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民国家”俄罗斯与美利坚的“美天下”

美国的霸权体系，类似于西周时代的中国，是一套建立在绝对军事优势和文化优势之下的，等级分明的国际体系。这套体系，对朝贡者仁慈，对挑战者残忍。

1、

对于美国最讨厌的那些国家，伊朗朝鲜这些，以前美国的惯用说法是流氓国家（rogue state）。不知道啥时候开始，美国喜欢用贱民国家这个词了（pariah state）了。

贱民（pariah）这个词的词源来自泰米尔语paraiyar，是印度种姓制度中最低的一层，意为不可接触的下等人。贱民只允许做最肮脏最低贱的行业，而且代代相传。一个人是贱民，后代永远是贱民。

这个词汇带有高度种族歧视意味。

现在，俄罗斯已经被美国官方（拜登）列入贱民国家，普京被拜登成为贱民。中国目前还没被官方认定，但美国一些政客比如Tom Cotton已经用贱民国家称呼中国了。

当然，总会有些人替美国和拜登辩护，说英语这个词意思已经扩大，不仅仅是种姓制度里面贱民的意思。但是，这个词的词源就来自印度，本身就有歧视意味。

其实，美国对世界的看法，和种姓制度挺类似的。也把世界一百多个国家分成很多等级。

2、

冷战结束后，美国成为世界唯一的超级大国，世界霸主。美国的霸权体系与上一个霸主大英帝国有很大区别。英帝国的霸权是建立在殖民地的基础上，拥有350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和4亿多人口，号称日不落帝国。

美国的霸权体系并非建立在殖民地的基础上，美国的法律领土就是本土那900多万平方公里。美国的霸权是建立在遍布全球的军事基地和众多盟友（小弟）的基础上。很多人在历史上寻找和美帝国相似的霸权体系，有些人就发现了，古代中国的朝贡体系和美帝国的霸权体系很类似。

牛津大学教授邝云峰2013年的著名论文，《美国的朝贡体系》，首次把美国霸权的组织形式，和中国的朝贡体系联系到了一起。

邝教授总结了美国霸权体系和中国朝贡体系的六个共同点：包括中国中心/美国例外论，分等级的盟友体系，建立在意识形态和文化认同上的关系，善意霸权，强调意识形态/礼仪等。

邝教授同样分析了美国的盟友体系的等级。

3、

我和邝教授的观点稍有不同。我认为，美国的霸权体系更接近的，不是明清中国的朝贡体系，而是西周的分封制下的朝贡体系。

因为著名的东周列国志，大家对周朝的印象都是天子暗弱，诸侯争雄。其实西周那300多年，周天子还是满猛的。牧野之战灭掉商朝后，周军连年东征，扩地无数。成王康王昭王穆王都是好战分子。

周朝的分封诸侯，从爵位上是“公侯伯子男”，从亲疏上是五服，甸服、侯服、宾服，要服、荒服。周天子在中心，依次有五个等级。美国的盟友体系，也有明显的等级之分。最亲密的，就是同为英语国家的五眼，然后欧洲有北约，亚洲有美日，美韩。

周朝非常强调意识形态，也就是周礼。符合我的意识形态的，按周礼来建立国家体制的，就是文明国家，是诸夏，是自己人，天生高人一等。不按周礼的，比如楚国，就是蛮夷。美国也很强调意识形态，符合美式自由民主的就是文明国家，高人一等。不符合美国标准的，就是邪恶的威权国家。周朝喜欢就纠集诸夏开大会，讨伐蛮夷。美国也喜欢搞个民主峰会啥的。

西周的天下霸权，来自于关中的沃土，和远远超过任何一个诸侯的军队。关于周朝的军队，历史上有记载的大概有西六师成周八师殷八师（也有人认为成周八师和殷八师是一回事）。而诸侯国按周礼，只有1-3师。西周的实力虽然远远超过任何一个诸侯国，但是，周天子仍然无法无理由随意废立诸侯国的国君，也无法随意干涉诸侯国的内政。西周天子和诸侯国的关系无疑是不平等的，但也不是上下级服从关系。更接近联盟盟主和联盟成员的关系。

西周时期，周天子还是有一定控制权，禁止诸侯私斗，互相吞并。对小国来说，存在周天子的时代，是一个好时代。平王东迁，礼崩乐坏之后，一百多个小国就越变越少，最后变成战国七雄，然后就变成一个秦国了。

如果你是一个西周年代的姬姓诸侯小国，你会觉得周天子治下的时代是理想的时代，可以平平安安的不求大国崛起，只求小民幸福。

周天子的年代，即使得罪了霸主，一般也就是换个领导，搞regime change，不会直接灭国。纪国的国君在周王那里说了不少齐哀公的坏话。齐哀公就被周夷王派兵捉拿，拿大锅直接给煮了。但煮了之后也没灭了齐国，而是让他的异母弟继位，是为齐胡公。

到了春秋战国，简直就是噩梦一般，小国随时可能被更强大的邻国一口吞掉。春秋时代，大国出兵，归途时感觉心情不太爽，顺道就能再灭掉一个小国。所以孔子哀叹礼崩乐坏，人心不古。

西周时期，天下的秩序来自于周天子武力上的绝对优势。天子有22个师，最大的诸侯只允许有3个师。经济、政治和军事上天子不允许任何一个诸侯对天子的地位构成威胁。诸侯太大了，就要被天子打压。

但是，如果你是一个西周年代的圈外蛮夷之国，你就惨了，三天两头周天子就派人来打你。而且人家打你理由还特充分，代表文明国家，讨伐蛮夷，天经地义。

4、

今天美国霸权下的世界，对于皈依的，挤进美国圈子里的小国，确实是一个挺舒服的局面。不需要担心被大国侵略，有美国爸爸罩着。如果老实听话，美国吃肉我也能喝点汤。国小民少力弱，永远也不会对美国爸爸构成威胁。

无论是中国的朝贡体系，还是美国的霸权体系，一个特点就是“对朝贡者仁慈，对挑战者恶毒。”对一个老实听话也构不成威胁的小弟，美国是一个很仁慈的国家，有时候还能占点小便宜。

大家可能觉得奇怪，小国怎么能占大国的便宜。其实，在一个类似“周天下”那种体系下，小国经常可以占到便宜。大家不知道听没听过博弈论中有一个纳什均衡叫智猪博弈。

假设猪圈里有一头大猪、一头小猪。猪圈的一头有猪食槽，另一头安装着控制猪食供应的按钮，按一下按钮会有10个单位的猪食进槽，但是谁按按钮就会首先付出2个单位的成本。按钮和猪食槽在相反位置，按按钮的猪要付出2个单位的成本，并且丧失了先到槽边进食的机会。

若小猪先到槽边进食，因为缺乏竞争，进食的速度一般，最终大小猪吃到食物的比率是6∶4；若同时到槽边进食，大猪进食速度加快，最终大小猪收益比是7∶3；若大猪先到槽边进食，大猪会霸占剩余所有猪食，最终大小猪收益比9∶1。

那么，在两头猪都有智慧的前提下，最终结果是：大猪去按按钮，小猪坐享其成。

智猪博弈的结果是小猪能占大猪的便宜。但这个博弈的前提是，大猪不会把小猪揍死，两只猪必须和平相处。谁保证大猪不去揍小猪呢？那就是“周天子”了。

在两个国家必须遵守一定的规则时，小国船小好调头，也好钻空子，反而能占区域大国的便宜。比如爱尔兰占欧盟的便宜，新加坡占印尼、马来西亚和中国的便宜。

所以，“美天下”体系下，得到最大好处的，是那些挤到圈子里的，聪明的搭便车的小国。既能跟着美国喝点汤，甚至能占区域大国的便宜，又不需要担心被美国打压。

但是，真正能挤进美国圈子里的国家，又有几个呢？全世界七十多亿人，美国自己三亿多人，剩下挤进美国圈子里的，美国所谓的“文明世界”，加起来又有多少人？美国五眼欧盟日韩，全世界的五分之一的人口都没有。这些国家中的大部分，在美国建立霸权之前，就是世界列强，发达国家了。

更别提，中国体量太大，永远不可能扮演一个挤进美国圈子里面的小国的角色。

5、

冷战之后的世界，就是一个单极世界，没有啥多极。唯一的一极就是美国，以及美国领导的众多小弟。

今天这个世界的规则，大部分都是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制定的。这些规则，对美国和西方都是非常有利的。从某种意义上，美国允许你发展，你才能发展起来。

改革开放后，中国加入了美国支配下的规则体系。美国对这套体系的力量和完备性非常自信，认为：这套体系可以限制住中国，让美国得到好处，也不会让中国成为威胁。

中国对此的回应是：无所谓，我就要在你们制定的，对你们有利的规则体系里面打败你们。

现在美国发现，虽然规则是美国定的，在这套规则体系里，居然玩不过中国。于是，开始耍赖，搞各种规则之外的单边的东西。

中国的回应是：我忍忍忍，你玩赖，我照样赢你。我还不需要掀桌子。

但俄罗斯很明显是另外一个故事。冷战后，俄罗斯也设法加入美国主导的规则体系，但发现，玩不转这套东西。

俄罗斯发现这套规则我玩不转，那我干脆掀桌子。

中国现在不想掀桌子，但中国也希望看看，如果有人掀了桌子会有什么后果。俄罗斯掀桌子，中国就冷静的旁观就行了。

而对于美国来说，必须干掉掀桌子的人，如果掀了桌子还能混得不错，美国就压不住了，霸权体系就崩溃了。所以中国虽然不掀桌子，但肯定也希望俄罗斯后面能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