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事｜对月饮桂浆

秋夜高天上的云，干净得如同碧色透明的琉璃。在这空透明亮的清冷月色笼罩下，空气中隐隐飘来的桂花香倒衬出一丝轻扬的暖调。也难怪文人词客，都不吝啬佳句来盛赞中秋的桂香犹如天香吹落，令色界恒沙留香。在这样的桂味月色中怎能不缓缓地泡上一杯温暖剔透的桂花香茶，来闻香赏月呢？

唐代月宫镜

农历八月，古称桂月。唐人段成式所写《酉阳杂俎》载：“旧言月中有桂，有蟾蜍。故异书言，月桂高五百丈，下有一人常斫之，树创随合。人姓吴名刚，西河人，学仙有过，谪令伐树。” 其实关于月中有桂树的传说，在唐以前就开始流传。四川新都出土的汉代画像砖中，就已经把月亮与桂树、蟾蜍刻画在一起。

受这传说的影响，荒诞的陈后主甚至在他的光昭殿后，用做成圆形的月门拟作月亮，拿水晶做成剔透的屏风衬出月色的清冷，后庭院中空无他物，惟独栽植桂树。桂树下放置药杵臼，让他的妃子丽华披素挂裳，抱一驯服好的白兔，独步庭中cosplay嫦娥来供他赏乐。想来倒也有些舞台剧的荒诞跟后现代的前卫。

少年时的Geza Schoen

陈后主的这一幕，像极了德国调香师Geza Schoen在2012年调制的一款以绿茶、桂花为主调的香水。香水前调的绿茶与动物毛皮的味道，有着古老帝国般的庞然气势。桂花香调随之而来，像陈后主庭院中栽植的桂花，与绿茶的前调明暗交织着。而调香师本人也充满了故事，在少年时他就可以轻松分辨一百多种气味。成年后成了职业调香师，虽然有常人没有的天赋，但仍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在新加坡、伦敦、巴黎之间辗转学习调香，令人想到电影《香水》中天赋异禀的少年。

电影《香水》剧照

与天才少年Geza Schoen不同，爱马仕调香师Jean-Claude Ellena在2005年调制的云南丹桂香水，用滇红跟桂花的结合诠释了云贵高原清甜的果香。爱马仕一贯的柑橘前调，让香调像一盏投入了冰糖的桂花红茶，随着桂味的渐浓果香也随之加重。完美的诠释了西方人难以理解的东方香调的淡然委婉。

桂花与茶的组合，屡屡被调香师们垂青也不无道理。明代顾元庆在《茶谱》一书中详细记载了窨制花茶的香花品种和制茶方法："茉莉、……桂花、梅花，皆可作茶。诸花开时，摘其半含半放之香气全者，量茶叶多少，摘花为茶。花多则太香，而脱茶韵；花少则不香，而不尽美。三停茶叶，一停花始称。"只是古人对茶用窨花基本要求仅是花香纯正、安全无毒即可，并无更多认知。

各类花茶

现在茶可用的香花有11科40余种，分为木本香花跟草本香花，按照其香氛的挥发性分为气质花跟体质花两类。鲜花能够窨茶，主要因为花开的时候其本身的芳香精油会扩散，茶又有易吸收外部环境气味特质。

气质花跟体质花就是根据不同花的香味挥发性来分类的。随着花朵的开放，鲜花内的芳香类物质挥发逐渐浓郁，茉莉花就是气质花的代表。在采摘茉莉来窨花茶的时候，需要采摘即将开放的花苞，窨茶时随着温度升高，茉莉内涵的芳香精油完全吐放到茶胚中。气质花的吐香受到温湿度的影响比较大。

满觉陇的桂花雨

体质花就是鲜花中的芬芳类物质，以游离态存在于花瓣中，在未开或者开放的时候这种香气都存在。桂花就是体质花的典型代表，除此还有珠兰和含笑。桂花的香气集中在花瓣上，在显微镜下表皮上充满了分泌物，整个桂花花瓣就是巨大的芳香腺，花瓣组织可以储存芳香精油，通过表皮细胞溢出。体质花的开花，主要受温度影响，温度高气体热运动加速后吐香会越加浓烈。因此桂花在窨茶时也有年份差异，像今年南方的秋天格外热，桂花茶若想做成冷香就要等稍晚一些时候。若你喜欢浓烈的桂花香，现在找来茶胚窨制是再好不过了。

窨制桂花茶的桂花品种以银桂、金桂为上品，其香气幽雅恬淡，次之的是丹桂。在民国时候福建的乌龙茶，有拿来窨制桂花色种茶的旧俗。色种茶系乌龙茶类的一个等级，窨制桂花茶后不仅有色种茶香浓醇的特点，还融入了桂花略带黄色水果跟花香的淡雅。

每年秋天微凉的时候，朋友都会用好茶换附近小学校一株老桂树的花来窨制香茶。窨好后，包成小罐子送给身边的好友。刚开始并不好意思把这种窨香茶送人，怕朋友嫌弃桂花破了茶的清雅。某年，忐忑的将一罐用上好岩茶窨制的桂花茶送给好友老葵。不多时候，他发来信息说这茶的桂香淡雅，像小时候家乡老街的味道。在此之后，我才慢慢懂得桂香在南人心中的记忆不仅仅是某种花香，而是家乡秋季桂香弥漫中的一碗面、一个石凳……能吊出关于家乡往昔的全部回忆。

老葵说他喜欢旷野中的桂花，那时候的桂花香是若隐若现的颇有幽远淡然的意境。明代高濂也在《四时幽赏录》中记载：“满觉陇是桂花最盛之处……秋时，策骞入山看花，从数里外便触清馥。入径，珠英琼树，香满空山，快赏幽深，恍入灵鹫金粟世界” 。还记得专栏初开时，让老葵帮着琢磨名字，他想了半天说“叶满空山”很好，也就是这样的意境吧，有桂香但并不浓郁，若有若无的散淡着。只是编辑从传播的角度，取消了这抽象的专栏名，改为“茶事”了。

中秋之夜，月色甚好，圆月被一树巨大的桂香笼罩着。随着夜色渐深，雾气弥漫氤氲着。晚饭时候热闹团圆的家人逐渐睡去，孤身一人对此明月，徐徐的冲开一杯桂花乌龙茶，有一搭无一搭地喝着。时间仿佛凝固在蔽天高远的桂花香中的琥珀，未曾须臾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