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寻|中弘退市的梦醒时分
这是寻瑕记第71篇原创文章,深寻系列第3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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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8日15时,中弘股份收盘价定格在0.74元,死死封住跌停。
经过二十个交易日的盘亘,它即将成为沪深两市第一支“一元退市股”。
十八年前,也是一条好汉
2000年,靠卖加油站赚得第一桶金,买下北京常营600亩土地,28岁的江西人王永红,应该没有想到18年后,自己会成为香港望北楼的一员过客。
这片叫做北京像素的商住社区,是中弘在北京留下的最大一块资产,也是王永红的发家之作。
中弘 北京像素
从2000年低价拿地,到2008年迟迟开盘,王永红守着东五环的这块荒地,等来了CBD的东扩,CCTV、BTV的东迁,等来了六号线和八通线,等来了东五环从一片荒芜成为文创产业蝶变的热土。
北京像素一战成名,王永红豪赚50亿,未及不惑便被誉为“京城最土豪地产商”。
与同时期起步的旭辉、当代置业、阳光100相比,他似乎是一个非典型的开发商,王永红曾在一次采访中说“做住宅没什么挑战性,我更看重商业运营的内容。”
所以,中弘并没有像其他开发商一样走上低价拿地高周转、销售开发多元化的重资产路线,而是在海南、山东、浙江、云南、吉林等多地编织了一个又一个新奇世界的文旅梦想。
中弘 新奇世界
2007年,央行6次加息,刚刚走过萌芽期的地产市场由初盛转向低迷,王永红把目光投向了资本市场。
据ST科苑公告,2007年8月9日-2007年8月14日,宿州市新区建设投资有限责任公司与中弘卓业集团有限公司就公司股权转让、债务重组等有关事宜进行了接洽。
作为安徽一家以工业制造为主业的上市公司,ST科苑长期负债累累,新厂区连续4年停建,不得不一次次以地抵债,最终走向卖身之路。
笼罩在房企IPO暂停传言,和房企借壳审批趋严的监管压力下,中弘股份先通过收购二股东的质押股,成为ST科苑的第一大股东,之后通过资产置换、定向发行股份将旗下的房地产资产注入该上市公司,最终完成借壳上市。
主导本次借壳的颐和资本总裁王吉舟坦言“中弘真的很幸运”,而在此次交易中驰援4亿的关键先生——曾任建行投资银行部处长、建银国际高管的张传斌则相当满意“至少我的投资比较容易退出了。”
毕竟,建银国际的4亿资金,撬动了ST科苑4亿多银行负债的重组,换得了25%中弘投资股权,再在借壳过程中换股取得近6000万股上市公司股份,上市一年解禁及送转后市值接近9.67亿,并迅疾如数变现。
坐拥上市公司的王永红并没有收手,2011年在怀柔区红螺湖兴建美猴王乐园未果,2012年参与矿业投资,2013年进军手游,2014年联合上影集团投资170亿打造浙江安吉影视产业园,又募集30亿元用于海南如意岛旅游开发,从万达挖来一大批高管,全面进军文旅地产。
2015年,中弘宣布A+3战略,开始了一系列眼花缭乱的操作。王永红首先通过中弘的BVI子公司著融环球、耀帝贸易,先后收购了H股的中玺国际(前称卓高集团)和开易控股(KEE),接着又拿下了新加坡上市公司亚洲旅游。分别耗资4.59亿港元、7亿港元、1亿新加坡元。
王永红的蓝图里,A是以中弘的旅游地产为主线,整合“新奇世界”旅游品牌,3则是依托三家境外上市公司,分别打造互联网金融平台、互联网旅游平台,以及全开放的品牌管理及运营平台。
于是,原本从事皮革制造的中玺国际成了中弘旅游地产的营销代理公司,原本制造拉链的开易控股则成为一家名为“仟金所”互联网金融平台的背书公司,该平台刚一成立就与中弘进行战略合作,以中弘的资产标的设计金融产品。而在线旅游平台亚洲旅游,则扮演了将全部线下资源盘活到线上的角色。
这个复杂的闭环问题重重,除了互金平台疑似自融外,周期长、回款难的文旅项目也让现金流本不宽裕的中弘套上了更重的枷锁。
半山半岛半成空
如果说东五环的北京像素是商人王永红的梦想开端,鹿回头的半山半岛就是他执念中的梦魇。
在还没有土地招拍挂制度的1992年,三亚鹿回头公司就以极低的价格拿下了鹿回头半岛5000多亩土地的开发权。
1993年,国务院16条强力调控使得一路高歌猛进的海南房地产泡沫瞬间破灭,鹿回头项目的开发戛然而止。
2004年,闲置十年余后,中国人民银行介入,以处置不良资产的名义,将鹿回头公司最初三大股东的持股均转让给央企中国爱地,而后半山半岛项目几经易主,经历了资本猎手郑建明和神秘晋商闫琦的整合,又在闫琦深陷资金链危机和政商勾结传闻之际拱手让给了天津世隆(现为北京供销社下属平台)。
这个见证了海南岛地产兴衰的项目,从2007年底开盘以来,一直排在三亚项目销售排行榜的前三,在2014年上半年还曾问鼎三亚销冠。
经过多次抵押倒手,权属沿革复杂,2015年曾传出复星国际拟借半山半岛这一老牌明星项目登陆海南岛,而后仅拿下最后一期的B7-1项目,更名为复地·鹿岛。
对于刚刚在资本市场站稳脚跟的中弘而言,半山半岛的岛主梦实现起来并不容易。
2015年到2017年间,中弘先后两次设计方案收购该项目,但均以失败告终。
2015年9月,停牌近半年的中弘股份宣布,以58亿元接手半山半岛项目,拟通过支付现金、发行股份购买资产。但仅仅一个月之后,中弘股份就宣布重组失败。
现金+股份的直接收购方案折戟后,王永红并没有放弃对半山半岛项目的执着。
2017年前后,他联手多家金融机构搭建基金,试图以10亿资金撬动60亿杠杆,再由基金收购开发半山半岛的各项目公司,最后中弘通过差额补足获得半山半岛项目的控制权,而半山半岛项目经过十余年的运作,储备面积达137万平方米,预估价494亿元。
在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收购方案里,天津世隆基金层面,中弘永昌作为劣后级有限合伙人出资10亿元。中信信托作为优先级有限合伙人出资35亿元,华融华侨和华融自贸作为中间级有限合伙人分别出资9亿元和6亿元。
同时,中弘股份称,为确保中信信托、华融华侨和华融自贸收回投资本金和获得约定收益,实现投资顺利退出,该公司拟按照约定条件提供差额补足义务。此次为中信信托、华融华侨和华融自贸提供担保的最高额度不超过约63亿元。
这个收购计划如果没有败给国家环保督查,大概也会败给金融去杠杆。
2017年底中央环保督察组向海南省反馈,点名多个开发企业破坏当地环保生态,恒大海花岛、融创日月湾和半山半岛洲际度假酒店等项目先后停工整顿或拆除。
2月14日情人节,中弘股份公告,受国家环保督查的影响,终止购买半山半岛项目资产。理由是拟收购的资产所涉及土地相关手续无法按时办理,且标的资产质押尚未解除,标的公司股权无法按时办理过户转让手续。
2017年12月,中弘股份与三亚鹿回头、海南新佳旅业签订了股权收购框架协议,并由子公司中弘弘骊预付收购款61.5亿元。这笔付款未经董事会和股东大会审批,直接由王永红决定。中弘也因此被安徽证监局处罚,监管谴责“公司实际控制人王永红凌驾于公司内部控制之上,干预公司经营管理。”
然而,海南新佳的股权、资产一直未转到中弘名下,中弘也没有追回预付款项。
消失的61.5亿,让王永红梦断半山半岛,也将中弘卷入了债务危机的漩涡。
2017年12月,中弘下属子公司浙江新奇世界影视文化投资有限公司债务利息违约;12月底,大公国际质疑中弘的银行账户资金挪作他用且怀疑“14中弘债”偿债来源,并下调了中弘的主体评级;2018年1月,大公国际又下调了中弘的主体评级至BBB-。
白衣翩翩,无奈露水情缘
2018年3月,一篇名为上市房企老板跑路的文章刷屏,王永红被指已离开内地逃至香港。
3月8日,中弘发布公告澄清,王永红系为主导中弘卓业与港桥投资重组谈判,所以前往香港。
这一次,王永红的老乡赖小民拟通过华融体系外的中国港桥,给江西小老弟再搭一把手。
根据重组协议,中国港桥拟发起设立一只重组基金,向境内外合格投资者定向募集不超过200亿元,其中境内投资者认购不超过70亿元,境外投资者认购不超过20亿美元(约合人民币130亿元)。
港桥的重组基金与其说是为了解决中弘集团的债务危机,进行资产盘活,不如说是华融的一次自救。据《财新》报道,华融曾多次借款给中弘用于并购,而华融在半山半岛项目中的风险敞口更是高达80亿元。
4月17日晚间,中国华融党委书记、董事长赖小民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目前正接受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与赖小民一同陷入风波的还有中国港桥董事会主席刘延安,其为赖小民江西财经大学同窗。
现在回想起来,赖小民主导港桥出手相助,应该是中弘最接近救赎的时刻。
无奈的是,王永红的第一位白衣骑士,自身难保,而第二位白衣骑士,则明显缺乏重组实力。
5月27日,中弘公告与港桥终止重组事项。
6月29日,中弘公告控股股东中弘集团与新疆佳龙旅游发展股份有限公司签署《股权转让框架性协议》。
就在这短短一个月间,中弘公告的到期未清偿债务已经累计超过40亿元,控股股东所持上市公司股份被多地法院司法轮候冻结,债务危机愁云笼罩。
而在深交所的问询之下,新疆佳龙的底牌也被掀开,截至2018年5月30日,新疆佳龙的总资产8.65亿元,净资产仅为2.85亿元,净利润连续为负。控股股东佳龙集团总资产306亿元,净资产156亿元。
8月14日,中弘收到安徽证监局的《调查通知书》,因涉嫌虚假记载被立案,而上市公司被立案调查期间大股东不得减持股份的规定,也使得中弘与新疆佳龙的重组计划告吹。
第三位白衣骑士,直接演变成了一出打脸的罗生门。
8月27日,中弘同一天公告了与新疆佳龙的协议终止,和与加多宝集团的协议签署。协议约定,由加多宝及银谊资本对公司及集团进行债务重组,解决流动性困难和经营发展遇到的困境。
8月28日早上,加多宝发出一份措辞严厉的澄清声明,在声明中,加多宝否认签署债务重组协议,否认授权黄伟清,称将追究相关方的法律责任,并称公告中所述经营情况和财务数据与实际情况严重不符。
8月30日,中弘公告称,公司经审慎判断,认为《债务重组及经营托管协议》实质性上已终止。公司将在取得该协议终止的书面文件后,及时履行信息披露义务。
与加多宝四天两度反转的“碰瓷式重组”,让中弘在8月28日和29日收获了两个涨停,但1元退市的倒计时并没有因此停顿。
第四次引入白衣骑士,是安徽国厚与中泰创展的双人舞步。
10月9日,中弘公告签署《经营托管协议》,委托宿州国厚进行全面经营托管、中泰创展将酌情为中弘提供流动性支持。来自上市公司注册地安徽宿州的地方AMC,和长袖善舞的中植系,是为了保住当地的上市公司。还是卷入债务风波被迫站台,抑或是的确看到了泥沙中的黄金?尚待时日分晓。
一元赌约,刀口舔血的博弈
中弘股份借壳之后的8年间,一共进行了2次增发,4次送转,股本从最初的5.6亿股越摊越大,直至如今的83.9亿股。股价越摊越低,一路把自己送到了退市的边缘。
中弘 四次高送转
高送转的背后,是中弘跨界并购、炒作题材、高位套现的资本套路。
2016年年中,徐翔案爆发,涉案的13家上市公司中,中弘股份赫然在列,王永红也身陷涉案的23名上市公司高管,泽熙投资的相关席位调用巨额资金参与中弘股份的二级市场炒作,配合利好消息和热点题材,利用资金优势拉抬股价的内幕被爆出。
在1元股价的鬼门关面前,冲进去的游资也好,韭菜也好,心知肚明的是,这是一场豪赌。
自2012年沪深两市出台“1元退市制度”的6年间,尚没有任何一家上市公司因触发该条件而退市。
上一个险些触发一元退市的上市公司是ST海润,同样是高送转大户,2015年曾10转20轰动一时,而后陷入巨亏,股价跌到0.87元,靠暂停上市停牌缓刑一年。
在深渊边缘挣扎久了,总有坠落的时候。
1元退市概念股
退市规则“连续20个交易日股价低于1元面值(不含停牌)”,只要中间有一个交易日股价站上1元,则可重新计算。
于是,围绕1元这个价格关口,形成反复博弈的拉锯。
上一轮定增围困其中的机构(招商增富1号、齐鲁碧辰1号、齐鲁碧辰8号、硅谷天堂2号等)要尽力维护上市公司地位;上市公司四处搬救兵找援军稳住市值;游资伺机杀入短线交易;散户跟风炒作之心大起,盘面上看到的,就是一片偏离基本面和投资逻辑的兵荒马乱。
盘点中弘的资产,满盘皆落索:
收购半山半岛的61.5亿现金不知所踪;受北京商住调控,御马坊和夏各庄商办项目销售停滞,大面积退房;慈云寺桥中弘大厦烂尾,融创曾出价30亿元收购,被王永红拒绝;累计投入44.9亿的海南如意岛项目作价14亿元卖给了佳兆业;济南文旅项目因缺乏资金停工;早年间囤下的多个江西矿产在收购半山半岛期间变卖;4个多亿从国之杰收购的三亚小洲岛因环保督查拆除;三家境外上市公司(中玺国际、KEE、亚洲旅游),2017年均为亏损。
风光背后,不是沧桑,就是肮脏。
当前悬在A股头上的高估值、高商誉、高杠杆、高信用爆破,是各家上市公司的共同困境,而中弘退市,则是资本野心支配下的悲情样本。
曾经,末路狂奔是投机者热衷的套路,但这一次,没有奇迹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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