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天大的小事”：让孩子用上干净校厕，难在哪儿？

给孩子提供干净校厕，让他们养成良好的如厕卫生习惯，关乎他们学习生活的尊严、安全和健康，却往往是容易被忽视的问题。

一对身份地位和生活背景有着巨大差异的男女喜结连理。新婚次日，新娘贾娅就发现了一个严重问题。丈夫家里没有厕所，她必须要去很远的野外解决问题。自此，贾娅和丈夫及其家人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斗争……

这是印度电影《厕所英雄》的故事主线。电影根据真实事件改编，反映了许多发展中国家正面对的难题。

上厕所，是人们日常生活中“天大的小事”。但即便今天经济发展、科技发达，全球厕所卫生仍然面临诸多问题。

世界卫生组织2018年10月曾发布首份《环境卫生与健康指南》，指出全球有23亿人缺乏基本环境卫生服务。这其中，有近一半人被迫露天排便。如此条件，容易导致肠道蠕虫、血吸虫病和沙眼等被忽视的疾病传播，加剧营养不良。

近年来，厕所建设这一“里子工程”被我国重视，厕所革命已上升至国家层面。但在中国一些乡村地区，原始的旱厕仍是主流。未经处理的粪便倾入田间做有机肥，村民习以为常。

相关公益组织，正将视角转向一些细分领域。2015年起，世界厕所组织（World Toilet Organization）发起“彩虹校厕计划”，第一阶段已为中国国内15所中小学建设了卫生的校园厕所，直接受益师生约10860名。

给孩子提供干净校厕，让他们养成良好的如厕卫生习惯，关乎他们学习生活的尊严、安全和健康，却往往是容易被忽视的问题。

被忽视的重要问题

印度总理莫迪自上任之日起，就发起了“清洁印度”运动。10月2日，印度总理莫迪在纪念甘地诞辰150周年活动上宣布，印度99%的村庄已实现“厕所自由”，但有专家对这一说法表示怀疑。

2014年以前，印度农村61%的房屋没有厕所。英国公益组织曾发布调查结果，印度2/3以上人口用不上卫生设施。

厕所环境卫生问题，容易引发污水和污水处理不当等连锁问题，进而导致霍乱、腹泻、痢疾、甲型肝炎等一系列疾病的传播。

我国教育公益组织已有几十年发展历史，重点关注入学机会、教育质量和教育改革等领域，但校园厕所卫生情况，还是容易被忽视的问题。

校园厕所环境卫生存在问题，不仅影响孩子们的身体健康和生长发育，还关乎他们的成长信心。

孩子们在改造后的校园厕所门口洗手

世界厕所组织中国项目专员白琳很喜欢做一个对比。目前，国内许多公众都了解营养早餐、营养午餐等公益项目，但是很少人能够认识到，如果厕所环境卫生存在问题，也会影响孩子的生长发育。公益团队到农村地区，看到孩子们很瘦小，并不仅仅是因为营养不够。

“我们在走访和调研时，看到很多偏远山区，学校建筑是村子里最好的，能够看出政府在教育基础设施上投入很大。但遗憾的是，教育硬件投入中，厕所建设在优先级方面排在最后。这是我们希望公众能看到的问题。”白琳告诉中国慈善家。

现实生活中，人们来到远离城市中心的郊区或村庄，往往能看到不堪入目的厕所环境。平均每天使用6-8次的厕所，没能及时得到改变。

对于厕所环境卫生的重视，需要大众通过时间理解。而在厕所革命的大背景下，从文化、教育等角度切入，能更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希望政府和社会公益人士在关注孩子穿、吃、住等条件，以及文化素质提高等方面外，能更多关注孩子的如厕卫生，这是推广彩虹校厕计划项目的初衷。”白琳说。

触目惊心的对比

世界厕所组织2001年由新加坡华人沈锐华发起成立，每年11月举办世界厕所峰会。在这期间，世界厕所组织与中国保持紧密合作，沈锐华经常被中国合作方邀请去做演讲，分享对于世界厕所环境卫生的理解与发展建议。

2001年沈锐华正式退休后，全职投入公益事业。他在中国城市、农村的所见所闻日积月累，成为世界厕所组织对于中国厕所现状认识的基础，不断与时俱进。

常年在新加坡工作的白琳，是在河南长大的中国80后，2015年到世界厕所组织工作后，他展开了对于中国校园厕所现状的调研。最开始在河南、湖北两省调研时，他走访了一些县城和农村的小学，学校厕所环境卫生比较触目惊心。

改造前的校园厕所一角

如果把校厕和农村户厕相比，并没有差距，但是把学校厕所与其他硬件设施相比，就能看出明显落后。许多校园里的多媒体教室、图书馆和餐厅等硬件设施的条件都很不错。而等看到厕所，多是旱厕，卫生条件比较差。

2018年，世界厕所组织到广东、湖南、云南、四川等地调研，情况类似。在世界厕所组织的中国合作伙伴提供的调研资料中，即使是北京、广东等经济发达省市，一些周边学校也是使用旱厕，非常不卫生。

调研中白琳发现，当地教育局根据发展规划建设校园，校园需要改进提升的方面很多。在使用资金的优先级上，厕所没有被提到前列。学校想要建设良好的厕所卫生环境，资金不足，需要中央财政的专款支持，以及社会力量提供帮助。

财力有限，思想意识滞后

世界厕所组织在调研中，分析了部分校园厕所环境卫生落后现状的原因。在思想意识、财力和人力三方面要素中，人力条件方面并不存在明显短板。

教育部有给老师们提供专门的生理卫生课教材，厕所卫生方面的知识包含其中。如果老师们用好手中教材，稍做准备，做好中小学生如厕卫生教育难度不大。

在校厕建设和后续教育配合方面，还存在财力困难和思想意识方面的阻力。

在厕所建设方面，世界厕所组织与学校合作，通常会碰到财力方面问题。教育局拨付给学校的基础设施资金，没有定向要求去做校厕项目，它往往是一个更宽泛性的资金。教学楼、综合楼、教师周转房等项目，是优先度靠前的建筑。

在调研中，白琳看到很多农村地区的教学楼没有单独设立厕所，或者厕所没有配套的污水处理设施。这往往是因为受到预算限制。

如果建筑物配套设施没有申请到相关资金，就会出现有厕所但不能用的尴尬情况。白琳有时候在调研中会借住在教师周转房内，周转房建得很漂亮，但是老师的厕所不能用，有时候需要打水去冲厕所，因为没有配套的化粪池和管网。

资金不能一步到位，现实条件就需要逐步改善。

厕所卫生设施建设落后，一方面是由于资金问题，另一方面也有意识滞后的原因。很多学校已经有了校园厕所，对于条件更好的校园厕所建设，虽有需求，却没有太强的主动性，因为在人们思想中，有些需要改善的硬件条件可以暂缓改变。

此外，学校和家长更注重学生文化素质教育，对于卫生教育诉求不是很高，也影响了学校建设校厕的主动性。很多学生家长，更看重学校的教学水平，对于厕所卫生情况，没有提出强烈需求。

白琳认为，教育部门应该从厕所设计和政策制定上，给予学校一些指导意见。在学校综合评比中，把卫生厕所的有无，卫生状况的好坏也列入考核硬性指标。

平均每人成本250元

在发起彩虹校厕计划后，世界厕所组织第一阶段的资金捐赠方，主要来自新加坡华裔商人邝先生和林先生。他们国籍虽然是新加坡，但是骨子里，仍然对于中华文明有很深的特殊感情。

2015年8月，世界厕所组织开始在中国建设第一个校园厕所。当时正处于暑假，建设的是砖混结构厕所。之后，又陆续尝试了集装箱式厕所建设和旱厕改造水厕等建设方式。

集装箱式校厕

“建设一个环境卫生的厕所，需要多少资金？”白琳回答说，根据学校规模，校厕建设采取的形式不同，成本包括按蹲位和按面积两种计算方式。

如果在一两百人的学校，可以建设12个蹲位的厕所，每个蹲位在7000元—10000元；如果学校人数较多，建设砖混结构厕所，每平米1500—2000元。具体成本情况，要根据当地当时的物料人工价格的现实情况来计算。

相对于总成本数字，白琳更想提出另一种计算方式——平均成本。给一个800名师生的学校建设校厕，如果成本需要20万元，摊在每个人身上只有250元。“师生能每天享用一个卫生的厕所，这钱花得很值得。”

在为学校建设好厕所后，世界厕所组织还会定期进行回访。这时，仍然会发现一些问题。

相对来讲，新的硬件设施已经建设好，学生们的反馈一定是非常喜欢，因为厕所干净、没有熏天的臭味和让人很不舒服的场景。

但是在学生使用习惯上看，又不能乐观。他们有时候忘了冲厕所、洗手。厕所不再肮脏，往往变成了一些孩子玩耍的空间。有些学生比较调皮，会存在破坏行为。“孩子如厕习惯，仍旧需要长时间的培养。”白琳说。

世界厕所组织每次在回访中看到问题，都会督促校长、老师能定期给孩子们安排厕所卫生培训。WTO也会招募志愿者，在暑期给孩子们介绍安全卫生、急救卫生和个人卫生知识之余，重点把厕所卫生知识带入，让孩子们在潜移默化中慢慢改善。

“孩子不能一直等下去”

根据世界卫生组织发布的《环境卫生与健康指南》，从降低医疗费用，提高生产力和减少过早死亡人数的角度衡量，对环境卫生每投入1美元，可带来将近六倍的回报。各国可以大大减少每年因不安全的水、环境卫生和个人卫生造成的腹泻死亡人数（目前每年死亡人数达82.9万人）。

《指南》提出，世界若想到2030年实现普及环境卫生服务的目标，保证人人都使用能安全装载排泄物的厕所设施，各国必须做出全面的政策转变，并投入更多资金。

彩虹校厕计划的第一阶段，世界厕所组织通过境外筹款，独资建设这一项目。如今，项目进入第二阶段，WTO希望更多的中国公益组织和公益人士能够合作，把它落地成为中国一个比较新颖、有影响力的公益项目，让更多师生受益。

目前，世界厕所组织正在和中国公益组织和企业洽谈，为成立中国彩虹校厕的专门团队而努力。他们希望，彩虹校厕计划能够像希望工程一样，让农村学校能首先受惠、广泛受惠。

志愿者讲解如厕卫生知识

如何衡量项目成败是世界厕所组织经常会考量的问题。“WTO在尽力做这个项目，但我更希望，不是以建设多少个厕所或多么高档的厕所为标准，我们更想和合作方强调的一个词是改善。”白琳说，目前经济现状、科技水平还没发达到一步到位的程度，一步到位并不现实。世界厕所组织更提倡的是根据实际能力，实事求是，立即行动，立即改善。

“农村学校如果没有资金，在日常厕所管理上能不能再细致化一些？要求更高一些呢？相对来讲，也会达到更好的厕所卫生效果。孩子不能等，如果改建厕所一直等资金的话，学生是最可怜的，要一直等下去。”白琳说，许多学校可以从给孩子们建一个非常方便的洗手池开始行动。

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值班编辑：冯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