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1月15日 星期五

规矩中仍有神来之笔: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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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矩中仍有神来之笔:柏林

朱自清

柏林的街道宽大,干净,伦敦巴黎都赶不上的;又因为不景气,来往的车辆也显得稀些。在这儿走路,尽可以从容自在地呼吸空气,不用张张望望躲躲闪闪。找路也顶容易,因为街道大概是纵横交切,少有“旁逸斜出”的。最大最阔的一条叫“菩提树下”,柏林大学、国家图书馆、新国家画院、国家歌剧院都在这条街上。东头接着博物院洲、大教堂、故宫;西边到著名的勃朗登堡门为止,长不到二里。过了那座门便是梯尔园,街道还是直伸下去——这一下可长了,三十七八里。勃朗登堡门和巴黎凯旋门一样,也是纪功的。建筑在十八世纪末年,有点仿雅典奈昔克里司门的式样。高六十六英尺,宽六十八码半;两边各有六根多力克式石柱子。顶上是站在驷马车里的胜利神像,雄伟庄严,表现出德意志国都的神采。那神像在一八零七年被拿破仑当作胜利品带走,但七年后便又让德国的队伍带回来了。

 

从菩提树下西去,一出这座门,立刻神气清爽,眼前别有天地;那空阔,那望不到头的绿树,便是梯尔园。这是柏林最大的公园,东西六里,南北约二里。地势天然生得好,加上树种得非常巧妙,小湖小溪,或隐或显,也安排的是地方。大道像轮子的辐,凑向轴心去。道旁齐齐地排着葱郁的高树;树下有时候排着些白石雕像,在深绿的背景上越显得洁白。小道像树叶上的脉络,不知有多少。跟着道走,总有好地方,不辜负你。园子里花坛也不少。罗森花坛是出名的一个,玫瑰最好。一座天然的围墙,圆圆地绕着,上面密密地厚厚地长着绿的小圆叶子;墙顶参差不齐。坛中有两个小方池,满飘着雪白的水莲花,玲珑地托在叶子上,像惺忪的星眼。两池之间是一个皇后的雕像;四周的花香花色好像她的供养。梯尔园人工胜于天然。真正的天然却又是一番境界。曾走过市外“新西区”的一座林子。稀疏的树,高而瘦的干子,树下随意弯曲的路,简直教人想到倪云林的画本。看着没有多大,但走了两点钟,却还没走完。

 

柏林市内市外常看见运动员风的男人女人。女人大概都光着脚亮着胳膊,雄赳赳地走着,可是并不和男人一样。她们不像巴黎女人的苗条,也不像伦敦女人的拘谨,却是自然得好。有人说她们太粗,可是有股劲儿。司勃来河横贯柏林市,河上有不少划船的人。往往一男一女对坐着,男的只穿着游泳衣,也许赤着膊只穿短裤子。看的人绝不奇怪而且有喝彩的。曾亲见一个女大学生指着这样划着船的人说,“美啊!”赞美身体,赞美运动,已成了他们的道德。星期六星期日上水边野外看去,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谁都带一点运动员风。再进一步,便是所谓“自然运动”。大家索性不要那捞什子衣服,那才真是自然生活了。这有一定地方,当然不会随处见着。但书籍杂志是容易买到的。也有这种电影。那些人运动的姿势很好看,很柔软,有点儿像太极拳。在长天大海的背景上来这一套,确是美的,和谐的。日前报上说德国当局要取缔他们,看来未免有些个多事。

 

柏林重要的博物院集中在司勃来河中一个小洲上。这就叫做博物院洲。虽然叫做洲,因为周围陆地太多,河道几乎挤得没有了,加上十六道桥,走上去毫不觉得身在洲中。洲上总共七个博物院,六个是通连着的。最奇伟的是勃嘉蒙与近东古迹两个。勃嘉蒙在小亚细亚,是希腊的重要城市,就是现在的贝加玛。柏林博物院团在那儿发掘,掘出一座大享殿,是祭大神宙斯用的。这座殿是二千二百年前造的,规模宏壮,雕刻精美。掘出的时候已经残破;经学者苦心研究,知道原来是什么样子,便照着修补起来,安放在一间特建的大屋子里。屋子之大,让人要怎么看这座殿都成。屋顶满是玻璃,让光从上面来,最均匀不过;墙是淡蓝色,衬出这座白石的殿越发有神儿。殿是方锁形,周围都是爱翁匿克式石柱,像是个廊子。当锁口的地方,是若干层的台阶儿。两头也有几层,上面各有殿基;殿基上,柱子下,便是那著名的“壁雕”。壁雕(Frieze)是希腊建筑里特别的装饰;在狭长的石条子上半深浅地雕刻着些故事,嵌在墙壁中间。这种壁雕颇有名作。如现存在不列颠博物院里的雅典巴昔农神殿的壁雕便是。这里的是一百三十二码长,有一部分已经移到殿对面的墙上去。所刻的故事是奥灵匹亚诸神与地之诸子巨人们的战争。其中人物精力饱满,历劫如生。另一间大屋里安放着罗马建筑的残迹。一是大三座门,上下两层,上层全为装饰用。两层各用六对哥林斯式的石柱,与门相间着,隔出略带曲折的廊子。上层三座门是实的,里面各安着一尊雕像,全体整齐秀美之至。一是小神殿。两样都在第二世纪的时候。

 

近东古迹院里的东西是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年德国东方学会在巴比仑和亚述发掘出来的。中间巴比仑的以色他门(Ischtar Gateway)最为壮丽。门建筑在二千五百年前奈补卡德乃沙王第二的手里。门圈儿高三十九英尺,城垛儿四十九英尺,全用蓝色珐琅砖砌成。墙上浮雕着一对对的龙(与中国所谓龙不同)和牛,黄的白的相间着;上下两端和边上也是这两色的花纹。龙是巴比仑城隍马得的圣物,牛是大神亚达的圣物。这些动物的像稀疏地排列着,一面墙上只有两行,犄角上只有一行;形状也单纯划一。色彩在那蓝的地子上,却非常之鲜明。看上去真像大幅缂丝的图案似的。还有巴比仑王宫里正殿的面墙,是与以色他门同时做的,颜色鲜丽也一样,只不过以植物图案为主罢了。马得祭道两旁屈折的墙基也用蓝珐琅砖;上面却雕着向前走的狮子。这个祭道直通以色他门,现在也修补好了一小段,仍旧安在以色他门前面。另有一件模型,是整个儿的巴比仑城。这也可以慰情聊胜无了。亚述巴先宫的面墙放在以色他门的对面,当然也是修补起来的:周围正正的拱门,一层层又细又密的柱子,在许多直线里透出秀气。

 

新博物院第一层中央是一座厅。两道宽阔而华丽的楼梯仿佛占住了那间大屋子,但那间屋子还是照样地觉得大不可言。屋里什么都高大;迎着楼梯两座复制的大雕像,两边墙上大幅的历史壁画,一进门就让人觉得万千的气象。德意志人的魄力,真有他们的。楼上本是雕版陈列室,今年改作哥德展览会。有哥德和他朋友们的像,他的画,他的书的插图等等。《浮士德》的插图最多,同一件事各人画来趣味各别。楼下是埃及古物陈列室,大大小小的“木乃伊”都有;小孩的也有。有些在头部放着一块板,板上画着死者的面相;这是用熔蜡画的,画法已失传。这似乎是古人一件聪明的安排,让千秋万岁后,还能辨认他们的面影。另有人种学博物院在别一条街上,分两院。所藏既丰富,又多罕见的。第一院吐鲁番的壁画最多。那些完好的真是妙庄严相;那些零碎的也古色古香。中国日本的东西不少,陈列得有系统极了,中日人自己动手,怕也不过如此。第二院藏的日本的漆器与画很好。史前的材料都收在这院里。有三间屋专陈列一八七一到一八九零希利曼(Heinrich Schlieman)发掘特罗衣(Troy)城所得的遗物。

 

故宫在博物院洲之北,一九二一年改为博物院,分历史的工艺的两部分。历史的部分都是王族用过的公私屋子。这些屋子每间一个样子;屋顶,墙壁,地板,颜色,陈设,各有各的格调。但辉煌精致,是异曲同工的。有一间屋顶作穹隆形状,蓝地金星,俨然夜天的光景。又一间张着一大块伞形的绸子,像在遮着太阳。又一间用了“古络钱”纹做全室的装饰。壁上或画画,或挂画。地板用细木头嵌成种种花样,光滑无比。外国的宫殿外观常不如中国的宏丽,但里边装饰的精美,我们却断乎不及。故宫西头是皇储旧邸。一九一九年因为国家画院的画拥挤不堪,便将近代的作品挪到这儿,陈列在前边的屋子里。大部分是印象派表现派,也有立体派。表现派是德国自己的画派。原始的精神,狂热的色调,粗野模糊的构图,你像在大野里大风里大火里。有一件立体派的雕刻,是三个人像。虽然多是些三角形,直线,可是一个有一个的神气,彼此还互相照应,像真会说话一般。表现派的精神现在还多多少少存在:柏林魏坦公司六月间有所谓“民众艺术展览会”,出售小件用具和玩物。玩物里如小动物孩子头之类,颇有些奇形怪状,别具风趣的。还有展览场六月间的展览里,有一部是剪贴画。用颜色纸或布拼凑成形,安排在一块地子上,一面加上些沙子等,教人有实体之感,一面却故意改变形体的比例与线条的曲直,力避写实的手法。有些现代人大约“是”要看了这种手艺才痛快的。

 

这一回展览里有好些小家屋的模型,有大有小。大概造起来省钱;屋子里空气,光,太阳都够现代人用。没有那些无用的装饰,只看见横竖的直线。用颜色,或用对照的颜色,教人看一所屋子是“整个儿”,不零碎,不琐屑。小家屋如此,“大厦”也如此。德国的建筑与荷兰不同。他们注重实用,以简单为美,有时候未免太朴素些。近年来柏林这种新房子造得不少。这已不是少数艺术家的试验而是一般人的需要了。“新西区”一带便都是的。那一带住屋小而巧,里面的装饰干净利落,不显一点板滞。“大厦”多在东头亚历山大场,似乎美观的少。有些满用横线,像夹沙糕,有些满用直线,这自然说的是窗子。用直线的据说是美国影响。但美国房屋高入云霄,用直线合式;柏林的低多了,又向横里伸张,用直线便大大地不谐和了。“大厦”之外还有“广场”,刚才说的展览场便是其一。这个广场有八座大展览厅,连附属的屋子共占地十八万二千平方英尺;空场子合计起来共占地六十五万平方英尺。乍走进去的时候,摸不着头脑,仿佛连自己也会丢掉似的。建筑都是新式。整个的场子若在空中看,是一幅图案,轻灵而不板重。德意志体育场,中央飞机场,也都是这一类新造的广场。前两个在西,后一个在南,自然都在市外。此外电影院跳舞场往往得风气之先,也有些新式样。如铁他尼亚宫电影院,那台,那灯,那花楼,不是用圆,用弧线,便是用与弧线相近的曲线,要的也是一个干净利落罢了。台上一圈儿一圈儿有些像排箫的是管风琴。管风琴安排起来最累赘,这儿的布置却新鲜悦目,也许电影管风琴简单些,才可以这么办。颜色用白银与淡黄对照,教人常常清醒。祖国舞场也是新式,但多用直线形;颜色似乎多一种黑。这里面有许多咖啡室。日本室便按日本式陈设,土耳其室便按土耳其式。还有莱茵室,在壁上画着莱茵河的风景,用好些小电灯点缀在天蓝的背景上,看去略得河上的夜的意思——自然,屋里别处是不用灯的。还有雷电室,壁上画着雷电的情景,用电光运转;电射雷鸣,与音乐应和着。爱热闹的人都上那儿去。

 

柏林西南有个波次丹(Potsdam),是佛来德列大帝的城。城外有个无愁园,园里有个无愁宫,便是大帝常住的地方。大帝迷法国,这座宫,这座园子都仿凡尔赛的样子。但规模小多了,神儿差远了。大帝和伏尔泰是好朋友,他请伏尔泰在宫里住过好些日子,那间屋便在宫西头。宫西边有一架大风车。据说大帝不喜欢那风车日夜转动的声音,派人跟那产主说要买它。出乎意外,产主楞不肯。大帝恼了,又派人去说,不卖便要拆。产主也恼了,说,他会拆,我会告他。大帝想不到乡下人这么倔强,大加赏识,那风车只好由它响了。因此现在便叫它做“历史的风车”。隔无愁宫没多少路,有一座新宫,里面有一间“贝厅”,墙上地上满嵌着美丽的贝壳和宝石,虽然奇诡,却以素雅胜。

 

规矩中仍有神来之笔

 

 

朱自清先生是最著名的现代散文大家之一,他的散文简洁含蓄,用词直白精准,明白如话中又有特别余韵,清清楚楚中回味无穷,最能调和不同阶层不同年龄读者的口味。他的文章在民国时期就深受中小学生欢迎,现在的中小学课本里选入他不少的文章。

 

朱自清先生的文章,通常很规矩,不作花哨比喻,但偶有神来之笔。

 

《柏林》这篇文章收入《欧游杂记》,是朱自清先生为叶圣陶先生主编的《中学生》杂志撰写的专栏文章。他经过西伯利亚期间,曾给叶圣陶先生写了两封《西行通信》,谈到了西伯利亚特有的风光。但他很节制,不谈及俄苏当时的社会现状,这与徐志摩先生的《西伯利亚》有不同之处。

 

可能是因为专门给中学生读者写的游记文章,朱自清先生在文章的剪裁上很讲究详略得当,中心突出。例如,在这篇文章中,朱自清先生就以点带面地写,把自己在游览中看到的柏林名胜,前后有致地写出来。整体观感上柏林比巴黎还要宏大、整洁,但略有些“萧条”。之后,文章就写到这座城市的标志性建筑:勃兰登堡门,在一条宽阔的著名大道菩提树下大街中间,历史上有很多故事,与勃兰登堡门密切相关。接着在快速写到柏林著名的蒂尔公园后,进入了对著名的博物馆岛的描写,并用最多的笔墨详细地写了馆藏珍品。一座像柏林这样的历史大城,要写的内容很多,如果面面俱到,不知道要几千万能写完。但那样原原本本、事无巨细地记载,却是流水账;而剪裁得度,重点突出,才是好文章。

 

这篇文章结尾是一个小小的高潮段落:一个身份卑微的农夫竟然敢顶撞尊贵伟大的佛来德列大帝,这在东方国家是不可想象的,而那还是在十八世纪。联想到梁启超先生在英国议会旁听时得到的感悟:秩序与法治,可以体会到朱自清先生似有微言大义在内。但梁启超先生实写,而朱自清先生虚指,各有不同的表达,不同的风格。有人说,这位农夫是欧洲最牛钉子户。

 

如果你写读后感,就把这些地点串联起来,抄在本子上:菩提树下大街→勃兰登堡门→运动员风的男人女人→博物院洲(详写勃嘉蒙与近东古迹院)→故宫→波茨坦。这样,你就看到了整篇文章的线索。如果你还有兴趣,就在不同的部分填入更为具体的内容。

 

1931年中,朱自清先生得到国立清华大学的资助,去英国游学一年。他与去法国留学的学生李健吾等结伴,同乘火车从北平去哈尔滨,经俄罗斯西伯利亚铁路,走一星期后到首都莫斯科,再转车经波兰华沙、德国柏林去法国巴黎,过英吉利海峡到英国。这段旅行横跨亚欧两大洲,距离一万多公里,时间需要十五天左右。不过与海路去英国相比却快多了。海路经香港、新加坡、斯里兰卡,横渡印度洋到东非,沿红海北上过埃及苏伊士运河,到地中海,再过西班牙直布罗陀海峡到英国,为期一个半月左右。

 

1916年俄国修通远东铁路后,中国人、朝鲜人、日本人还有其他国家的人,很多都选择经这条铁路线前往欧洲旅行,时间缩短了整整一个月,还免受海洋颠簸之苦。但从观光感受来看,似乎海路更令人印象深刻,相关的游记也更多,更丰富,更可读。

 

柏林,位于东欧与西欧中枢,是欧洲最大的铁路枢纽之一。现在的柏林中央火车站是一座庞大的新建筑,建于东西德重新合并之后,已经成为柏林的新名胜。在这幢庞大的建筑里,欧洲之星快车、普通快车、慢车还有地铁线,都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了。底层的火车站台,三楼的轻轨线,有一种微妙的立体对应,非常生动。尽管盘踞在欧洲心脏地带,这幢旅客流量庞大的建筑却繁而不乱,井然有序。不过,2010年,我全家来这里旅游时,却在火车站上上下下了好几趟都找不到轻轨线的出口,而女儿在一家书店里则津津有味地看起了一本书。

 

被朱自清先生的散文在记忆中激起了波澜,一时各种细节涌现。这就是文字的力量。

 

问题

 

写游记时,事先想好要写哪几个地方,什么地方详写,什么地方简单带过,是很重要的动笔前准备。你写作文时,有打大纲的习惯吗?如果没有,请养成打大纲的习惯,这样可以控制写作的内容不跑偏,控制写字速度,不至于文字潦草影响印象分。

 

延伸阅读

 

季羡林的《留德十年》。

 

作家简介

 

王统照(1897―1957),字剑三,笔名息庐、容庐。作家。山东诸城人。1924年毕业于中国大学英文系。1918年办《曙光》。1921年与郑振铎、沈雁冰等发起成立文学研究会。曾任中国大学教授兼出版部主任,《文学》月刊主编,开明书店编辑,暨南大学、山东大学教授。新中国成立后,历任山东省文联主席,山东大学中文系主任,山东省文化局局长。著有多部长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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