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黄武双：美、日、新加坡、台湾的知识产权教育模式值得借鉴

知识经济时代，知识产权日益成为国家发展的战略性资源和国际竞争力的核心要素，长期以来，由于我国熟悉国际事务的知识产权应用型人才严重匮乏，致使有关问题应对方面往往处于被动地位。培养一支高层次应用性复合型知识产权人才队伍是保障我国科技、经济发展的当务之急、重中之重。

在此背景下，知产前沿特别邀请到华东政法大学知识产权学院教授黄武双以“知识产权教育及泛知识产权行业发展观察”为主题展开访谈，本次访谈主要关注知识产权教育和知识产权行业发展两个方面，现知产前沿将与黄武双教授的访谈内容整理成文，希望能够给知识产权专业学生和实务从业人员以新的启发和切实有效的发展建议。

Q1：我了解到您从15年前开始，就发表了多篇知识产权人才培养的研究论文，并主持了多项知识产权人才培养的研究课题，您认为目前国内的知识产权教育处于什么样的阶段，未来应该着力在哪几个方面进行建设？放眼全球，您认为哪几个国家的知识产权人才培养做的比较好？

黄武双：目前国内知识产权教育处于快速发展阶段，华东政法大学是全国第一个设立知识产权本科专业的院校，截止2021年全国已有100所高校设立了本科知识产权专业。由于很多新设的院校在师资上相对薄弱，未来应该着力于师资队伍建设、课程建设和学生的综合素质培养。

放眼全球，主要存在以下几种不同的知识产权人才培养模式：

一是新加坡模式，新加坡没有开设知识产权本科专业，其最负盛名的要数新加坡国立大学开设的知识产权管理硕士研究生学位教育。该专业学位的培养模式和开设的课程值得我们借鉴。该硕士学位针对具备中高级管理水平的专业人员和具备科学和工程背景的人士开设，课程涵盖了知识产权法律、管理科学与工程等多个学科，由该校法学院授予理学硕士学位。其学位课程主要包括两大类：知识产权法和技术管理。其中知识产权法是由该校法学院与新加坡知识产权学院联合授课，通过学习学生要获得GCIP证书，修读GCIP课程的前提是必须取得学士学位。GCIP学制一年，主要的课程包括两大部分：一是法学概论，主要包括新加坡法律制度概述、合同法基本原理、财产法、侵权法和公司法；二是知识产权法，主要包括国际知识产权保护条约、专利与商业秘密、版权与设计、商标与不正当竞争、知识产权专题（主要包括软件的版权保护、生物技术与信息技术的知识产权保护、包括域名在内的网络知识产权保护、知识产权的开发与技术转让、平行进口与竞争法、包括跨境纠纷在内的救济与诉讼、专利代理人的角色和职业责任等）。技术管理类课程需要选择修完20个模块学位课程，主要包括知识产权管理、科技管理与创新、项目管理的系统方法、新产品管理、产业研发管理、技术管理研究项目的主持等。【1】

二是美国模式，美国知识产权专业教育以各大学内设立的法学院为主，全美在美国律师协会认可的183所学院中，都可以提供正式的知识产权教育，形成了一套比较成熟的模式。美国知识产权专业的人才培养目标非常明确，即培养高层次复合型知识产权法律专业人才。美国将知识产权专业人才的培养放在本科后研究生层次上进行，从非法学专业本科以上学位的人中招生，学生首先必须获得一个非法律专业的本科以上学位，在经过严格的法学院入学考试，才可以进入法学院学习知识产权法。美国在开展知识产权教育之初，把知识产权专业归属于法学系列，随着网络技术、信息技术和生物技术的发展，又把知识产权的创造研究放在工学院，把知识产权的保护研究放在法学院，而把知识产权的管理和运用放在管理学院。随着认识的不断加深，最后才把知识产权专业独立设为二级学科。美国知识产权专业人才培养中的课程设置和教学方法值得我们借鉴的地方。首先，课程设置中必修课少，选修课多。美国知识产权法专业的必修课程一般只有5-6门，如宪法、民法、知识产权法、刑法、合同法、诉讼法等，这些课程是法学教育中最基础的核心课程，除了以上几门核心课程外，其他课程均为选修课，而这些选修课程成为法学院的主流课程，如哈佛大学法学院选修课程有100多门，这样的课程有利于培养宽口径、厚基础的法律专业人才。其次，重视开设外国法律课程和非法律课程，知识产权人才培养除要兼顾学科课程整合，利用在校期间开阔学生国际视野也是是否重要的，美国法学院重视开设外国法律课程和非法律课程的做法有利于开阔学生的视野，培养国际人才。再次，注重对学生实践能力的培养和锻炼，专业授课教师的选聘多以实践经验丰富的兼职教师为主，在美国法学院绝大多数知识产权法课程，尤其是专利法课程，都是由兼任教师讲授的，他们专业经验丰富，讲授课程深受学生欢迎；在教学方法上主要采用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案例教学法、模拟法庭等；实践教学环节比较有创意，如美国哥伦比亚大学鼓励有科技发明的学生与MBA专业、法学专业的学生合作，组建或参与校办小型高科技企业。学生可以此为毕业论文选题，毕业后还可直接加入公司。这不仅极大第刺激了学生就业率和地区经济增长率的上升，也使哥伦比亚大学从中获得丰厚收益，一跃成为全美最富有的大学。 【2】

三是日本模式，从2004年起，日本开始招收知识产权法专业本科生和研究生。以东京工业大学为例，该校考虑到学员将来的就业去向，课程是以企业和非营利性法人的要求来确定内容的。其课程设置主要分为三大块：知识产权专业科目、经营工学专业科目（相当于我国经济管理类科目）和企业专业科目。知识产权科目包括：知识产权法、知识产权诉讼、国际知识产权和知识产权信息管理等方面；经营工学专业科目涉及技术经济、工程管理、金融和财政等课程；其他专业科目则包括机械、生物和光电等工科的专业。由于日本的举国知识产权体制和完善的知识产权教育体系，使日本成为从知识产权战略中崛起的最为成功的国家，日本知识产权教育和人才培养的成功经验，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

四是台湾地区模式，台湾地区知识产权教育注重知识产权实务，在院校内通过设立的专业型学院，与法学院、商业管理学院、理工学院等紧密合作，开设跨领域课程，培养复合型人才。以台湾政治大学智慧财产研究所为例，其知识产权专业有以下特色：一是理论与实务兵种，除知识产权相关理论课程外，注重实务与案例，聘请法官、律师、企业经理人参与教学；而是高科技产业取向，注重资讯、生物科技、半导体、光电、电子商务等高科技前沿领域的知识产权问题研究；三是兼顾国际及两岸知识产权保护；四是法律与管理整合，出专利、商标、著作权等相关法律课程外，还特别重视知识产权经营与管理、技术移转等实务，如其硕士班必修课程有：科技产业概论、组织理论与管理、智慧财产法、智慧财产权管理、研发管理、知识资本与技术评介、智慧财产交易与行销等。 【3】

Q2：知识产权专业脱胎于常规法学，并且与商业发展联系密切，您认为知识产权专业与常规法学专业除了在课程设置上有所侧重以外，还有哪些不同？

黄武双：知识产权专业与常规法学专业除了在课程设置上有所侧重之外，还存在以下不同之处：

一是注重引进知识产权实务讲座。为了让学生在校期间就熟悉知识产权实务，我们长期以来坚持引进大量的知识产权实务讲座，主要有法官、检察官、律师、企业知识产权管理人士为在校本科生和研究生开设专题讲座。既可以开阔学生视野，也能启发学生的论文写作。

二是注重引入实务课程的教师。如陈冠州博士长期为我校学生开设的《专利申请》课程，就将其丰富的实践经验带入课堂教学，课程深受学生欢迎。

三是开展大量的课外实践活动。如《知识产权模拟法庭》、专利文献综述撰写竞赛、商标设计大赛等课外活动的开展，极大地激发了学生的参与兴趣、提升了学生的实践能力。

我校知识产权专业还非常重视学生的外语能力，要求写论文参考文献不得少于一半为外文文献。此外，还非常重视学生的综合素质与能力的培养。

Q3：当前，知识产权课程尚未成为理工、管理类专业的必修课或者主要选修课;另一方面，知识产权方向的毕业生多数源自法学专业，而社会实际需要更多的知识产权管理人才和懂科技原理的复合人才。我国高校知识产权培养应该如何对接企业人才需求？

黄武双：这是在硕士以上层面培养人才的目标。华政知识产权本科人才培养，可以在法学的基础上复合一定的管理知识。但是，针对懂科技人才的培养，我校没有设定相关课程；主要靠学生在校期间参加第二专业课程学习，或者考学生参加自学考试来完成。硕士层面人才培养的目标，主要招收理工科和管理学背景的本科毕业生来实现。我国高校知识产权人才培养的本科和研究生层面都有广阔的适用前景，我校知识产权专业本科层面人才的培养，一直是社会受欢迎的，主要从事法律实务方面的工作。

Q4：知识产权专业的学生如果要在未来的职场中获得更好的发展，您有哪些建议？

黄武双：针对本科专业知识产权的学生，如果要在未来的职场中获得更好的发展，应该拓展自己的知识面，补上知识产权管理和理工科背景。

针对硕士层面知识产权专业的学生，如果要在未来的职场中获得更好的发展，应该加强知识产权法学专业课程学习的同时，要补上自己知识面的不足，如法学本科专业的学生，应补足自己管理学和理工科知识；理工科本科专业的学生，应补足自己的法学和管理学知识；管理学本科专业的学生，应补足自己的理工科和法学知识。鼓励所有的学生设法参加专利代理人考试。

鼓励所有学生多参加课外讲座、模拟法庭等实践活动，多写论文以训练自己的写作能力，多参加各种论文竞赛，这些都是用人单位很看重的能力。

Q5：一方面我们可以从媒体和政策文件中看到知识产权行业人才缺口巨大，尤其是复合型人才，一方面中国的专利代理收费不仅远远低于美国，甚至印度都比中国的专利代理收费高出好几倍，这是为何?

黄武双：中国专利代理费用很低的原因，在于人们的观念中不重视服务，不愿意为服务付高价钱，只有在企业遇到专利在关键的对抗中处于弱势地位的，尝到了苦头和失败的经验教训，才会愿意花高价钱聘请高质量的专利代理人来撰写专利申请文件。

Q6：我了解到您在做研究时，会到行业实务中进行大量的调研和考察，想请教您的是根据您的观察，知识产权法律服务中，有哪几个方面的服务存在巨大的需求、未来会有不错的前景？

黄武双：就目前而言，专利、商标、版权、商业秘密诉讼是司法实践中业务的大头。就代理业务而言，专利和商标代理乃是非讼业务的主体。

长远来说，知识产权运营和为企业研发、生产提供全过程的知识产权辅助工作，将是业务的增长点。一定要将知识产权前移至企业研发、生产过程中，知识产权才有生命力。

Q7：十四五规划中强调解决“卡脖子”难题，实现科技自立自强被提到战略高度，您认为知识产权如何助力科技强国战略?

黄武双：知识产权如何助力科技强国战略，就是要在关键的技术领域鼓励多投资研究开发，多申请专利，申请质量过硬的专利，并且通过PCT程序申请其他国家的专利。专利能够给予绝对排他的保护，授予发明专利后，至少可以保障在20年内的排他使用权。除此之外，有的技术在短期之内难以被反向工程破解的，可以采用商业秘密的方式加以保护。

Q8：最后，您认为来来知识产权服务行业（包括专利商标代理、IP诉讼、IP保护战略制定）的发展趋势是怎样的，未来有没有可能出现知识产权咨询公司提供更加全面的跨行业、跨领域的知识产权服务，或者您认为可能出现的其他新的业态形式?

黄武双：未来完全可能出现知识产权咨询公司提供全面的跨行业、跨领域的知识产权服务，这取决于我国知识产权人才成长的情况。一旦出现了精通跨行业、跨领域知识储备的人才，就有可能出现跨行业、跨领域的服务。

注释（上下滑动阅览）

【1】贾引狮：《新加坡知识产权教育与人才培养研究》，《南宁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5年第20卷第1期，第36页。

【2】华中科技大学陈伟2008年硕士论文：《知识产权管理人才培养模式研究》，第31-32页。

【3】华中科技大学陈伟2008年硕士论文：《知识产权管理人才培养模式研究》，第34页。

作者：黄武双
编辑：梵高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