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的六艘万吨轮及我曾经的万吨轮情结
1970年的六艘万吨轮及我曾经的万吨轮情结
无为之人
1970年是七十年代第一年,那年我读小学五六年级。上海万吨轮的接连下水,曾深深吸引了我,并一度对船舶很着迷。那年上半年,上海有六艘万吨轮相继下水,成为新闻报道的重点、街谈巷议的热点。
四月底,上海船厂的“风雷号”万吨远洋货轮下水。这艘万吨轮创造了三千吨船台造出万吨轮船的壮举,至今仍让人记忆犹新。上海船厂,当时的正式厂名还叫上海船舶修造厂,原来以修船为主。
五月初,一万五千吨海轮“安源号”在东方红造船厂(也就是中华造船厂)的下水。这是一艘运煤船,起名“安源号”十分贴切,既有政治含义,而安源本身是产煤地。当年的油轮一般起名“大庆”,亦是如此。当然,“大庆”有序列号,基本上大型油轮都称“大庆某号”的。
五六月间,沪东造船厂的“长征号”客货轮下水。虽然冠以“远洋”,但基本上是跑上海至大连等北方港口的。这一型号,“长征”是首艘,以后又以“自力更生”“锦绣河山”,造出了起名为“长自”“长力”“长锦”“长绣”等名号的同类船舶。至于“长征号”本身在1994年因大火导致船体倾覆,那是后话了。
六月底,江南造船厂更是有两艘万吨轮“同时胜利下水”。一艘是“岳阳号”万吨远洋货轮,《船舶志》上说其与“风雷号”用的是同一张图纸。另一艘是“险峰号”万吨级挖泥船。至此,那年上海以“六艘万吨轮下水”名噪一时。新影也专门拍摄了《上海造船工业迅猛发展》的专题新闻简报。遗憾的是,由于新闻简报属插映片,放映时间不定,尽管我很想看,但是没机会看到。
上左:江南厂“劲松号”。上中:上船厂“风雷号”
上右:东方红厂“安源号”
下左:沪东厂“长征号”
下右:江南厂“险峰号”“岳阳号”
其实,说1970年六艘万吨轮下水还是存在一定水分的。因为当年下水的只有五艘,加上1969年20周年国庆前夕下水的万吨级挖泥船“劲松号”才成了六艘,当然说是“一年内”也是可以的。“长征号”客货轮载重量报道中标明是7500吨,而据《船舶志》记载实际只有6900吨。当然,加上船的自重,排水量肯定过了万吨,也勉强可算。当时的“量化数字”往往就高不就低。上海船厂在“风雷号”下水的同时,自行制造的“万匹机”也试车成功。“万匹机”指万匹马力低速柴油机,是万吨轮的“心脏”,能够独立生产的单位不多,而在上海船厂试制成功,更是奇迹。但《船舶志》记载当年这台“万匹机”实际只有9000马力,只能说接近于“万匹”。
这批万吨轮,除了两艘挖泥船和一艘客货轮外,其他三艘货轮也各具特点。当时,阅读了《科学普及》杂志(后复名为《科学画报》)及参观当时上海工业展览会的相关介绍。“风雷”“岳阳”两船同属“中机型”“五舱”“三桅”结构,即机房在船舶中部,货舱呈“前三后二”分布,桅杆 “前二后一”。“风雷号”“岳阳号”的桅杆呈“T”字型,比过去“东风号”的“A”字型要简洁许多。“安源号”则是采用学名为“后机型”结构,即轮机在船舶后部,所有船舱都在前部,这在当时和后来属于比较主流的船型,它可以大大缩短轮轴长度,有效增加货舱容积。但据当年《科学普及》杂志介绍,这种船型空载时船头容易上翘,使驾驶视野受阻,所以“安源号”相应加高了驾驶台的高度。
在这六艘万吨轮中,“风雷号”是比较特殊的一艘。不仅在于它是三千吨船台造出的“争气船”,也在于它的命运多舛,还在于它是这类“风字”型万吨轮的第一艘。
说它命运多舛,主要是它曾经历了一场几乎陷其灭顶之灾的大火。1970年8月31日下午,已建成并准备出海试航的“风雷号”因加燃油溢出及违规明火操作引起火灾,不仅造成15人死亡,200多人受伤,而且使船体遭受了严重受损,震动全市上下。据《船舶志》记载,那年“风雷号”迟至12月底才得以修复交船。当时坊间传言,当年全国建造了十艘万吨轮,本来准备国庆期间集合于天津港,接受有关方面的“检阅”。“风雷号”事故让这次“检阅”取消。那年国庆后,我老师在课堂上说,国庆期间“风雷号”就停在外滩对面,并拉响汽笛向游客致意,为此我还特地跑到外滩去看,结果一无所获。现在看来,这不外是以讹传讹的良好愿望。
“风雷”,取自主席词句“五洲震荡风雷激”,镌刻的船名直接用了主席的手书。这是那时万吨轮起名的一个特点。从六十年代初的“东风号”,到六艘万吨轮之列的“劲松”“险峰”“长征”大体如此。而且“风雷号”还开创了“风字”船型的先河。第二年,1971年8月,上海船厂第二艘万吨轮“风光号”下水,从当时报纸配的新闻照片发现它的船头下部多了一个“球鼻”,报道说它“采用了新型水下结构”。当年《科学普及》杂志专门介绍了这种“球鼻”“可以减小船头兴波产生的阻力,节省燃料消耗”,同时也指出了这种船型在靠岸时的不便。以后,上海船厂和江南造船厂又建造了十余艘“风字”船型万吨轮,其中就有那艘很著名的“风庆号”。而上海船厂后来建造“风云号”时,整个过程还被拍摄成彩色纪录片上映。
1971年8月
刚下水的“风光号”万吨轮
这里还有两个插曲。
01改船名。以“风字”打头的词语虽多但终究也会趋于穷尽,而与主席诗词相关的更是有限。所以,后来用上了语“风浪”“风暴”等一些带有政治色彩的习语。“风浪号”由江南厂建造,“风暴号”由上海船厂建造。我同学父亲在上海船厂工作,当时我曾听他说“风暴号”要改名,原因是“风暴”一词在发电报时容易被误解。这次看了《船舶志》,确认“风浪”后改为“风进”,“风暴”后改为“风航”,以示与一些海象气象术语的区别。
02拍电影。1974年开始,上影厂开始将反映三千吨船台造万吨轮的话剧《战船台》搬上银幕,并进入故事发生地上海船厂实景拍摄。听同学讲,片名原确定为《大江东去》,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仍用话剧原名。当年的外景拍摄都是“实打实”的,连万吨轮下水都是用真船而不是用模型。剧中的万吨轮叫“东方号”,而当时上海船厂在建的万吨轮是“风鸣号”。最后在船的左舷镌上“东方号”的红色船名,右舷仍写“风鸣”,而镜头主要对着左舷拍摄,下水后再做复原。1975年国庆影片上映,倒还真是看不出破绽。
1975年电影《战船台》的海报和剧照
我十分喜欢“风字”型万吨轮的船头造型,认为它是最完美的。
这一时期,上海造船业的发展真可用“迅猛”两字来形容。那些年,《参考消息》对日本造船业做了许多报道,人家有五万吨、十万吨的巨轮,甚至还在酝酿五十万吨的。主要原因是日本国内能源和原材料比较缺乏,希望用大吨位的船舶提高运输效率。1977年冬天我正在上海养病。某天中午,母亲突然从生产组赶回,送来一张“日本造船工业展览会”的参观券。我连中饭都来不及吃,急急忙忙赶往上海展览馆。一进大门,见到处是黑压压的参观人群,展品琳琅满目,电影、电视等当时国内不多见的展示手段令人目不暇接。日本的船舶吨位大、式样新颖、技术先进,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在展览会上,我看到当年日本有些船舶已不用舵叶转向,而直接用360°螺旋桨控制船的前进、倒退和转向。相形之下,国内万吨轮无论是吨位、技术等诸方面还比较落后,但这段时间我们也在迎头赶上。主席号召:要大搞造船工业,造大船,建设“海上铁路”。1970年上海的“六艘万吨轮”正是响应主席号召,大打造船工业翻身仗的一个缩影。
1970年以前整整10年,上海建造的万吨轮只有“东风号”“朝阳号”及几艘“大庆号”油轮。而据有关资料,自1970年“六艘万吨轮”始至1975年,上海就建造了万吨以上船舶44艘。
上图:1961年下水的“东风号”
下图:1967年下水的“朝阳号”
“六艘万吨轮下水”的第二年,也就是1971年5月,江南造船厂建造的我国第一艘两万吨货轮“长风号”下水。“长风号”原来只是京剧《海港》中一艘虚拟的万吨轮,现在不仅变成了现实,而且一下提升到了两万吨级。据介绍这是一艘“散装货轮”,当年还不懂“散装”是什么意思,后来才逐步了解“散货”就是矿石、煤炭等无包装的货物。当时的报纸报道此事只有文字消息,没有配发照片。那年二十二周年国庆发行了建设成就图片,其中有一幅“长风号”下水的照片。我惊异地发现它也是水下“球鼻”构造,虽然“球鼻”的形状与“风光号”很不一样,更接近于“人鼻”,但它毕竟比“风光号”早了三个月。
1971年5月
我国第一艘两万吨货轮在江南造船厂下水
那年12月底,沪东造船厂建造的“郑州号”下水。该船的载重量进一步提升至两万五千吨,让人一下子对前一年还只建造“长征号”“准万吨轮”的沪东厂刮目相看了。
1971年12月24日《文汇报》
在头版报道了“郑州号”下水的消息
那时上海的造船业,船名代表着一种系列。“风字头”是一类。“长字头”也代表着大型客货轮系列。江南厂的“阳字”系列,除了“岳阳号”,我还听说过有“庆阳号”“益阳号”等。而以“郑州号”为先导,沪东造船厂的同类船舶就有“锦州号”“徐州号”“福州号”“柳州号”“德州号”甚至“神州号”等。然而,“神州”的称号与前面的地名比较,实在不是一个等量级的。
当年上海画坛创作的大型国画《春风又绿江南岸》。画面上的两万五千吨巨轮标着“神州”船号。当时还以为是虚构的,后来才知真有此轮。
1974年,江南厂开始建造载重一万六千吨的“长字”系列运煤船,第一艘为“长春号”。第二、三艘是1975、1976年建造的“长虹号”“长青号”。
1974年8月6日《解放日报》
报道了建造“长春号”万吨轮的建造情况
1981年12月一个寒风凛冽的下午,我曾和大学诗社同学一起到当时的上港七区参观了正在泊岸装卸的“长青号”。这是我第一次登上万吨轮。我注意到,这艘1976年建造的万吨轮依然留有诸如“主席词二首”等特定年代的痕迹。而且参观过程中,老旧的船貌、油腻的甲板、杂乱的环境,让我心目中对万吨轮的光环迅速褪去。记得那天傍晚离开“长青号”时天气虽冷,但心里还是有点热乎的,因为晚上有一场沙特对新西兰的足球比赛。由于事先已“断定”沙特不可能输给新西兰5个球,我们可舒舒服服地坐等国足进军西班牙世界杯。结果人算不如天算,沙特恰恰输了5个球。随着次年一月折戟与新西兰的加赛,国足梦碎新加坡,也梦碎西班牙。
正是从1981年底的那个下午开始,我的万吨轮情结也宣告终止。也许是巧合,又不完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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