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这一场噩梦

印度人民正在经历一场疫情噩梦。

每天新增确诊病例30万-40万例、新增死亡病例4000多例，约不到核酸检测、打不上新冠疫苗，感染后没有病床、进了重症监护室可能面临氧气短缺，甚至去世后尸体也无法及时火化、被随意扔弃至河中——这些是今年年初欢呼战胜疫情的印度人民难以想象的。

自4月起，印度深陷第二波疫情漩涡，至今仍无好转迹象。与此同时，与印度毗邻的尼泊尔、不丹等国家，以及东南亚的泰国、马来西亚、柬埔寨等国家疫情也在恶化，引发全球警惕。

失控

飙升的确诊数和供应不足的医疗用品

“今年3月，我的父亲确诊了，这让我非常震惊。”目前在瑞典参与交换生项目的印度大学生安那对新京报记者表示。

安那的父亲在邮政行业工作，经常需要出差，但他一直非常注重个人防护，没想到还是中招了。幸运的是，安那的父亲症状并不严重，在15天的居家隔离之后就转阴康复。父亲康复不到半个月，安那已经接种完疫苗的祖母和母亲先后确诊，这让远在瑞典的安那感到焦心又无力。不过幸运的是，安那的家人在隔离半个月左右后都已恢复了健康。

然而印度不断攀升的确诊数和死亡数仍然让安那绷紧了神经。安那一家的经历某种程度上契合了印度第二波疫情的发酵过程。今年前两个月，印度疫情逐渐得到控制，单日新增确诊病例保持在1万例左右。但从3月份开始，单日新增确诊病例一路攀升，死亡病例也不断增加，疫情呈爆炸式增长。

4月22日，印度单日报告新增确诊病例超过30万例，从这一天起，印度单日新增确诊病例再未跌落30万例。4月30日，印度成为全球第一个单日新增确诊病例超过40万例的国家，疫情几乎完全失控。

正在印度新德里卫星城市诺伊达工作的华人阿霞对于印度病例爆炸式增长有直观的感受。“和第一波疫情相比，这一次我身边感染的朋友非常多，这让人非常不安。”阿霞说。

截至5月16日，印度累计确诊病例超过2437万例，累计死亡病例超过25万例。据新德里电视台报道，印度政府11日表示，印度大约90%地区的检测阳性率都在变高，超过了全国检测阳性率临界值5%。

但世卫组织认为，这个数字仍然被低估了。世卫组织发言人塔里克·亚沙雷维奇日前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考虑到印度医疗体系面临的压力，印度的确诊数和死亡数很可能被低估了。

印度数学研究所计算生物学教授高塔姆·梅农也对新京报记者表示，“从无症状感染者占比高、目前缺乏检测等情况来看，印度的实际确诊数无疑被低估了”。

在印度爆炸式增长的第二波疫情之中，医疗资源不足成为最突出的问题。

4月29日，印度新德里，一家医院的急诊病房内挤满了新冠肺炎患者，医生和护士们忙碌地进行救治。 图/IC photo

正在印度德里大学留学的中国留学生威尔告诉记者，他的房东一家此前身体不适，但完全预约不到核酸检测，最后只能做了一个肺部CT，显示已感染新冠。但医院内已没有病床，他们只能回家居家隔离。

威尔的房东一家是幸运的。经过十来天的隔离，除了家中老人还有咳嗽等症状，其他人已恢复健康。但很多感染患者并没有这份幸运。

在印度首都新德里，很多医院门外都有大量患者家属在蹲守，期待能为家中感染的亲人等到一张床位。而已经住院的一些重症患者，则面临着医用氧气不足的风险——对于许多新冠重症患者而言，氧气就是他们的生命线。然而，据印度媒体报道，印度多地医院医用氧气供应不足，多次发生新冠感染患者因氧气供应中断而去世的惨剧。

为应对医用氧气不足的问题，印度多地已将工业用氧转化为医用氧气，同时增加氧气生产供应。莫迪政府还打破了16年来一直坚持的“不接受外国援助”政策，开始接受来自其他国家的援助和捐赠。

据《南华早报》12日报道，过去几周内，超过68列火车载着4200吨医用液氧抵达急需氧气的各城市，这大约达到了全国需求的46%。与此同时，来自新加坡、澳大利亚、法国、美国、英国和中国等国家的制氧机、呼吸机、口罩、药物等也逐渐抵达印度。

然而，这依然未能完全缓解印度各地氧气急缺的状况。由于协调、运输、分发不到位，仍有许多患者因为等不到氧气而去世。据新德里电视台报道，当地时间10日晚，印度安得拉邦蒂鲁伯蒂一家医院重症监护病房内11名新冠患者因氧气供应中断而去世。还有媒体统计，印度自第二波疫情暴发以来，至少已有178名患者因供氧不足而去世。

医院供氧不足助长了黑市交易。据“德国之声”报道，为了自我救助，许多绝望的印度人只能将视线转向黑市，以高价购买药物以及氧气。目前，印度黑市上一个10升的氧气瓶卖到了8500卢比（约合人民币750元），比疫情前涨了十几倍。

世卫组织发言人亚沙雷维奇告诉记者，印度目前最紧要的任务就是填补基本医疗用品和医院设施设备的巨大缺口，拯救生命。世卫组织正在向印度提供制氧机、口罩、实验室物资以及可流动的野战医院，以满足印度的紧急需求。

4月23日，新德里，民众排队等候充氧气瓶。 图/IC photo

哭泣

火葬场上的烈火和恒河中的浮尸

恒河一直以来被称为印度的“母亲河”。然而，孕育了印度文明的恒河流域，近期却出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

据《今日印度》5月13日报道，近几天来，在印度北方邦和比哈尔邦的恒河河段，有超过100具疑似新冠感染者的尸体被扔入河中。一些尸体已经接近腐烂，一些被冲至岸边。比哈尔邦政府在一份声明中称，在伯格萨尔恒河边已发现至少71具遗体。北方邦官员也表示，他们在恒河边发现了数十具遗体。

一名比哈尔邦当地居民对《印度时报》表示，恒河上的场景“令人震惊”，“有超过150具尸体浮在河面上。现在下游地区的很多民众都既震惊又害怕”。对于信仰印度教的人而言，去世后遗体得不到恰当的处置无疑是一种不敬。

印度水资源部部长谢哈瓦特11日表示，中央政府将对这些被扔入河中的遗体展开调查，同时地方政府将按照疫情防控要求将这些遗体火化。

恒河中漂浮的尸体只是冰山一角。印度新冠死亡病例仍在大幅上涨，单日新增死亡病例持续保持在4000例的高位。5月11日，印度累计新冠死亡病例超过25万例，仅次于美国和巴西。

对于刚刚20岁的安那而言，他一直觉得死亡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学校通报的新冠死亡名单上看到自己同学的名字。安那和这位同学不算熟悉，因此并不了解具体的情况，只是看到同龄人因感染去世，让安那对印度当前的疫情状况更为忧虑。

更加令人担忧的是，印度疫情已逐渐从城市扩散到广大的农村地区，这些地区医疗系统非常脆弱，缺少足够的防护意识和防护设备，一旦感染，风险极大。

而由于新冠去世患者大幅增加，印度多地火葬场已不堪重负，许多火葬场缺少足够的木头为患者进行火葬。在首都新德里，一些狗的火葬地点也被用于火化人。除此之外，一些人担心感染，火葬后就抛下不管，最终只能由志愿者收集骨灰，并将其撒入河中。

5月1日，新德里，医务工作者在临时搭建的火葬场。 图/IC photo

忧虑

传染性更强的变异病毒B.1.617

5月10日，世界卫生组织将印度发现的变异病毒B.1.617从“待观察变种”（variant of interest）调整为“须关切变种”（variant of concern）。这也是继英国发现的变异病毒B.1.117、南非发现的变异病毒B.1.315和巴西发现的变异病毒P.1之后，世卫组织列出的第四种须引起全球关切的变异病毒。

B.1.617变异病毒2020年10月在印度首次被发现。初步分析认为，它是导致印度疫情加速蔓延的一个主要因素，不仅传播性、致命性更强，甚至可能逃脱免疫。

世卫组织首席科学家苏米娅·斯瓦米纳坦日前在接受《华尔街日报》采访时表示，B.1.617变异病毒正在快速蔓延。“目前的模式是，一个家庭内有一人感染，整个家庭都会感染。这和第一波疫情有很大不同，因此我认为病毒传染性正在加强”。

B.1.617变异病毒有许多突变，但最令人担忧的是L452R和E484Q这两个突变，剑桥大学病毒学家拉文达·贾普达表示。这两个突变都发生在新冠病毒的刺突蛋白上，或将弱化抵抗病毒入侵的抗体能力。

目前已有证据并未证明B.1.617变异病毒会弱化现有疫苗的有效性。但印度部分民众在接种疫苗后仍然感染，引发广泛忧虑。安那的母亲和祖母今年3月份已接种了印度本土疫苗，但4月份仍然先后被感染。安那认为，这很有可能是因为病毒变异了。

这一变异病毒影响的不仅仅是印度，截至5月12日，全球至少44个国家和地区已检测到了这一变异病毒。世卫组织称，在一个开放数据库中，有4500多个新冠病毒样本被检出了该变异毒株，这些样本来自44个国家和地区，遍及世卫组织六大区域。

英国是受该变异病毒影响最大的国家，早在世卫组织之前就将其列为“须关切的变种”。美国也已将其列为“待观察变种”。同时，为了防止变异病毒持续传入，英、美、欧盟等多个国家和地区都限制了往返印度的航班。

世卫组织发言人亚沙雷维奇告诉记者，目前B.1.617变异病毒对印度疫情的影响到底有多大尚不清楚，因为还有大型节日庆祝、政治集会等因素影响了疫情。但可以确认的是，这一变异病毒的传染性更强。而病毒传播得越广，产生变异的机会也就越多，因此应对变异病毒的最有效手段就是，减少疫情的传播。

如何减少传播？许多专家认为，封锁是切断传播链的有效手段。

“我认为，现在已经到了需要进行全国性封锁的时刻了。”印度数学研究所计算机生物学教授高塔姆·梅农5月8日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

美国顶级传染病专家安东尼·福奇5月1日、5月9日两次在接受采访时都表示，印度需要实施全国性的封锁，以阻断传播、缓解当前的危机。印度新冠疫情应对小组、印度工业联盟等也向中央政府提出建议，增加封锁、限制经济活动，以减少感染。

然而，莫迪政府至今拒绝进行全国性封锁。分析认为，其主要是担心二次封锁将对经济造成重创。在去年的第一波疫情中，印度实施了为期数月的全国性封锁，严重影响了经济社会的发展。

疫苗

关闭的接种中心和焦急等待接种的民众

“印度5月1日开始放开了限制，所有18岁以上的人都可以打疫苗了。但是，我身边的印度朋友们都预约不上，只能一直等着。”目前正在印度诺伊达一家华人企业工作的华人杨博对新京报记者介绍称。

印度于今年1月16日启动全国范围内的疫苗接种工作，首批接种的为一线抗疫工作人员，此后逐渐扩大到45岁以上的普通民众。5月1日起，所有18岁以上的民众都可以接种疫苗。

然而，就在第二波疫情不断发酵之时，印度多地面临着疫苗供应不足的问题。孟买市政府4月29日发布公告称，因疫苗库存不足，该市94个疫苗接种中心要关闭3天。5月12日，由于为18-44岁人群提供的Covaxin疫苗短缺，首都德里超过125个疫苗接种中心被迫关闭。马哈拉施特拉邦当天也中止为18-44岁人群接种疫苗。

印度各地疫苗分配不公的问题也逐渐凸显。据《印度快报》报道，自5月1日至5月12日，为18-44岁人群提供的346.6万剂新冠疫苗中，85%流向了7个大邦。这导致许多邦开始向国际市场寻求疫苗，包括首都德里。

德里首席部长阿尔温德·凯杰里瓦尔称，由于中央政府未能提供足够的疫苗，印度各邦被迫在国际市场上形成竞争之势，这对于印度来说是个“非常糟糕的形象”。

据《今日印度》报道，面对全国疫苗供应不足的问题，12个反对党领导人12日致信总理莫迪，要求中央政府采取一切可能的措施，从国内、国际上获取疫苗，然后在全国范围内开展大规模疫苗接种行动。包括启动强制许可扩大国内疫苗生产，投入3500亿卢比（约合人民币306亿元）的预算资金购买疫苗等。

为缓解疫苗接种压力，印度政府5月13日提出建议，所有感染新冠的患者应推迟接种疫苗，在康复后六个月之后再行接种。此外，两剂疫苗接种间隔期应从当前的4-8周延长至12-16周。

福奇本月初在接受采访时曾指出，虽然短期内印度最主要的是解决医疗资源不足的问题，但从长期来看，必须尽可能地让更多的人接种疫苗，才能真正遏制住疫情反复的风险。截至5月12日，印度共有1.36亿民众接种了第一剂新冠疫苗，两剂全部完成的人数则为3860万人，不到总人口13.5亿的3%。

《今日印度》5月11日报道指出，要让印度70%以上人口接种疫苗以实现群体免疫，至少需要18.9亿剂疫苗。但疫苗接种行动开始115天之后，印度各邦获得的疫苗累计仅1.9亿剂，平均每天供应的疫苗为150万剂。按照这个速度，印度还需要3年半的时间才能达到让70%人口接种疫苗的目的。

5月12日，一名男子在印度德里接种新冠疫苗。 新华社发

蔓延

遭殃的邻国和疫情恶化的东南亚

早在2020年第一波疫情暴发之时，世卫组织就曾发出警告，若是印度无法控制住疫情，将对全球造成威胁。

印度控制住了第一波疫情。今年1、2月，印度单日新增确诊病例稳定在1万例左右，远低于高峰时期的9万例。当时，莫迪欢呼称印度“挽救了世界”。但是，新冠病毒并未远去，反而在悄无声息中再次肆虐印度全国，使得印度成为全球疫情中心。

世卫组织5月11日发布的最新全球疫情周报显示，上周，印度新增确诊病例占到了全球的50%，新增死亡病例占到全球的30%。在世卫组织东南亚区域，确诊病例和死亡病例已连续第九周上升。其中，印度新增确诊病例和新增死亡病例分别占到整个区域的95%和93%。

印度这一波疫情已开始向周边蔓延。

毗邻印度东北部的尼泊尔，5月11日新增确诊病例9438例，新增死亡病例225例，几乎是一个月前的60倍——4月初，尼泊尔单日新增确诊病例大约为150例。

截至5月16日，尼泊尔累计确诊病例已超过44万例，累计死亡病例4856例。对于一个人口仅3000万的国家而言，这个数字已相当骇人。更令人担忧的是，尼泊尔几乎在重现印度的惨况——病例飙升、供氧不足、医院爆满、火葬场不堪重负、民众疫苗难约。而由于尼泊尔医疗系统更为脆弱、疫苗依赖外国，其面临的状况更为恶劣。

和印度开放边境、举行传统节日庆祝和宗教活动，被认为是尼泊尔第二波疫情大暴发的主要原因。除此之外，很多人过早放松警惕或许也是原因之一。

正在尼泊尔首都加德满都读大学的萨加对新京报记者表示，尼泊尔第一波疫情中的死亡率并不高，因此很多人都没把疫情当一回事。到第二波疫情突然来袭，很多人的防护意识仍然不强。更为紧要的是，预约疫苗非常困难。

萨加介绍称，他很早就预约了去打疫苗，但至今等了快半年了还没排到。印度是尼泊尔疫苗的主要供应国，但目前印度自身陷入困境，无法为尼泊尔提供约定好的疫苗。目前，尼泊尔正在努力从中国等国家引进疫苗，同时关闭边境，在国内实施了封锁。但尼泊尔何时能挺过这一波高峰，不得而知。

除尼泊尔之外，印度周边的不丹、巴基斯坦、马尔代夫等都迎来了新一波疫情。而在东南亚，许多国家的疫情也正在恶化。

泰国目前正经历第三波疫情，也是疫情暴发以来最严重的一波，其中98%的新增病例都是变异病毒感染病例。马来西亚近日新增确诊病例、死亡病例不断攀升，政府已宣布自5月12日起进入为期一个月的全国性封锁。老挝4月下旬开始病例激增，5月9日报告了首例新冠死亡病例。越南、柬埔寨、印度尼西亚等国家疫情也不容忽视。

世卫组织指出，印度和东南亚国家疫情再次反弹对于全世界而言都是个警醒。目前全球疫苗数量和分配都还无法达到可以结束这场大流行的程度，因此持续保持警惕、遵守疫情防控举措变得尤为重要。

新京报记者 谢莲 实习生 张缘

编辑 林野 张磊 校对 张彦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