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矮屋高人

文丨赵有强

大约是在十一二年前，画家李世平先生把他的储存间改作了画室，工作之余，大多时间把自己关在那间不足十来平方的小屋，在洁白的宣纸上涂许许多多的墨、色、水，在厚薄不一的书上划些红色的杠杠，把重点句子勾勒。那时，我就在想，这么一个“闷人”在矮小的屋里耐得住寂寞，为爱好干上十年或二十年或更长的时间，不是矮屋高人又是什么？于是乎，有一天，我终于大着胆子闲扯着把“矮屋高人”四个字献给他，并厚着脸皮怂恿，让他把书斋号改为“矮屋高人”。世平听后，满脸坚决：“屋是矮，道行却不高，岂敢自称高人？”

十多年过去了，世平先生依然在矮屋里写写画画，热情不减当初，字画的好坏亦是让不太懂行的我明显感觉笔墨之功，悄然增长，笔下花花绿绿的虫草飞鸟飘逸灵动。每一次到他自称作“淡宕轩”的矮屋里闲坐，次次都要强词夺理一番，“世平啊，快快把淡宕轩改作矮屋高人吧。”闻言，他总是摆头：“不好不好，太不谦虚，矮屋里哪里装得下高人？”

前不久，我怀着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的激动之情向世平先生搬出为什么叫“矮屋高人”的理论依据，说是“矮门进高人”自古有之：世界上最最著名的孟买佛学院便有让所有的朝圣者从高大庄严的正门里进去，从低矮的侧门里出来的规矩，言即佛教的学问就在这个小门里面，人生的哲学也在这个小门里面，因为经过矮门的人是取得了真经的啊。我的言外之意，当然是说只要心诚，有舍得一身剐的决心，哪有干不成的事？世平听后，还是平淡一笑，满脸的艺术细胞躲藏在肌肉与神经里面，画家该“有”的好喜怒的脸色全然没有。

我知道，这正是世平先生为人治学的风格。

这年头，流行的字眼比比皆是，画界频频闪出的这“流派”那“理论”催人半梦半醒也是顺理成章的。矮屋里的世平，是不深谙“世事”者，他把笨功夫用在掌控笔墨，权衡构图，练习造型等传统技艺上。他画叶子，如同小孩描红一般，先是“机械放大”，把叶筋的挺拔，叶面的柔软，筋、叶，色深色浅的过度等等元素、细细地品出原味；他画鸟，借医生解剖人体的办法，把鸟的头，鸟的翅膀，鸟的脚爪，鸟的羽毛拆得“七零八落”，有滋有味地画了撕撕了画，画到最后，才将这些分“车间”做出来的产品组合成完整部件。在世平先生的矮屋里，高朋满座，时常有之，国画圈内的行家们品评大作爱追踪溯源，把世平的画与甲、乙、丙古代大师或现代名家扯上关系，说笔墨有了些吴昌硕的味道，章法像了某某某，总之，他们给世平的评语不外乎是路子较正、脚步较稳，有传统的成分有现代的做派等等。

矮屋甚矮，高度两米有二，室内散发文化的芳香：笔墨纸张加画，是屋的主基调，三壁挂了多幅世平的花鸟画作品。画案宽大，差不多占了矮屋的四分之一，宣纸码放在画案的两角，笔架上挂的毛笔，杆粗的与大拇指一般，细杆的像了筷子方圆，有序排列，仿佛是面坊里凉挂着的面条。印章印泥印盒，虽说零乱铺放，但恰如盆景上用于点缀的亭台楼阁，小是小，无论如何都会钻进你的眼睛，送入你的大脑。世平当作画室的杂物间有阅览室之功能，书籍东一摞西一堆，美学、哲学、史学，还有数十种印刷精致的国画图册。室内有单人沙发座椅，我猜想这鬼家伙干得兴起时可能通宵蜷缩在矮屋里，作画、解困，抽烟、喝茶、听音乐、发呆……

世平刚成为我的同事时，蓄着一脑壳的长头发，走路步子不算大，两只手从背后往前摆动时呈外张开状，那幅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松松垮垮”，我发现，他作画时，如果有人造访，他会停下笔来，抬头应一声，这时，他的眼镜多半要自动滑到鼻尖上，双眼暴露在镜架外，眼光停留在来者身上数秒，紧接着发出哼哼地笑声，那样子有点滑稽，知识分子憨厚的一面透了出来。我常开世平的玩笑，说他往人群中一站，不说一句话，别人也会猜到他是艺术家，因为他的衣着打扮，行为举止，就是一件行为艺术“作品”，那头较细、不算太稀疏的头发，经风一吹，飘得洒脱，把他的艺术气质表达出来。后来，他剪了个平头，脸庞上的细枝末叶毫无遮挡地展示于人，我想，这一下该没那么明显了吧，结果却是该有的还有，蓄了平头的世平，艺术家的“符号”依然健在。这让我更加相信了天生丽质这个词语存在的合理性。真正的大师是不靠装吧装吧装吧的，有内容的画家流露出来的自然是艺术的韵味。性格温和，谈吐谦虚、举止斯文的世平先生，用勤奋挖潜，把与生俱来的艺术天分释放在方寸之间，他喜获丰收，在常德画坛占了重要席位，还担任了省花鸟画家协会理事。

看世平画画是一种享受。他落笔之前，喜爱在洁白的宣纸上用手比划着构图，有点像写文章的人打腹稿，只是他做腹稿的形式通过肢体传达给了别人，让观众在赏画的过程中增添了欣赏优美舞蹈的愉悦。世平的画格调较高，写境写情写意余味十足，他画的墨荷，墨足、水足，轻重缓急处理恰当，合情合理，我读他的墨荷时，想起了出色的围棋选手的布局，走一步看三步，步步为营，大获全胜。这正是成功者必有的基本素质。有一次，世平画了一幅兰草给我，画面简洁，只有一石，一色，一花，三叶，读着读着，我想起了做事干干净净；说话三言两语，写文章言简意赅的古训。世平苦苦追求的正是这种简约而不简单的风格。

相传，新加坡有家大酒店装修时在正门开了一个极矮小的单侧门，进去者需弯腰通过，但丝毫没有影响饭店的生意，原因在于聪明的老板在门框上写了矮门进高人门牌。在矮屋里耕耘的世平到底算不算高人？我想：算有算的理，不算有不算的说法，因为我的“矮屋高人”里包含了对他才气的赞赏，对他未来的期待，也希望他能以此自勉、尽快从矮屋里成长为有些影响力的画家。

呵呵……我是天天盼着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