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相遇之前，我们一直是孤独的 - 虚渊玄和奈须蘑菇谈两人的十五年交情
作者:怠心客/Anitama 封面来源:《Fate/Zero》
要谈论虚渊玄，有一个人，不可不提，那就是《Fate》系列的生父奈须蘑菇（奈須きのこ）。两人既是相识十五年的朋友，又是共同创作作品的伙伴，更是相互切磋琢磨的对手。在两人的合作下诞生的《Fate/Zero》，将虚渊从封笔的危机中拯救了出来。
《达·芬奇》杂志 2017 年 12 月号的虚渊玄特集里，刊登了虚渊与奈须的对谈，请他们讲述从两人的相识到初次披露的秘话。
虚渊和奈须第一次见面，是在 2002 年，为《空之境界》同人广播剧的小册子展开对谈。当时，奈须执笔脚本的《月姬》刚刚问世两年，虚渊则才完成《鬼哭街》不久。
在对谈之前，虚渊已经玩过了《月姬》。那个时候，吸血鬼题材还很罕见，NitroPlus 的销售也明确说过吸血鬼题材卖不出去。而虚渊从《月姬》的宣传图判断，这应该是一部和风传奇，不会和比它晚推出一年的《吸血歼鬼VJEDOGONIA》撞梗。然而实际一玩，他才发现，这不是一部单纯的传奇。虚渊感到有些庆幸，自己是在写完《吸血歼鬼》之后，才接触到了《月姬》。不然的话，可能就要受到后者影响了。
当时的奈须和虚渊两人，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认为如果能用现在的风格重新调理已经受到冷落的吸血鬼题材，一定可以做出有趣的作品。如果人们觉得过气了，那再注入新的血液不就行了嘛。吸血鬼题材有趣得很哪。两人的这种心情，不谋而合。
在见到虚渊之前，奈须根据他硬派的作品风格，本以为虚渊会是一个很暴力的人。然而实际见面之后，两人年龄相近，趣味相投，只不过想要表达的东西却截然不同。奈须感到和虚渊聊起来很舒服，两人一见如故，即使在对谈结束后，势头也停不下来。加上奈须的搭档武内崇，三人在附近的家庭餐厅里展开长谈。
在那之后，两人还经常一起去看电影，交流感想。
这种和工作无关的交情维持了一段时间。到了夏天，正在制作《Fate/Stay Night》（以下简称“FSN”）的奈须身体状况恶化，到了要住院的地步。为了避免风险，奈须考虑委托虚渊来代笔游戏的章节间文本，便给他看了游戏的大纲。托此之福，虚渊没等《FSN》完成，就被剧透了个体无完肤。
《FSN》基本上是以主人公卫宫士郎的视角来推动故事，然而只有在章节间的部分，会使用第三人称的文本。对《鬼哭街》的文本着迷的奈须，相信如果能让虚渊来写现实冷彻的世界，会给整部作品的质量都带来提升。虚渊也做好了心理准备，打算参加《FSN》。然而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奈须本人语），就在这时，奈须的身体状况却开始好转，最终并没有实际动用虚渊。
到了《FSN》的 fan disc 《Fate/hollow ataraxia》的时候，奈须再一次向虚渊提出了委托。这一次，他希望虚渊写的，是士郎和藤村大河这个角色约会的事件里，根据玩家选择不同的电影，可以看到《FSN》过去的故事。当时奈须构想的，是在这里描写士郎的养父卫宫切嗣和言峰绮礼的最终决战。然而，虚渊却主动提出，不要光写最终决战，从更往前开始写，怎么样？
这就成了《Fate/Zero》的出发点。毕竟虚渊是 NitroPlus 的脚本家，于是 TYPE-MOON 的代表武内崇正式访问了 NitroPlus，获得许可，“借用”虚渊玄。当时两人还想，如果没得到许可，就在 Comic Market 东馆申请一个展位偷偷卖。
早在《FSN》发售之后不久，虚渊就曾经对奈须说过：“做成漫威宇宙那样吧。”当时奈须完全不以为意，只觉得“这人说什么胡话呢”。但虚渊却认为，《FSN》的世界观已经完成了，所以可以像美国漫画一样，不断推出衍生作品，让各种创作者都参与进来。
而奈须则无法容忍对自己创造的世界观做出扩充。虚渊苦口婆心地劝说他：“不能因为作者自己的奇怪美学，扼杀作品的势头。”他认为，人和时代都会改变，不可能固执于一种不变的风格。而奈须也承认了，只要作者还活着，作者和作品都会进化。被自己说过的话束缚是很危险的。不过，当时的虚渊也没有想到，《Fate》系列居然会达到今天的高度。
在《Fate/Zero》的后记里，虚渊曾经提到过，他当时走进了一个死胡同，已经到了考虑封笔的地步。
在执笔《Fate/Zero》之前，虚渊也写过一部同人游戏《净火的纹章》，这部作品让他感受到了二次创作的乐趣。用自己的方法来重新涂抹别人创造好的舞台，原来是这么开心的事。
读到《净火的纹章》的奈须，却感到有些担心。那部作品讲述的是一个男人将自己的才能完全燃烧后迎来终局的故事。再加上那个时候的虚渊又轻描淡写地说：“我现在已经失去对游戏的热情了，所以这种的写起来更开心。”奈须听了，不由心想，难道《净火的纹章》就是在表达虚渊的这种心情吗？
虚渊回想起来，或许那部作品里确实包含了某种暗号，流露出了他当时“燃尽”的觉悟。不过，《Fate/Zero》却让他的心情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在 Comic Market 上贩卖《Fate/Zero》第一卷时，虚渊看着前来购买的顾客人数，感到十分充实。能够得到这么多人阅读，他觉得，自己创作生涯的目标，已经实现了。他对奈须说：“这里这些读者读《Fate/Zero》花费的总时间，要比我的人生还长了。所以我的人生中应尽的责任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就是享受余生了。”这种思考方法，令奈须听得目瞪口呆。
到了执笔《Fate/Zero》第四卷的时候，虚渊索性住到了奈须家的隔壁。
原来，随着故事进入中盘，虚渊遇到了种种难处，例如兰斯洛特的心情之类。刚好当时奈须租了两间房子，一间自住，一间原本用作仓库。虚渊就借用了用作仓库的那间房子，住了进去，以便随时去隔壁问奈须。
奈须有时候会担心虚渊是不是还活着，去隔壁一看，虚渊在大冬天里披了一条毯子，正对着小几埋头创作。奈须哑口无言，说你至少去买条被子啊。没办法，两人在深夜里一遍吃着饭，一遍讨论第四卷该怎么写。
当第四卷完成时，奈须感到了无比的幸福：拥有像虚渊这等才能的人，花费时间来给《FSN》写前传，自己的运气真是太好了。
而对虚渊来说，直到今天，《Fate/Zero》或许仍然是他的代表作。虽然有原作奈须在，但是对他来说，在创作《Fate/Zero》时那种使尽浑身解数的充实感是特别的。
虚渊说，仔细想想，他和奈须两个人都是野路子出身，没有授业恩师，所以或许因此，两人之前都没有遇到像彼此这样可以如此深入地切磋创作的伙伴，都是孤独的。奈须也说，脚本家之间交流的机会不多，所以自己身边有了这么一个近在咫尺的值得尊敬的人，年龄也相仿，可以互相说笑，那感情当然会好了。
被问到对彼此创作风格的看法时，虚渊表示，奈须的强项，在于一以贯之的“发动机”。不管写的是什么样的故事，都能用同样的部件让故事运转起来。作为作家，能够拥有如此雷打不动的一贯性，非常惊人。而虚渊自己每当参与一个企划的时候，都要做专用的一次性发动机才行。虽然能做到这一点也是虚渊自己的长处，但同时也是他的界限所在。所以两人的方法论是有绝对性的差异的。
奈须也承认，自己每一次都会想要根据主题不同改变做法，但是到头来自己还是只能用自己的方法来做，这已经成了他的风格。他倒是觉得，虚渊的方法更有效率、更快，但普通人是模仿不来的。
虚渊说，奈须是老牌的跑车厂商，发动机是自己的标志。而自己是组装车，每次要从装什么样的发动机开始恶战。但是这样一想，他从小说转向动画脚本，或许也是理所当然的了。因为动画脚本家要在不同作品里和不同创作者合作，只要对别人突出的创意加以完善就可以了。
奈须听了，却表现得有些遗憾。他说，虚渊小说里，他最喜欢的是《钢铁之翼》。那部作品里融汇了虚渊完整的风格，是只靠虚渊在那之前一直培养出来的那一个发动机创作出来的。主人公的思考方式，他的寂寞，还有“男孩子”写出来的硬派的文章……虚渊的风格在这一部作品全都得到了体现。
然而在《钢铁之翼》之后，虚渊便转进动画脚本。虽然在动画领域，虚渊基本上每一部作品也都写得很精彩，但是当时奈须却觉得他是“叛徒～！”。毕竟动画是以百人为单位制作出来的，虚渊汁的浓度高不起来嘛。
说起动画，其实虚渊对于《Fate/Zero》小说完成之后，曾经提出过，希望不要动画化。他认为，对于不知道《FSN》的人来说，这个故事并没有意义。包括出版社一般发行的邀约，他也拒绝了。然而后来《FSN》被移植到家用机平台，在一般受众当中有了知名度，他也就同意了动画化。
奈须和武内原本尊重虚渊的意象，对动画化并不积极，但是输给了 Aniplex 制片人岩上敦宏的执着，才允诺在剧场版《空之境界》完成之后，便同意《Fate/Zero》动画化。
奈须认为，如果把《Fate/Zero》原作小说视作一部独立的作品，那它作为“一个男人的故事”，是可以成立的，所以动画化同样可行。而且最后观众也接受了动画。
虚渊也承认，在动画化之后，他才感到，自己之前低估了《Fate》这个系列的能量，还有各位《Fate》爱好者的力量。《Fate/Zero》得到了许多人的支持，如今还会推出 BD-BOX 之类的商品，是一部很有存在感的作品，这是他不曾想到的。
奈须则说，现在的手机游戏《Fate/Grand Order》（以下简称“FGO”），也是因为《Fate/Zero》动画化带来了“可以自由地干”的风气。海外也有很多粉丝是因为《Fate/Zero》才知道《Fate》系列的。奈须说，虽然《FSN》是基于 21 世纪 00 年代的美少女游戏的文脉创作出来的，在那个时代是做出了最棒的表现，但是虚渊的《Fate/Zero》自身则成为了不会受到时间和地点影响的“一部作品”。
被问及两人是否有合作创作一部作品的想法时，虚渊表示，在《FGO》里，这个想法已经有一部分实现了。
虚渊执笔了《FGO》与《Fate/Zero》合作的特别活动“Fate/Accel Zero Order”。这是奈须趁着虚渊有空的时候，去找他问“要不要合作一下？我想看”，请他写的。
当时，奈须还要求虚渊“不能写成 bad end”。如果是一位作家自己写出来的作品，那写成悲剧结局也不妨。但《FGO》却是娱乐游戏，毕竟还是不一样。虚渊自认活动脚本最终还是漂亮地收了尾，只是从《Fate》系列的角度来看，这个球发得可能是有些险了。
奈须说，“Fate/Accel Zero Order”这一次合作很愉快，他希望今后还能和虚渊有更大规模的合作。
对谈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两人对彼此工作关注的地方。
奈须表示，在虚渊最近的作品里，他最喜欢的是《霹雳幻想 东离剑游记》。虚渊不执着于一次成功，而是身法轻盈地去面对一部接一部的新作。
虚渊曾经向奈须提起过他在台湾看到的布袋戏，告诉他“有个了不得的东西”。之后，正在虚渊制作日语版布袋戏的企划时，台湾那边也提出了想和虚渊合作的意象，这种在两厢情愿下成立的企划，可以说非常罕见。
光是作品背后的故事已经很惊人了，而作品自身也非常有趣。不同的文化彼此冲撞，孕育出了崭新的娱乐作品。奈须认为，在最近的虚渊脚本的作品里，《东离剑游记》是一个顶点，而且还是奈须自己喜欢的《鬼哭街》的类型。
虚渊也说，《东离剑游记》是以持续展开为前提做出的企划，他希望能够继续做下去。
而说到对奈须的期待，虚渊说，他希望《Fate》系列能成为“漫威宇宙那样”的梦想，已经在《FGO》里逐渐实现了，而下一个梦想，他不知道在这里说合不合适。他因为会去奈须家玩，所以会看到各种各样的东西，比如说《月姬》重制版里希耶尔学姐的立绘啦，还有已经完成的路线的文本之类的。被重制的角色变得愈发可爱了。
奈须闪烁其词地回应，虽然他对《月姬》的热情一年更比一年高，但是现在还有其他事要做，所以……对不起了。
虚渊不依不饶，继续施压，说，他在私下已经看到了重制版准备踏踏实实的进展，所以期待早日看到成形的作品。奈须唯有苦笑。
虚渊又从另一个角度发动攻势，称，用现在的技术重制自己的作品，这个想法本身就已经很热血了。奈须的《魔法使之夜》过去的版本和重制版的变化之大也很惊人，正好像往年名车的复刻版本一样，让他对《月姬》重制版也更加期待了。
奈须在低头表示自己会努力的同时，也回击称，如今日本的作品的形态发生了变化，日本的粉丝在十年里接触了数量极其庞大的作品，他感到粉丝已经开始感到烦腻了。而新加坡、泰国、中国、美国等海外粉丝却稍有不同，当地的御宅文化尚还年轻，粉丝还在追求更多的作品。他认为虚渊正可以在这些市场大显身手，虽然虚渊自己可能是不太情愿的。奈须说，自己希望有朝一日能在好莱坞电影里看到“GEN UROBUCHI”的名字。
虚渊打了个太极，称听说好莱坞脚本家非常辛苦，工作方法和日本截然不同，想来不太容易实现。对谈就这么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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