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战疫·连线丨武汉留英学生的60天
“我万万没有想到,近乎完美的留学生活,会因为一场疫情被毁。一切焦虑的开始,都源于3月中旬新冠病毒终于攻破了意大利、法国、德国等欧洲国家的防线,来到了英国。”
在伦敦大学读研究生的中国留学生小红(化名)在日记中这样写道。
2月初,当疫情在她的家乡武汉暴发时,小红因担心家人几近崩溃。无法安然入睡的她曾一度每天凌晨都给家人打电话,嘱咐全家“不要下楼,不要外出,记得戴口罩,有问题要联系社区和政府。”
她没有想到,当武汉疫情防控形势向好后,新冠肺炎疫情在英国暴发。
焦灼的小红目睹了身边的朋友们从伦敦、巴黎、米兰奔赴全球各地转机,有的人航班被取消了,有的被困在了欧洲其他封闭边境的国家,还有的辗转东南亚、南亚甚至是南美。
而护照签发地在武汉的她,无法从香港、日本等多个亚洲国家及地区转机,即使能回国也无法回到早前“封城”的家乡武汉。在和父母、男友商量许久后,小红决定离开英国,先前往男友所在的美国,再同他一起另作打算。
3月15日,小红登上前往美国的飞机。3月22日,她和男友从美国纽约肯尼迪机场直飞广州。武汉籍的他们俩无法回到武汉,目前在广州的隔离点隔离。
小红在纽约肯尼迪机场准备登机回国,拍摄于3月22日。 本文图片均为受访者提供
从武汉疫情严峻到全球疫情暴发,这位武汉籍留英学生向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讲述了她在这场疫情中60天的曲折经历。
一个月前我担忧身在武汉的家人,一个月后轮到他们担心我
一切都来的太快了。
1月初,武汉还沉浸在新年的喜悦中,虽偶尔有“新型肺炎”相关报道,但江汉关的跨年一如既往人声鼎沸。可没过多久,武汉封城,湖北封省,新增确诊人数逐渐开始激增。
看着家乡武汉的确诊人数,我近乎崩溃。即使远在重洋之外,也根本无法入睡,无心学习。
2月中旬开始,我锲而不舍地每天凌晨3点给武汉的家人打去一个又一个电话,打给我的父母、姑姑、姑爹、表姐和我最担心的爷爷奶奶。我一遍又一遍地叮嘱他们,不要下楼,不要外出,记得戴口罩,有问题记得联系社区和政府。
我一边祈祷我和我所爱的人都能平安,一边每天不停地刷新微博热搜关注疫情最新动态,一边跟远在欧洲的好朋友和在美国的男友联系——他们都是武汉人。我希望他们也能坚强起来,并叮嘱好各自的家人和亲属。
那时,在美国康奈尔大学求学的男友和我一样牵挂着武汉的家人。为了让我们安心,父母再三安慰,“我们只是这段时间没法出门了,你们就当我们提前感受一阵退休生活,无需挂念。”
“希望我爱的人能够顺利地活下去。”在2月的生日那天,我许下了这样一个从未想过的生日愿望。我没有想到,这场疫情会在全球范围暴发。
2月的伦敦,BBC新闻中对疫情报道的频率也日渐增高。3月中旬,新冠病毒终于“攻破”了意大利、法国、德国等欧洲国家的防线,来到了英国。
新冠病毒成为了全球范围内的一场浩劫。硕士留学刚刚经历到一半的我,猝不及防地开始了一段“流浪”之路。
因海外国家政策和国情不同,许多留学生无法取得生活物资,也没有足够的医疗保障,甚至无法拥有被救助的权利。我们经历了因抢不到口罩而害怕被感染的无奈,因害怕被歧视而不敢带口罩的担忧,和死亡人数日益增长带来的恐惧。
法国卫生部建议无病不戴口罩,英国出现“群体免疫”的声音,欧洲各国暴发“口罩自由”等聚集性游行也是压在我们心中的巨石。
在美国Ithaca的一家沃尔玛超市,连一瓶洗手液都无法买到,拍摄于3月20日。
即使回到中国的经济舱票价已高达数万元,我们的父母还是毅然决定让我们试着回到祖国的怀抱。在此过程中,我们面临着欧洲、美国封闭国境、航班停飞等诸多不确定的因素。
我亲眼见证了我伦敦的室友、研究生朋友和初中高中大学的朋友们,从伦敦、巴黎、米兰飞到全球各地转机。他们有的被取消了航班,有的被困在了欧洲其他封闭边境的国家,还有的辗转东南亚、南亚甚至是南美。
在时代的洪流前,我们太过于渺小,在世界的浩劫前,我们的身份显得尴尬而无力。
3月13日,伦敦直飞中国的机票早已售罄。因为我的护照签发地是武汉,所以无法从香港、日本等多个亚洲国家及地区转机,同时也有滞留第三国无法顺利回国的风险。
我毫无办法。
英国出现“群体免疫”的声音后,我和家人及男友商量了很久,最终决定离开医疗资源匮乏且政府态度消极的欧洲,前往男友所在的美国,再同他另作打算。
在此期间,我每天都无法入眠,我的家人和朋友也同样因为担心我的安全,全体陷入焦虑。
出于防疫考虑,小红在宿舍冰箱中囤满物资,拍摄于3月4日。
我清楚地记得3月12日那天,我和我从小到大最好的两个朋友通了电话。她们都是武汉人,因为买不到票,一个选择留在英国“驻守”,一个选择休学一年,并辗转巴黎、新加坡回到上海,在上海隔离14天。
电话里,我们哽咽着互相安慰。那天晚上,伦敦窗外的月亮很圆。我看着月亮的光晕,期待着光明的时刻能够快点到来。
最后36小时的冲刺,紧急入境美国
3月14日,出于把在机场感染的风险降到最低的考虑,男友为我买了3月17日从伦敦飞往美国新泽西州纽瓦克机场的头等舱。
我母亲也给我写了3份机场防护的细则,细致到我在什么时候应该摘下口罩,什么时候应该换手套,什么时候应该换新的防护服。我知道,他们都很担心我。
3月14日中午,美国宣布将旅游禁令从欧洲扩大到英国和爱尔兰,3月16日零点生效。这意味着我3月17日的机票作废,只剩36小时得以入境美国。
男朋友得知这一消息后立即为我购买了一张3月15日从伦敦飞往纽瓦克机场的头等舱机票,他打电话给我,让我抓紧时间只打包最重要的东西,准备明早动身。
他在电话里声音颤抖,我安慰他,“没关系,最坏的结果就是我一个人在英国,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
6小时之内,我整理好在英国的所有行李,在床上睡了一个小时后出门前往机场。
我来不及把我的房间整理还原,来不及和我的室友好好告别,也来不及把我的安排告诉在伦敦的朋友。凌晨6点,坐在车上,我最后一次回望了伦敦城,不知道期待了半年的伦敦的春天何时才会到来。
在伦敦希思罗机场安检后,由于酒精无法带上飞机,小红买了一瓶伏特加灌到分装瓶里,替代酒精消毒,拍摄于3月15日。
我穿着两周前抢购的防护服,戴着N95医用口罩、橡胶手套,10小时不吃不喝也不敢在机场使用卫生间。在去纽约的飞机上,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我成功地回家了。
梦里,我身边的朋友和家人在这场浩劫中都平平安安。
当地时间下午4点飞机落地后,美国边境在特殊时期对于所有的游客都严格检查。由于来不及办理美国电话卡,两个小时的等待和盘查过程中,我都联系不到男友。我坐在边境检查处不停地默念着祈祷着,手心都是汗,我害怕被遣返,害怕不知期限地被困在伦敦。
在我前往美国的途中,男友也乘车5小时抵达了纽瓦克机场。途中他刷到微博上热搜的第一条就是“欧洲大量旅客在禁令零点生效前涌入纽约肯尼迪机场,平均入关时间五个小时”。
虽然他没有查到纽瓦克机场情况如何,但按这样推算,我下午4点下飞机后可能很难赶在禁令生效前入境。
赶到纽瓦克机场后,他立即穿戴好防护服、护目镜、手套和N95口罩等我。
“抵达机场接机大厅的瞬间,我所有感官都因全身的防护措施,变得不再敏感,和外面如同两个世界。脑子里一直止不住去想各种你入境时会遇到的困难,两小时的等待漫长得好像过去了两个世纪。”他对我说。
见面以后,我们不敢拥抱,甚至都不敢靠太近。他拿着准备好的新衣物、新口罩给我换上,我们不停地给彼此喷洒医用酒精,我当时就落泪了。
全身仔细消毒后,我们抱头痛哭,互相安慰至少以后能一同面对所有困难。我们相信,只要我们两人一起,一切都会好的。
在美国重聚后,我们也遇到了许多困难。我们需要在交通不便的乡村一天内搬完两人的二十多件行李。在被外国室友赶出宿舍后,我们还要寻找新的住处。
但由于美国疫情也日益严重,我们最终订了3月22日晚从纽约飞回广州的机票。回国之后,我们一定会主动配合防疫检查,隔离14天,不给国家添乱。
3月22日凌晨3点,小红和男友乘车从美国Ithaca赶往纽约肯尼迪机场,拍摄于3月22日。
新冠病毒让原本寻常的每一天都变成了无法确定的一天。
我们都明白,身处疫情之中的留学生们,除了勇敢面对、积极争取之外,别无他法。这场疫情或许毁了我们留学这一年,但我们也都从其中学到了太多书本上无法获取的知识和生活经验。
纽约直飞广州落地后,小红和男友因来自疫区,护照被贴上红标,拍摄于3月23日。
我坚定地相信,对祖国和家乡的期盼,和疫情期间的所有温情都能陪伴、支撑和守护着我们。作为留学生群体一员的我相信,这场延迟的春天总有一天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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