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2月21日 星期六

《花样年华》:之前,之后;或者,也许

《花样年华》:之前,之后;或者,也许


1

读小说,看电影,发现许多好的爱情故事都是发生在过去。而那些离自己最近的故事,却最是轻浅浮漂,不入眼不入心的。过后想想,可能是其正值当下的原因——那些生长所必需的水分和沙土,还在流动悬浮,还不能够完全沉淀下来,让一朵汲取此时此刻养分的花朵绽放。

当下是时刻流动的,而故事需要一切静静地沉淀下来,然后慢慢生长。因此,它既需要时间,又需要空间。流变的人或物,一晃而过,留在景框里的是失焦后的虚幻和无有。或者,离镜太近,近到与镜子里的人脸对脸,鼻碰鼻,也难以看清自己。当然,当下好一点的故事也有,但多多少少有那么点生硬别扭,就像人第一次上镜,第一次听录制的自己的声音——自己怎么长得那么愣,声音怎么像自己讨厌的一个人的声音?

而其实那正是我们当下的写照:打卡上班、查收邮件、打电话、拉订单,中午陪客户吃饭、午后吸烟室同事之间聊聊天、验货发车、催款项,灰头土脸把班下。是的,我知道,这些你都不喜欢。当然,我也知道,你喜欢什么——昨晚她给你的那个留言,今早电梯里冲你做鬼脸的女同事,还有周末清晨落雨时分让你梦到许多故人的那个超级大懒觉。但是,你也明白,这些构不成故事。它们只是片段,尽管它们如绿叶红花般点缀在你意想不到的生活空间里,但如果要构成故事,那需要足够长的时间和更多有意外片段的空间。

那么,如果让你写一个关于自己的故事——你知道,很简单——只要将一生中有意思的片段串联起来就好了;但是也很难,因为那要整整一生。是的,这也许是个乖谬之论。但是,在此之中,你也许会明白,为什么好的爱情故事只合发生在过去了。现实的生活如果是一场大雪,那些于你而言有意义的片段就如同惊鸿一瞥,它们能留下的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只有雪泥鸿爪。而且,你若不关注留意,它们很可能又被大雪覆盖,或者在雪融时消失。而对于发生在过去的故事,你可以抽干生活表面的单调乏味,仅以它们为背景和底色,将一个个有特殊意义的段落剪辑起来,且用慢镜头一一回放,慢到定格般停留,引得你情涌心动。于是,她们便饱满丰盈,活色生香。因为,你自己清楚,那些飞鸿踏雪泥,风雨故人来的片段是你心中的冰山一角,它们倘若开始融化,足以将你的世界淹没。

爱情片里的男女主角即是如此,其大部分日常工作及生活都被抽掉了,只留下两人的几次邂逅和在一起的时光。然后,将只属于两个人的故事剪辑在一起,让其在一百分钟左右的时间里发酵酝酿成爱情神话。一个人的一生,一百分钟的爱情。假如将它们还原到一个个日常生活中的点,它们可能是情绪上平淡的转折,转瞬即逝的暧昧,顶多是一个可人的微笑在你心中泛起的一小圈涟漪。现实生活中,不会像电影上一样——梦幻般的烛光,片片火红的枫叶,同时能进入两人心扉的音乐,让人心醉的柔情蜜语——一切都行云流水,即便分手离别,也是婉转得恰到好处。现实中,有许多突兀尴尬,生硬难堪,它们将你心中的那份爱迫害殆尽,所以它们只有在现实之外才能鲜活如初。

其实,所谓的爱情,特别是刚开始不久的爱情,确是极其排斥现实生活的。那时,也许两人的眼中心中都将对方盛得满满的,现实中的人事占得比重几乎为零。这时候的爱情也是最纯真最诱人的。因为,这个时候的人儿,在拥有对方之前就早已将自己燃烧,在爱之前就想到情之后的难舍和眷恋。是的,不管是之前还是之后,都是还没有进入生活的爱情,如同《花样年华》时里的陈太太苏丽珍和周先生周慕云。

2

那是一个过去的年代,一个在现在想来可以有故事的年代,不像当下这般,让人感觉急赤白脸的,只适合生事故。那时的邻里关系,还不像现在这样对面邻里不相识。大家经常在一起搓麻,做了芝麻糊啥的,也可以你一碗我一碗地盛。陈先生从日本出差带来的电饭煲,大家也一起拿来煮饭试用一番。陈太太和周先生都喜欢看武侠小说,看报纸上的连载,经常交换着武侠书和报纸。

然而,不知什么时候,陈先生和周太太,两个不曾露脸的人有了来往。他们每次都以声音或一个侧影出镜。他们没有完全出镜,如同存在于他们应有的生活之外,神神秘秘的像一个在什么地方缺席的人,那么他们缺席的时候一定做着我们不知道的事。于是,陈太太和周先生想要探个究竟。

然而,关于探究的事,其实从周先生第一次约陈太太在外面吃饭时就终结了。陈太太有一个跟周太太一模一样的手包,周先生有一条跟陈先生一模一样的领带,而且都是各自的伴侣送的。大家都是隔壁邻居,没有那么巧的事。

他们都谈了各自的心事,知道个所以然,应该算是告一段落了。好像那缭绕的烟雾已被夜晚的轻风吹散。伴随着NAT KING那首飘柔纯厚的《THE QUIERO DIJISTE》响起,我们看到的是他们二人离去的背影,一个是身材绰约穿着丰饶绮丽的花色旗袍的苏丽珍,一个是西装笔挺头发铮亮手夹一支燃烧香烟的周慕云。两人慢慢走远,将夜晚的柏油路踩出一段幽深的浪漫。你知道,这样曼妙的剪影只属于过去,三四十年代的上海,抑或五六十年代的香港——那是还称呼太太、小姐和先生的时代。

《花样年华》:之前,之后;或者,也许

是的,到此为止,生活中的故事应该是一个完成式了。而且,即便他们与各自伴侣“对倒”一下,顺理成章走到一起,也没有什么稀奇的。到了这里好像已经没有故事可讲了。但是,苏丽珍想知道“他们是怎样开始的”,而且开始和周慕白一遍遍饰演——取意于刘以鬯 《对倒》,正在于此;王家卫的“糜”,也正在于此——在一个个貌似即定的生活表像下搜寻深深蛰伏的迂回低缓的心灵絮语,不但让她们诉说,还让她们达成抑或失落,把一幅人性的多棱镜摆放在我们面前。

于是,周慕白和苏丽珍在一遍遍地“对倒”性饰演中滑向了现实生活之外,有关爱情的故事开始了——小孩过家家般的“对倒”饰演:第一次,周慕云扮陈先生,苏丽珍扮周太太,两人对话,猜想他们谁先开的口。这时的苏丽珍还比较呵护陈先生,以为是周太太勾引自己的先生。以后两次,周慕云约苏丽珍出来吃饭,有一次苏丽珍对周慕云说,让他帮她点,想知道他太太的口味;有一次苏丽珍问他,打电话找她有什么事?周慕云说,想听听她的声音。在一起回来的出租车上,周慕云想去握苏丽珍的手,苏丽珍把手移开了。

周太太的一封从日本寄来的信,让他们知道他们的伴侣此刻在一起。苏丽珍想知道“他们此刻在做什么”,她穿着一身大红旗袍和周慕云来到酒店公寓。她的脸上漂浮着丝丝的幽怨。他的眼中含蓄着满满的凝重。他们最终还是搭车回家。

她开始考虑自己的婚姻,知道婚姻单单靠一个人做好是不够的。周慕云不去想太多,打算写武侠小说。他们闲暇时,一块讨论,一块写,好像两只小狗共同啃着一块大大的骨头。然而,有一次,苏丽珍在周慕云房里讨论武侠小说时。房东喝醉了酒,几个邻居都提前回来了。她怕被撞见,没敢出去,在周慕云房里呆了一晚上,第二天才偷偷回去。她说,自己吓自己,以前也经常来他这边的;但现在倒底是怕了,她知道,自己的心情不一样了——以前只是邻居,现在不只是邻居了。

他为了方便,在外面酒店租了公寓。她打电话去他单位,单位人说他几天没来上班了,找不到人。她刚要离开单位,他打来电话,说了公寓地点。她乘车而去,车中的她,眼神若水中所映星月花草,轻风吹过,涟漪骤起,星星点点,斑斑驳驳,低徊长叹,兴奋恓惶,并纳其中。苏丽珍来到公寓,上楼时的多镜头剪辑,急迫的踏地声,增强了速度感,也渲染了情绪——在还没有见到周慕云前,她内心情愫已经开始翻涌如潮;仿佛内中盛满含苞待放的鲜花一样葳蕤的心事,让人突然想周身长满嘴巴,去诉说和呼喊——但是见面之后,那一刻即骤然远去。


《花样年华》:之前,之后;或者,也许

因此,接下来除了一个周慕云抽烟等待的镜头外,就是苏丽珍离开前两人的对话。这时已是云淡风轻。只是周慕云的话语中,充满着关切,让她回去后给个电话。当然,还有一份欣喜,他没想过她会来。而她却说“我们不会像他们一样的”。也许,她的爱只汇集于与生活交融的爱情开始之前,只是爱之前的臆想,一旦这份爱要走进生活,生活就会将其打回原型——她不敢面对。

但是,以后常来公寓的她,跟他讨论小说情节,唱当时的流行歌(他打着拍),很是愉悦。而且,她在他面前露出了小女孩般娇美可爱的笑容。那或许就是她身心舒展时在自己男人面前的模样吧。然而,她心里还是想着自己男人的,不然,她不可能让周慕云又扮自己男人,试一下男人在自己面前坦白后,自己有多失望与灰心。

3

后来,房东太太把她绵里藏针地教训了一通,邻居的闲言碎语也把她说怕了。于是她不再去公寓了,安心等着自己丈夫回来。他也回到单位上班,像以前一样。但有一天,他们碰见了。他说,他想走了,离开一段时间。她的眼神里突然就有了不安和难舍,问他为什么。他说,他已经怕她丈夫回来了。她知道,他真的喜欢上她了。最后,他们扮演的是他们自己,演他们的分手。她俯在他肩头上哭时,已经不是演戏了。是的,还没开始,她就已体会到有情之后分飞相别的痛苦。

因为,她知道,这是一段生活之外的爱情,尽管弄假成真。而他也知道,她走不进自己的生活,尽管两相情愿。他们的爱只存在于音乐响起时,那些定格般的慢镜头回放的时刻——其实是转瞬即逝的,生活中没有慢镜头回放——那只存在于他们心底,因为那是一个人的一生中存放不多的几个镜头。所以,导演有足够的理由将两个人楼梯间的擦肩而过拍得韵味幽长。所以,导演也同样有理由将周慕云离去的镜头,在大红大黑的互映下,拍出了定格般的凝重深远。带着这样的心情走,心中的秘密一定会像夏草一样疯长的。

后来,他说,如果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一起走?后来,她也说,如果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带我一起走?然而,你知道,这只是他们的心语了。因为他们之间隔着一堵生活的墙。尽管以后,她也到过新加坡,看过他的住处;给他打电话——也只为听听这个人的声音了。他也回过住处,打听过原来的隔壁住着什么人。然而,这些都是他们各自生活的片段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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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爱情存在于和生活相交融之前,高潮和分别都在此之前。所以,他们只能像片中的插曲《quizas quizas quizas》唱的那样,quizas quizas quizas——或者,也许了——毕竟在生活之外,而且一切也都逝去了。 然而,或许正是这样一个已然逝去的年代,才能存放这般糜丽稀奇的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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