• 12月23日 星期一

《老婆再嫁我一次》

《老婆再嫁我一次》

1

清晨时分,沈家伟推开窗户,印度洋的季候风带着细雨拂面而来,清爽怡人。

沈家伟心念一动,给马雪发起视频聊天。

马雪还没睡醒,接起视频也是迷迷糊糊等他说话。沈家伟被她慵懒的样子撩得心软,只想就这样看着她。

过了三分钟,马雪见他一直没动静,才睁开蒙眬的睡眼,带着一丝起床气问:“这么早,干吗?”

“没事,就想看看你,接着睡吧。”沈家伟挂断视频,马雪一脸蒙圈的样子在画面上定格,惹人发笑。

沈家伟和马雪领证七年了,一直异国分居,聚少离多。

俩人都不是儿女情长的性格。沈家伟薄凉如水,婚后一直为事业打拼;马雪人淡如菊,婚后独自带娃,做一份网上兼职。两人各安天涯自得其乐,婚姻淡如白水若有若无。

只是随着儿子沈马一天天长大,沈家伟孤傲不起来了,马雪也淡定不住了。

沈马这孩子太可爱了,性格活泼,情商超高,小嘴巴甜得就像抹了蜂蜜,有他泡在这碗白水里,家就变成了蜜罐。

沈家伟越来越迷恋这份甜蜜,恨不得时时刻刻把妻儿带在身边,捧在手心;而马雪却恰恰相反,越甜越想逃,就像怕齁着似的。

但沈家伟决定不给她逃跑的机会。

傍晚时分,航班准时降落在浦东机场。沈家伟打车直奔淮海路一家珠宝店前台,“我姓沈,来取定制的求婚戒指。”

沈家伟到家时,儿子睡了,马雪在洗澡。他打开电视,摸出一罐冰啤酒,窝在沙发看起球来。

水声停了,马雪听到了电视的喧哗,有点紧张地喊了一声:“儿子?”

“是我。”沈家伟淡淡应了一声。

马雪愣了一下,裹着浴巾急急忙忙走出来,“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出什么事了?”

“没事啊。”沈家伟盯着她欲盖弥彰的浴巾,嘴角勾起一丝邪魅的笑。

马雪顿时面红耳热,嘟哝着回来也不打个招呼,就要回房换衣服。

沈家伟伸手拦住她的去路,一点点把她挤到墙角,带着淡淡的啤酒花味道的嘴唇就凑上来。

马雪心里小鹿乱撞,呼吸都乱了节奏,沈家伟却突然停下,缓缓举起一枚戒指,“老婆,我们结婚吧。”

“认错人了吧?”马雪猛地推他一把,捂着差点滑落的浴巾,怒目圆睁。

沈家伟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马雪,嫁给我吧。我要和你做真正的夫妻,睡一个房间,一张床!”

马雪被他突如其来的深情吓傻,“你怎么了?我们不是说好了,等儿子长大就离……”

沈家伟一把捂住她的嘴,“不许再提这两个字!从前的约定到此为止。从这一刻开始,我们在一起只是因为我爱你!”

沈家伟抬起她的手腕,把戒指戴在她的无名指上。

马雪瞬间红了眼圈,“你不是不婚主义吗?”

“傻瓜,遇上你以后就不是了!”

沈家伟捧起她的脸颊,第一个吻轻轻落在她挂着泪珠的长睫毛上,仍是烫得她浑身战栗,不由自主踮起脚尖,勾住他的脖子。

两个薄凉如水的人,做了七年夫妻,终于攒够了爱和渴望,水到渠成。

2

沈家伟的手机却偏偏在这时响起来,还是个陌生号码,气得他一把按掉。

沈马被吵醒了,迷迷糊糊地喊妈妈。马雪赶紧跑去安抚儿子,沈家伟刚要关机,对方却再次打过来,仿佛真有什么急事。

沈家伟强压怒气按下接听键,“哪位?”

“是我。”听筒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沈家伟眉头一皱,“你用谁手机打的?”

“我自己的,我减刑了。”

沈家伟心头狠狠一震,回头看看轻声喃呢的妻儿,“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知道我电话的?”

“我去你部队找你了,他们说你退役了,但没人告诉我你去哪儿了。我问了很多人才找到一个手机号,你在哪儿啊?怎么弄得这么神秘?”

沈家伟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沈马光着小脚丫跑了出来,“爸爸?是爸爸!爸爸回来啦!”

小家伙又惊又喜,举着小手一头扑进他怀里。

沈家伟赶紧抱起儿子,对着听筒说道:“我现在有点忙,明天打给你。”

“哥——”对方急忙叫住他,“你结婚了吗?我听见有孩子在叫你,是你儿子吗?”

“对,是我儿子在叫我。”沈家伟看看马雪,笃定地说。

对方尴尬地笑笑,“哦,那恭喜你啊!嫂子一定很优秀吧?你以前可说过这辈子都不结婚的,我……”

沈家伟直接挂断,果断关机。

马雪奇怪地看看他的反应,“谁啊?”

“客户,不用管。”沈家伟扔了手机,狠狠亲了儿子一口,“爸爸回来了,高不高兴?”

“高兴,爸爸我要跟你玩儿格斗。”

“好嘞,放马过来吧小子!”沈家伟拉开架势,在儿子的欢声笑语中暂时忘了那个电话。

打电话的,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沈家伟小时候,母亲是政府干部,父亲是银行职员,虽然两人都忙,他跟着保姆长大,但也算无忧无虑。

五岁那年某天,他和父母正吃晚饭,家里突然闯来一个女人,抱着个比他小一点的男孩。

男孩举着一只被烫掉肉皮的小手,疼得嘤嘤地哭。女人进屋就喊父亲的名字,说孩子被烫伤了,得快点去医院。

母亲当场发威,一只饭碗连同米饭结结实实砸在父亲额头上。他这才知道那女人原来是家里的保姆,因为跟父亲暧昧被母亲赶走,谁知俩人竟有了孩子。

父亲见事情败露,竟大言不惭地说是因为母亲不像个女人,他才和温柔体贴的保姆走到一起。

保姆果然温柔,当场就给母亲跪下了,说她可以一辈子都不要名分,只求母亲收留这个孩子,把他的烫伤治好。

母亲本来就是孤傲的性子,眼里哪能容下这颗沙粒,一怒之下打伤了保姆,把家里砸了个稀巴烂,最后愤然离去。

他光着脚追出两条街,却被母亲一把推倒在地,“滚!还不是因为你,那白眼狼和狐狸精才搞到一起?看见你我就恶心。”

他在街头一直哭到半夜,最后被片儿警送回家。父亲和保姆正带着伤默默打扫屋子,那小男孩坐在沙发上瑟瑟发抖,比他还要惊恐。

后来保姆成了他的继母,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他也从光荣的独生子女变成了哥哥。

他恨透了父亲和保姆,从此开始叛逆,处处和父亲作对,在父亲的打骂下长成一头冷漠的孤狼,中学毕业就应征入伍,再也没回过家。

但他不恨沈子豪,还很疼他。三个大人的狗血战争,把他和沈子豪变成一对难兄难弟。

他成没妈的野孩子,从前艳羡他的街坊四邻无不带着幸灾乐祸的心态对他投以怜悯目光;

沈子豪成了受人唾弃的野种,走在街上被人指指戳戳,像条狗一样被呵斥驱逐,常被人打得鼻青脸肿。

每当他挨欺负,沈家伟都会给他报仇,把对方打得满地找牙,而每次被父亲知道了,等待沈家伟的却是更加残忍的毒打,说他带坏了弟弟。

沈家伟从不认错,但他总会问沈子豪:“你妈为什么生你?我妈为什么生我?”

问完以后总要补上一句:“我这辈子都不结婚,省得坑了老婆孩子!”

3

“爸爸怎么突然回来了?”沈马玩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个问题。

沈家伟摸摸儿子小脑袋,“爸爸回来给你们办手续,过段时间接你和妈妈去新加坡。”

马雪惊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

沈马高兴得蹦起来,“太棒了!以后爸爸妈妈和我再也不用分开了。爸爸可以天天教我格斗了。”

“对!以后爸爸就是你的专业陪练。现在我们再来玩个轻松点的游戏,然后你就去睡觉怎么样?”

“好!”六岁的沈马一口答应。

沈马特别崇拜沈家伟,沈家伟也很疼儿子,虽然不能常回来陪他,可每天必定抽出一个小时陪他聊天互动。每次回来更是把心思都花在他身上,带着他上山下海四处撒野,父子之间的感情比朝夕相伴的母子还深。

又玩了一个小时,沈马终于睡了。

沈家伟抱着妻子走进房间,一番抵死缱绻之后,沈家伟倚在床头给马雪汇报自己这些年在外打拼的战绩:

做了一家分公司的股东,拿到了新加坡SPR,买了一套很小的房子,没有存款,但有家了,就是早上给她发视频的地方。

“啊?我都没好好看看。”马雪又惊又喜又遗憾。

沈家伟笑笑,“还有一辈子时间呢,慢慢看。”

“原来你去国外,是为了这个啊?我还以为你是为了躲我呢。”

“是啊!谁让我当初脑子抽筋说带你去天涯海角呢。”

“你不说结婚只是权宜之计吗?”

“不那么说你能乖乖跟我领证吗?”

两人你侬我侬,直到天色发白,马雪才在他怀里安然睡去。

沈家伟搂着心爱的妻子,想起那个提前出狱的弟弟,本来自信十足的心底慢慢浮起一丝忧虑。

权衡再三,他决定在给妻儿办理移民的同时,再申请一个旅游签证,移民流程复杂,他怕夜长梦多,只有把人带在身边才踏实。 4

递完电子申请,沈马也醒了。沈家伟把他送到学校,回来的路上才打开手机给沈子豪回电话。

“哥你现在到底在哪儿啊?什么时候带嫂子和孩子回来聚聚?”沈子豪迫不及待地接上昨天的话题。

“我在国外,最近都没有时间,以后再说吧。”

“你在国外?那嫂子是哪里人啊?你们怎么认识的?”

“这个以后再说。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啊?”

“我想先找找我女朋友。这些年她一次也没来看过我,也不知道这些年她在哪儿,过得怎么样。”

“你还找她干什么?”沈家伟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失态,赶紧缓和语气,“过去的都过去了。你现在应该好好规划一下以后,但千万别再触犯法律了。”

“哥,你为什么不愿告诉我你在哪儿?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觉得我给你丢人了?”沈子豪的声音有些失落。

沈家伟眉头一皱,“别胡思乱想了。”

沈家伟和沈子豪不一样。

沈子豪人如其名,从小被父亲和继母引以为豪。

他听话懂事,头脑聪明,会察言观色,会讨人欢心,从小就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长大后更出息,念了名牌大学,继承父亲衣钵进入银行系统。因为做事谨慎、能力出色,很快升任客户经理。

沈家伟以为沈子豪的人生会一直开挂,顺风顺水下去。直到继母突然打来电话,哭着说沈子豪被警察带走了,他才发现自己并不了解这个弟弟。

他紧急请假,连夜回家,一下车就马不停蹄赶往市局了解情况,却因为走得太急,在门口和一个女孩撞了个满怀。

女孩身材娇小,精神恍惚,几乎是飘过来的,被他这副军营里锻造的钢铁之躯一撞,当时就弹了出去。

幸亏他身手敏捷,一把扶住了她,可她的身子就像一根面条一样,软软地在他的臂弯里滑下去,捂着肚子,面如死灰。

他抱着她跑到最近的医院,急诊室是个五十多岁的女医生,一听他的描述,满脸狐疑,“撞一下就成了这样,你是铜墙铁壁啊?”

“是我本来就肚子疼,不怪他。”女孩额头沁出一层冷汗,可还是虚弱地替他澄清。

医生伸手在她小腹上按了几下,“哪儿疼?这里?这里?”

也不知她按到了哪里,女孩儿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医生看看沈家伟,阴阳怪气说道:“可能还真是被你撞的。先做个彩超看看,去缴费。”

沈家伟缴费回来,攥着一大把单据给医生看,医生挑了几张塞给他,让他扶着女孩儿去B超室排队。

女孩儿出了急诊室就坐在凳子上不走了,说她渴了,想喝水。

沈家伟赶紧去便利店给她要了一杯热水,一路吹着回来,她却没了踪影。

他去问急诊医生,遭到劈头盖脸一顿抢白,才知道问题比他想的更严重。

他把医院各个出口和楼层找了个遍,也没找到那个瘦弱的身影。

父亲和继母打了不下十几遍电话,最后继母急得要跳楼,他才不得不暂停寻找。

回到市局托人一问,原来沈子豪利用职务之便,非法集资非法放贷,涉案金额巨大,犯了重罪。

他黑着脸把事情跟父亲和继母一说,继母捶胸顿足呼天抢地,“冤枉啊!我儿子从小就是好孩子,怎么能犯罪呢?”

“他是缺钱,还是结交了什么狐朋狗友?”沈家伟也是满心疑云。

继母猛地一拍大腿,“我明白了!一定是他那个女朋友,肯定是她带坏了子豪。”

“他女朋友怎么了?”沈家伟皱起眉头。

5

继母说沈子豪的女朋友出身不好,她妈又穷又贪心,知道沈子豪在银行工作,张嘴就要一百万彩礼,沈子豪肯定是为了娶她才做了傻事,走上犯罪的道路。

“她人在哪儿?”

“子豪一出事,她就没影了,家里门锁着,手机也打不通,肯定是拿着子豪的钱跑了!”继母咬牙切齿,两眼喷火。

“地址给我,我去看看。”

沈家伟来到沈子豪和女朋友的出租屋,房门果然锁着,敲不开。他正在考虑该不该报警,电梯里晃晃悠悠走来一个身影。

两人四目相对,都吓了一跳。

女孩儿本能地把装满药盒的袋子藏在身后,一脸警惕,“你来干什么?”

“你知道我是谁?”沈家伟挑挑眉毛。

她淡淡说道:“在医院看见POS单上的签名了。他跟我提过你。”

“那正好,我得跟你谈谈。”

“我不想跟你谈。我昨晚被审问了一夜,你想知道什么,去问警察吧。”她打开家门,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

“不止是这个,”沈家伟撑住防盗门,指指她手上的药袋子,“你要不要住院治疗几天?”

“我没事,就是太累了。”

“医生跟我说了,你……的病,我很担心。”沈家伟迟疑了一下,终于没敢说破。

她愣了愣,转身朝屋里走去,没有关门。

沈家伟跟进去,她已经瘫倒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说:“你问吧。我只有一个要求,别告诉任何人,包括你弟弟,否则我跟你拼命!”

沈家伟突然心酸,“你喝水了吗?”

后来沈家伟什么都没问,倒是她自己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她说沈子豪做那些违法的事她一点都不知道,她连户口本都拿来了,要是警察再晚来几天,她可能就跟他领证了;

她说她和沈子豪是在一场慈善活动中认识,她以为热衷慈善的人总不会是坏人,现在才明白一边坑蒙拐骗一边做慈善的人比坏人更可怕;

她说她从出生就被遗弃,曾经被收养过三次,又因为种种原因被屡次抛弃,现在的养父母并不喜欢孩子,只是想要一个防老的人,外加一笔尽可能多的彩礼……

他在她梦呓般的诉说中给她烧了热水,喂了药,脱了鞋,盖了毯子,又给她煮了一碗面。

“人为什么要生孩子,又为什么要抛弃?因为孩子没有反抗能力,大人就可以随意主宰玩弄孩子的命运?”

女孩儿说这番话时,大颗大颗的眼泪掉在面碗里,也狠狠戳中他泪点。他一个箭步冲出门外,生怕被她看见自己湿了眼眶的样子。

下午他在熟人的安排下见了沈子豪一面。

他见屋里没有外人,也没有监控设备,急忙问沈子豪为什么要这么做,有什么苦衷,沈子豪冷冷一笑,“我就是要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沈子豪眼中闪着仇恨的寒光,原来他骗的大多是家里的老街坊和亲戚。他以高利息高回报为诱饵,骗大家购买所谓的理财产品,其实那些钱都被他拿去放高利贷了。

“你怎么这么……”沈家伟忍了又忍,终于把“阴险”俩字咽了回去,“你知不知道这样也会害你自己家破人亡?”

沈子豪冷冷一笑,“我又没结婚生孩子,哪儿来的家?”

沈家伟张了张嘴,又闭上。

他救不了沈子豪,也不想救。他有自己的原则,谁都得为自己犯下的错误付出代价,沈子豪也不例外。

6

等待签证的日子,成了沈家伟和马雪迟来的蜜月。什么薄凉如水,什么人淡如菊,现在都成了干柴烈火、如胶似漆。

只是沈子豪动不动就打来电话,让他不胜其烦,又不能让马雪知道,只能借口抽烟躲到外面去接。

“哥,你知道我女朋友在哪儿吗?我妈说那天是你带走了她。”沈子豪还在找他的女朋友。

“对,那天你妈带街坊邻居去找她要钱,打了她,是我看不过去,带走了她。”沈家伟如实奉告。

沈子豪的语气明显不悦,“那你把她带哪儿去了?”

“医院。”

“我妈说她也没受伤。”

“难道非要头破血流才算受伤?她跟你那些事一点关系都没有,突然被带走审问一夜,又被那么多情绪失控的人围起来打,你相信她没受伤?”

“不是我让我妈去找她闹事的。我瞒着她也是为了保护她,是想多赚点钱养她。现在我想跟她解开误会,如果知道她在哪儿,麻烦你告诉我。”

“我不知道。”沈家伟挂了电话,烦躁地点起一支烟。

一根烟还没抽完,沈子豪又打过来,沈家伟当场暴走,“你还有完没完了?你揪着过去不放到底想干什么?”

“听说,我当爷爷了?”那边传来父亲苍老的声音。

沈家伟眉头一皱,没接话。

“你不认我这个爹,也不让我见见孙子?”

“以后再说吧。”沈家伟不耐烦地说道。

“白眼狼!”父亲在那边把拐杖敲得咚咚响,“当年你妈扔下你就走,是谁把你养大的?你的良心是不是让狗吃了?”

“是。”沈家伟想起当年父母和继母那场混战,冷冷回了一句。

他以为父亲会气得摔电话,谁知父亲沉默了一会儿,竟呜呜地哭了起来,“我知道你恨我,我不求你孝顺我,可你总得让我见见我孙子吧?你我好歹父子一场,你想让我死都闭不上眼睛?”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却打动不了沈家伟这头孤狼。

可是到了夜里,他却梦魇缠身,儿时那些不堪的记忆,一幕一幕重演,在梦境中混乱交织。

还有当年给沈子豪女朋友按肚子的女医生也变成怪兽对他大喊大叫:“你可真厉害,撞一下就能把人撞怀孕。负不起责任,你这辈子也洗不清罪孽……”

他在梦中拼命奔跑,像在追逐离去的母亲,又像在寻找那个女孩儿,他想告诉她们,想告诉全世界,他能负得起责任。

他终于找到女孩儿了,她被人绑在手术台上,绝望无助地看着他。一个面目狰狞的医生举着手术刀,猛然刺向她隆起的肚子。

“老婆,儿子!不要啊——”沈家伟咆哮着从梦中醒来,心惊肉跳,冷汗涔涔。

马雪被他吓醒,啪的一声打开床头灯,“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沈家伟捧着她的脸打量了好一阵子,一把将她搂在怀里:“老婆别怕,别怕,老公在这儿,老公带你走!”

“你最近是怎么了?到底有什么心事啊?”马雪伏在他胸前低声啜泣。

“没事,就是最近没有工作,太放空了,夜长梦多。”沈家伟轻声安慰妻子。 7

第二天早上,沈子豪没给他打电话,却发来一条彩信。沈家伟点开一看,是父亲的照片,鼻青脸肿、昏迷不醒。

沈家伟赶紧给他打过去,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沈子豪带着怨气说道:“还不是你不让他见孙子,心情不好?昨天半夜中风复发,倒在厕所摔的。”

“那他现在怎么样啊?”

“到现在还没醒,医生说没有抢救的必要了,只能观察。要不你带孩子回来看看吧,万一他突然走了,也免得遗憾。”

沈家伟挂了电话。

沈马上学去了,马雪正在洗菜,红艳艳的番茄在水流下骨碌碌翻滚,煞是好看。

沈家伟走过去搂住她的腰,“我爸中风了,情况不好。”

马雪愣了一下,没说话。

“我得回去看看。”沈家伟接着说。

马雪挣开他的手臂,把番茄一个个摆在菜板上。

沈家伟的声音低得连自己都快听不见了,“他想见见孙……”

马雪手起刀落,咣当一声,“你爸怎么知道你有儿子的?”

半个番茄弹到沈家伟脚下,汁水四溅,触目惊心。

“是……是我无意中说出去的。”

马雪一把扯下围裙,抓起手包就往外走,“离婚吧,我带儿子走。”

“能不能别把离婚挂在嘴边?我又没说带儿子回去。你是我老婆,我心里有事跟你说说不行吗?”沈家伟一把抢下她的手包。

马雪红着眼睛朝他吼:“你说过儿子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你答应过我永远不让儿子和他们知道彼此的存在。”

“我那还不是想让他们知道你是我老婆,沈马是我儿子?”

“我和儿子不需要除你之外任何人以任何方式的认可。不是每个人都喜欢炫耀爱情和家庭,我情愿做你一辈子的隐秘爱人!”

结婚七年第一次吵架,马雪吵得不遗余力,直击人心。

“好了好了,是我不对,我错了,我以后一定注意!”沈家伟心服口服。

沈家伟独自回到老家,看着昏迷不醒、面目全非的父亲,心中五味杂陈。

他本想在病房给父亲守夜,可沈子豪说他母亲会一直守在旁边,非要拉着他出去喝两杯。

兄弟俩多年不见,千言万语都在酒里,两杯之后,又是两杯,渐渐地记不清第几杯。

“哥,老爷子都这样了,嫂子都不带孩子回来看看?是她背景太强,看不起我们?”沈子豪喝醉了,还是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沈家伟摇摇头,“小女人一个,哪有背景?”

“小女人?那你是金屋藏娇,不方便带她见人?”沈子豪半真半假地开起玩笑。

沈家伟脸色一沉,重重搁下酒杯。

沈子豪却越说越放肆,“我算看出来了,他嘴上夸我这好那好,其实从没拿我当他儿子,你在他心里才是最重要的。毕竟你才是沈家的嫡长子,我只是个私生子。”

沈子豪语气发酸,令人心寒。

沈家伟当场黑脸,果断结账,回到医院给父亲预付了费用,当晚就登上回沪的航班。

到家时天还没亮,马雪还在生气,背着身子装睡,不肯理他。沈家伟亲了亲她的额头,去了儿子房间。

睡着的沈马把身子蜷得像个小蛤蟆,沈家伟把他轻轻搂在怀里,庆幸没有一时昏头把他带回去。

沈子豪没再打过电话,沈家伟也决定跟他断了联系。

当年他非法集资报复邻居,沈家伟就看出他阴险恶毒;那天他评论父亲的话,更让沈家伟明白他心胸狭窄,不知感恩。

这样的人,最好老死不相往来。

8

又等了两天,母子俩的签证获批了。

离境前一晚,沈马说要去南浦大桥拍照片,等想家了好拿出来看看。沈家伟和马雪被儿子这份心意打动,一家人手拉手乘观光电梯登上大桥。

桥上人不多,沈马上来就开始撒欢儿,马雪也童心大发,跟着他跑跑跳跳,一头长发和大披肩在江风中起舞飞扬,非常惊艳。

沈家伟正贪婪地抓拍着妻儿每一个幸福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到一个捂得严严实实、快速行走的身影。

他的心头猛地一沉,一边朝妻儿喊着小心,一边冲了上去。

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只听得马雪一声惊叫,沈马已被那个身影搂在怀里。

“你是谁?还我儿子!”马雪呼喊着扑上去,却被沈家伟一把拉住。

这身影他太熟悉了,熟悉到让他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知道这人有多恶毒。

果然,那人一见马雪扑上来,立即蹲在沈马身后,并用一把水果刀抵住孩子动脉。

“好久不见啊!”那人一把扯下帽子和口罩,“我该叫你嫂子,还是宝贝?”

马雪却像见了鬼,“是你?”

“你怎么来了?儿子别怕,这是你叔叔。”沈家伟强压怒气,故作轻松。

沈马一看爸爸妈妈的反应就知道这人来者不善,但为了自己的安全还是乖巧地叫了一声叔叔好。

沈子豪冷冷一笑,“十多年的侦察兵,败在我几瓶啤酒上。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找不到你在哪儿?别忘了你身份证上可全都写着呢。”

沈家伟这才明白那晚他为什么死乞白赖地拉着自己喝酒。

马雪错愕地看着丈夫,“你见过他?你早就知道他出来了?”

“对,我出来了,而且把那老家伙摔了个重度昏迷,把你丈夫骗回去,偷看了他的身份证,找到了你们的安乐窝。”沈子豪一脸狰狞的笑。

沈家伟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他是你爸啊!”

“我爸怎么了?我还是我妈亲儿子呢,当年她为了嫁给老家伙,还不是咬着牙把我的手按进开水锅里?”沈子豪的左手明显抽搐一下。

沈家伟吓得头皮发麻,原来继母为上位竟对亲儿子干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那沈子豪做出种种疯狂行为,也就不难解释了。

“子豪,你放下孩子,听我跟你慢慢说。”沈家伟不敢惹他犯病。

沈子豪冷笑一声,“说什么?说你大义灭亲,看着我锒铛入狱也不愿施以援手?说你趁我之危勾引弟妹,还生了个小野种?”

“沈子豪!你把孩子放下,听我给你解释。”马雪也极力克制恐惧,试图跟他谈判。

“哟!你还记得我啊?当初我妈说你跟我哥跑了,我还不信。看这样儿,你跟我哥过得还挺滋润?天底下没有男人了吗?你耐不住寂寞找别人啊,为什么非得找他?”沈子豪越说越激动。

几个路人这才察觉到情况不对,一看沈子豪手里的刀,吓得赶紧跑开。

“你先把孩子放下。你这样肯定会引起别人怀疑,要是有人报警,把你当成绑匪,你后半生可就毁了!”沈家伟极力安抚沈子豪。

“我还有什么后半生?当初你有那么多人脉关系却不救我,还顺手拐走我女朋友。我出来以后本想借着老头子那点家业东山再起,可他却做了遗嘱公证,把房子和存款都留给你。全世界都在害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指望?”沈子豪咬牙切齿,表情扭曲。

沈家伟举起双手,“我都不要。你还有什么条件,我都满足你。只要你放了孩子。”

“我的条件就是让你们一家三口整整齐齐去死!你们俩,给我跳下去,不跳我就先宰了这小野种。”沈子豪的刀尖又压下去。

“不要!”马雪终于崩溃,惊慌哭喊,“沈子豪你不能伤害他,他是你……”

9

“他是你侄子,你恨的是我,我跳!”沈家伟打断马雪。

沈马哭起来,“爸爸不要!”

“不准哭!”沈家伟厉声呵斥儿子,“爸爸教过你,男子汉大丈夫,就算被恶狼搭住肩膀也不能害怕不能哭,你不记得了?”

沈马水汪汪的眼睛突然一亮,顿时止住哭声,“爸爸我记得,我不哭。”

沈子豪被闹得不耐烦了,刀尖按进孩子细嫩的皮肉,瞬间渗出殷红的血。

“沈子豪!”沈家伟一声暴喝,吓得他一个激灵,箍着孩子的力道就小了些。

沈马趁机往左边一躲,露出沈子豪的脸和右肩。沈家伟随即把自己那块戴了十几年的古董TMT狠狠掷在他眼睛上。

沈子豪疼得捂着眼睛跳起来。

沈马撒开小腿儿就跑,马雪赶紧把儿子抱起来查看他的伤口。

沈家伟夺下沈子豪手里的刀,照他身上狠狠踹去,就像当年狠踹那些欺负他的人。

沈子豪失去沈马做掩护,只有抱头打滚的份儿,最后倒在地上不动了。

沈家伟把刀子往江里一扔,抱起沈马,见没什么大事,才放下心来。

马雪捡起沈家伟的手表看看,竟然没摔坏。马雪帮他重新戴好,转身往家走去。

沈家伟一只手抱着儿子,一只手用手帕纸按着他的伤口,正大步往前走着,身子突然受到剧烈撞击,一个趔趄扑到桥栏上。

沈家伟个子高,又因为抱着儿子脚下失重,父子俩这一下直接飞了出去。

短短的一瞬间,沈家伟竭力调整姿势,极力把儿子贴他身上,尽可能地减轻对他的撞击。

小家伙和他心有灵犀,一下子就明白他的用心,张开小手死死箍住他的腰,趴在他胸前一动不动。

“老公,儿子——”桥面上传来马雪丢了魂般的呼喊。

父子俩上岸时,急救医生都说是爸爸自身素质过硬,关键时刻舍命救孩子,平时又把孩子训练得很好,才让孩子逢凶化吉。

“你叔叔那么大的人都摔死了,你小小的人儿毫发无损,是爸爸救了你的命,长大以后你可要好好孝顺他。”急救车上,医生点着他的小鼻子逗他。

马雪红着眼睛幸福地笑,“他小时候命运多舛,都是他爸爸在守护他。要不我刚怀他的时候可能就遭遇不测了。”

马雪说的是七年前的事。

那时沈家伟跟沈子豪谈过以后,就决定不管他了。但归队之前,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去看看那个被沈子豪遗忘的女孩儿。

谁知赶到那儿时,继母正带着一帮失控的债主围攻她。

女孩儿被人薅着头发不停地掌掴,两只手不知反抗,只是拼命护着肚子。

沈家伟冲上前去,扯开那些疯狂的女人,把女孩儿拦腰抱起,带着她直奔楼道。

女孩儿脸颊充血,眼睑蜡黄,死死抓着他的衣服,不住地乞求:“救我,救救我!”

“我会,我会,你一定要挺住,我带你离开这里,我带你们离开这里!”沈家伟一边狂奔一边安慰她。

他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她肚子里还有个刚萌芽的小生命。她拿回的药都是保胎药。她在命运如此残酷的情况下,都没想放弃自己的孩子。

她拜托他不要告诉任何人,是怕自己的孩子沦为家庭阴谋的牺牲品,她也不相信沈家所有人的人品。

她打算独自抚养孩子,事实证明她的确有这个能力。

她看起来很弱小,但她比他孤傲的生母、心机的继母、她贪婪的养母以及狠心的生母都要强大。

她生为女人,值得尊重、呵护和珍藏。

他本想把一生交付于战场,可为了她和孩子,他选择了退役,把一生交付于她,陪她遁入另一个隐秘世界。

可她竟死活不愿嫁给他。

他说:“这只是权宜之计,孩子生出来总得有爸有妈有户口吧?总不能让人戳脊梁骨吧?放心,等孩子长大了,不需要爸爸了,我自动无痕消失。”

他那时候真蠢,为什么不多加一句“如果到时候你不舍得让我消失,我会在你身边一直待机”?

如果那时一并讲清,今年又何须再破费买个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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