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毛姆：异域的月亮与人性的真相

2018年11月，英国著名作家毛姆的短篇小说集《一片树叶的颤动》和《阿金》由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这两本皆是毛姆生前亲自编选的单行本短篇小说集，分别收录了六个以异域地区为背景的短篇小说，素材均为作者漫游中的见闻。

4月27日，“异域的月亮与人性的真相——毛姆异域小说分享会”在上海图书馆举行。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王宏图，翻译家冯洁音，上海译文出版社编辑、翻译家龚容做客上图，解读毛姆这位优雅而又冷漠的人性研究者是如何通过他辛辣毒舌的文笔展现人性的不同侧面的。

4月27日，上海图书馆与浙江文艺出版社上海分社共同举办“异域的月亮与人性的真相——毛姆异域小说分享会”活动

毛姆小说的异域图景

毛姆一生创作过一百五十余篇短篇小说，其中，短篇小说集《一片树叶的颤动》和《阿金》以书写南太平洋诸岛和东南亚地区的独特风情，丰富了毛姆小说的异域图景。毛姆曾说过：“我希望不管我把读者带到哪片遥远的土地上，他都能或多或少感知自己身在何处。”

龚容首先介绍了《一片树叶的颤动》的写作背景。在毛姆生前与死后，很多人都撰写过他的生平与传记。特德·摩根所写的《毛姆传》是有关毛姆生平与作品论述中最有权威的一种。这本传记里介绍了《一片树叶的颤动》的创作经过。

“《一片树叶的颤动》是毛姆在1921年完成写作并出版的一部短篇小说集。1921年3月，毛姆到达新加坡，在马来亚联邦度过了八个月，期间曾到附近婆罗洲岛上的沙捞越做短途旅行。马来亚联邦成立于1895年，是在英国统治下的一片土地，那里经营的橡胶园处于世界领先地位。那里的英国人与马来亚人、中国人以及印第安人大体上还是能和睦共处的。”

《一片树叶的颤动——南太平洋诸岛的小故事》书影

“毛姆在这里就像在自己的家乡一样。”龚容称，很多年后，人们还把马来亚称作“毛姆国”。“毛姆对那些生活在热带地方的英国人的新闻产生了强烈兴趣，他认为自己又看到了生活的本来面目。他遇到的每个人似乎都有故事可以讲：某议员臭名远扬的丑闻，某男爵和一个中国财主妹妹私奔的艳闻，某人与其姐妹乱伦的怪事……虽然毛姆抓住了新闻和闲话来创造他短篇小说中的世界，他又承认自己写的人物都是生活中例外的第一人。他说大多数政府官员、 种植园主、商人等等在马来亚度过一生的人，大家都是普通人。”

龚容介绍，毛姆的写作方法是沿路访问一些人家，享受那些好客之人的殷勤招待。有时来到一些陌生人家里，他也会大着胆子提出要和他们住在一起，一起吃喝。他想不到这些人家会这么欢迎他，把什么都跟他讲，他就把要记的素材都记下来。就这样，毛姆用马来亚的素材写出了《一片树叶的颤动》《阿金》这两个集子的短篇小说。

不过毛姆先后两次去马来亚一共只待了十个月。龚容说：“后来他就再也不敢去了，因为当地人认为毛姆碰巧抓住了个别坏蛋的事迹，把它渲染成一篇小说，还把种种丑事都解释为欧洲生活方式在马来亚的表现，对此当地人感到非常不满。所以后来，毛姆成了一个不受欢迎的人，留宿过他的人都觉得自己被出卖了。事情坏就坏在，毛姆写作时从来不多转几个弯，把那些素材经过一番伪装再写出来。”

但是那年九月，《一片树叶的颤动》在美国的首度出版却很成功，十月这个集子的英国版也相继问世。“作为一个小说家、戏剧家的毛姆，又因为这个集子而跻身于短篇小说名家之列。”

内容远大于形式的新颖性

在那些取材于英属殖民地的小说里，毛姆生动地反映了那里白人官员的不作为、传教士的伪善、种植园主空虚的精神生活。这些在远东殖民地生活的西方人经历了在家乡舒适的生活中无法想象和体验的人生经历和情感波澜，他们的满足、喜悦和对理想世界的追慕，他们的软弱、伪善和空虚，都呈现了毛姆对复杂人性的追问和思考。

王宏图说，毛姆不仅是20世纪英语国家最畅销的作家，也是中国这几十年最畅销的外国作家之一。“毛姆同时代的其他作家中，詹姆斯·乔伊斯很难读。20世纪西方文学有一个特征就是先锋艺术探索意识特别强烈。而读毛姆小说的时候，的确非常轻松。”

“你里面碰不到乔伊斯的复杂句式，混乱的词语和意象，这点和毛姆的艺术观也是吻合的。他自己说小说是一门艺术，艺术的目的就在于娱乐。有的时候，他就是想让大家在娱乐中看清楚真相，仅此而已。”

王宏图称，毛姆自己也说过，如果满脑子都考虑题材，他就没有多大功夫考虑写作的艺术性了。“他的作品某些程度是内容远远大于形式的新颖性，这也是他对自己的辩解。尽管他的作品很畅销，但他在批评界、学术界的评价一直不高。比如说你检索一下，研究詹姆斯·乔伊斯的文献学者有多少？乔伊斯自己说他的《尤利西斯》是可以让批评家忙上300年的。”

同时，王宏图也认为文学创作中的异国情调有特别的吸引。“毛姆在《阿金》前言中也提到，一个人在英国的表现，到殖民地就会发生很大的变化。我们可以在作品中看到殖民地的官员、传教士、商人、冒险者、种植园庄园主、土著人、奴隶，这些人在其他英国作家的作品中虽然也会有表现，但是像毛姆那样表现广泛、色彩绚烂的还是不多见。”

《阿金——六篇小说》书影

用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

《一片树叶的颤动》中的《红毛》是毛姆的名篇。小说描写了海岛姑娘莎莉与一个名叫“红毛”的水手的故事。年轻时的“红毛”英俊潇洒，莎莉美丽单纯，他们结婚时如胶似漆，彼此深爱。但“红毛”跟随着一条商船出走后，再无音讯，莎莉苦苦等待无果，只得再嫁他人。

多年后，一位船长误入了一处屋舍，屋舍主人与其攀谈往事，在漫长的回忆中，二人过去的经历慢慢浮现。直到小说结尾处真相反转，已然大腹便便的船长和苍白衰老的屋舍主人之妻，正是当年那对相爱的恋人，经过多年的分别，二人早已音容全非，即便相对而坐，也难以相认了。

“《红毛》是非常唯美的爱情故事。”冯洁音说，《一片树叶的颤动》中的故事多与爱情相关。“毛姆在《红毛》里面讲到，即使没有外界的干扰，岁月的变迁也会给爱情带来毁灭。我们旁观者认为的爱情都是郎才女貌。然而，等了二十几年之后，红毛回到岛上变成了一个大叔。曾经美好的爱情变成沉重的打击。毛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认为极乐是有的，绝望也是有的，这是生活的必然状况。”

“毛姆自己是一个所谓的硬核同性恋，他开始是结过婚的，后来是偏向同性恋的。但你在毛姆所有的小说里看不到同性恋的描写。”冯洁音表示，毛姆没有描写不意味着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当两个人的爱情，没有受到外界的干扰，不想融入正常社会生活的时候，你是活得比较快乐的。但是其中有一个人想要与世俗生活融合在一起的时候，必然会带来不幸。”

冯洁音感慨，每一个作家都对人生有自己的看法，毛姆当然也有自己的看法。“他是个一点不浪漫的人，是一个合情合理的、比较讲道理的人。他也比较八卦，不是一个有宏大理想的人。但是你也不能说他是一个没有理想的人。其实毛姆有一个最大的理想，就是人的一生应该是超凡脱俗的，用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而不是要去成为在大家眼中成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