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口安吾："进步人生"必须走向"退步"，荒芜中自有温柔

很多人用「温柔」这个词来描述女人，我却更愿意用它来描述身处荒芜，而心自清亮的男人，比如太宰治和坂口安吾。

太宰治和坂口安吾，是日本战后兴起的"无赖派"文学代表作家。在那个社会秩序混乱和价值体系崩溃的特殊年代，他们的文字看似颓废阴郁，但在这种堕落之下却潜藏着他们重建世界和美好的愿望。

坂口安吾叛逆浪漫，被学校开除离开之前，在课桌刻下「余将成为伟大的落伍者，有朝一日重现于历史上」，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

他们的行文风格和各自性格虽有不同，但他们「无赖」的表皮下却同样轻裹着温柔。

日本人信奉樱花在盛开绚烂时即刻凋零的美学意蕴，画家古贺香江曾公开表明"没有比死更高的艺术了，死就是生"。

以自身为蓝本的故事里，太宰治在内心煎熬、疲惫之时，反而拼命地制造轻松愉悦的氛围。太宰治本人，即是哀伤的喜剧。

因为不忍心美好的事物最终走向破败凋零，所以他更希望美的东西在其尚美之时走向终结，坂口安吾在作品中对凄美总有一种精心而执着的追求。

尊重生命与苦难、步履不停地寻找希望、抵抗世事似乎是坂口安吾在颓废之境中浅浅吟唱的。

坂口安吾却只能小心收起想要拯救世界的真正愿望，而换以犀利暗黑的姿态来嘲讽这个世界。

坂口安吾倔强执拗地耍赖抵抗，收敛着自己敏感纤细的心思。

日本当代小说家三岛由纪夫这样说过："若将太宰治比作甜味的酒， 那么坂口安吾则是杜子松酒、是伏特加。"

淡漠的亲情，催生出他叛逆的性格，以及对传统主流观念的反抗态度。纵观坂口安吾的文学作品，不论是短篇小说还是杂文时评，均流露出深刻的人性观照，更多的时候，他在嬉笑怒骂之间，还原了人世间的百般情态。

他的"退步主义四重奏"作品包括《盛开的樱花林下》《堕落论》《不连续杀人事件》《安吾人生谈》。

相对于他的"退步主义四重奏"作品，我更喜欢他的《退步主义者》一书。

1 、绝望无法打到他，在文字中实现了自我灵魂的拯救

他只活了五十不到，作品似乎挺多的，据说与太宰治齐名。

少年时代的他因为打架、逃学、考试交白卷等事，被老师斥责为"自甘堕落"。

他仍不改初衷，还说自己今后肯定是个人物。

坂口安吾家族人口兴旺，没有得到父母的关注与疼爱。

成为职业作家的坂口安吾，在文学创作的过程中，找到了与内心的绝望握手言和的方法，他不再怨恨父母，也不再心怀绝望，这何尝不是对人生的深刻领悟，他通过文学创作而拯救了自己。

他成了问题学生，他教的学生中据说也有不少问题少年，倒也是挺合理的。

后来，他考上了东洋大学文学部。

1946年，他发表了小说《白痴》，讲的是一个叫伊泽的年轻人租房的故事。伊泽大学毕业，当过新闻记者，然后去做文化电影的导演。坂口借伊泽之口说道：

不论是新闻记者还是文化电影的导演、只懂得时代的流行，不想被流逝的时间抛在后头，这就是生活。所谓的追求自我、特色、独创，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世上。简单地说，不管在什么时代，这些人都一样空洞没有内容，只有空虚的自我。只会随波逐流，摇摆没有立场，从通俗小说的表现方式中学到范本，而认为这就是时代的展现。

在坂口的小说中，国家的大叙事成了个人生活的背景，个人才是小说的重点，世俗都市的故事，唠唠叨叨的叙事，成了小说唯一的主题。至于为什么会以《白痴》为题，那就不得而知了。

如果说，少年时代的坂口安吾由于家庭原因，而对世界、对人生充满了绝望，那么他步入文坛，成为作家之后，便通过文字实现了自我灵魂的拯救。

坂口说："庸俗之人过着庸俗的生活，卑微之人过着卑微的生活，他们各自怀着相应的或庸俗或卑微的祈愿，认真过活的样子令人怀念。"

2、 因为是人，所以堕落

坂口安吾的生命底色，无疑是孤独而苍凉的。

童年时期的他得不到家庭的关爱，进入校园之后又因为性格叛逆而被老师斥责。

这种孤独的生命底色，渗透进他的文学作品之中。

坂口安吾认为所谓"堕落"，在坂口安吾的语境中其实并不是一个贬义词，而是包含着个性解放、人格蜕变、乃至从身体到精神完全脱胎换骨的意思—正视人的本性，顺应人的本性，从世俗社会通行的道德伦理的束缚中解脱出来。

坂口的堕落论，可称之为拆毁或反抗。他拆穿的是看似理论充足、秩序井然的社会机器运作下的大谎言。他反抗的是所有以正义或名誉为口号的伪善。

随性是一种日本人共有的感情，他们擅长从模仿走向发现，最为看重的则是生活的必须。

以宫本武藏的剑术为例，虽然他在比剑时从来不抱必死之心，而是像凡夫俗子一般怕死，并时时考虑着如何战胜对手，反而因此获得了求生的机会。坂口安吾批驳了武士道的背离常理与违反人性，指出死亡很简单，生存却并非易事。

在代表作《堕落论》中，他主张彻底的"堕落"，大声抨击并疾呼，要日本人彻底地"堕落"，因为唯有彻底"堕落"，才能回归人类的真正本性。

3、 人活着，还在思考

二战结束后，一篇文艺评论《堕落论》在战后的日本社会刮起了旋风，加上同年发表的小说《白痴》，坂口安吾一跃成为了无赖派的旗手，成为了"伟大的退步主义者"。

有个新加坡学者曾经写了篇文章说西方已经进入退步主义时代了，不知道是不是借用了坂口安吾的用词。

"退步主义"是什么呢？按照坂口的小说《退步主义者》的说法，那就是饭桶+写作。

主张退步主义的马吉是一个饭桶。

马吉既不信仰存在主义，也不相信马克思主义，这是那个时代最动人的信仰；他的食量惊人，是一般人的三倍，长得又瘦又弱，只有退步主义才能完美解决这一问题。

马吉这个饭桶，没有想过逃避生活，一个发明了"主义"的人物，怎么可能选择逃避呢，他只是找不到事情做而已。

马吉无力的感叹说："什么人情道义都是假的。每个人都是态度一致的高傲武士。人生就是这样一回事。"

碰壁之后的马吉决定要成为武士，没想着真的成为武士，他只是想买个打火机吓吓人。

马吉被剧团辞退后回到宿舍，他与舍友发生口角。饭桶马吉把那家伙的脖子抹了。

等警察来的时候，马吉发表了"人类必须退步"的言说，然后倒下去。

他没有自杀，只是吃饱了，像只老猫呼呼大睡了。

坂口没有让饭桶马吉一直睡下去，而是给了他一个"精神分裂症"的症断书。

精神分裂者马吉继续自称退步主义者，他写作，然后撕掉。

坂口的文章和小说似乎没有宣传中的那么好，不过读一读似乎也还可以，因为他是一位善于思考的小说家。

坂口说："人可怜、脆弱，因此又是愚蠢的，根本无法做到彻底堕落。"

4、 退步的实质是进步

整个 19 世纪，"进步" 主义退步的趋势浸明浸昌，它被激进者绑架了。

20 世纪这一时代的 "进步" 主义者心中，个人的自由与权利已非关注的焦点，反倒成为他们改造社会的一种掣肘。

坂口安吾认为所谓的"退步"和他的著作《堕落论》是一样的意思：正视人的本性，顺应人的本性，从世俗社会通行的道德伦理的束缚中解脱出来。

所以他在少年时代因叛逆被学校开除时立下誓言——"余将成为伟大的落伍者，有朝一日重现于历史之中"。

面对无法融入的世界，坂口安吾像个顽劣的孩子，选择了与这个混浊奇怪的社会叫板。

三岛由纪夫读他的文字后觉得自己像在隧道中，毫无多余之物，空阔而旷荡，他说（坂口安吾）这个人不怕未来，也不爱未来：因为这个人正是以他那宛若隧道的躯体，贯穿至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