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2月23日 星期一

「夜读」徐观潮:采草药记


采草药记

文/徐观潮 

药对方,一口汤。这是我记忆中对神秘中草药的一种解读。选择跟一位老中医到深山采药,正是出于对这种神秘的追踪。

我是喝草药长大的。大概一岁多的时候,我突然变得面黄肌瘦,木讷呆滞。看医生也不见好转。那时家里穷,没钱上大医院。村里人说,这孩子恐怕难带大。父亲偏不信,在家里翻出了一本草药书。经过一番“研究”,父亲断定,得的是疳积,水沟边上的鱼腥草就能治。于是,用鱼腥草煎水当茶喝。我的病好了。之后,有个风寒水热,就把草药当茶喝。

长大后,再也找不到喝药如喝茶的感觉。然而,也无法抹去对草药的亲近感。有时看到中医治一个病要开一长串药方,心里还特别反感,一味草药能治的病,用得着那么卖弄学问吗?中医笑,民间的确有单方一味气死名医的说法,但中医还得讲究阴阳平衡。我不置可否,却无法改变草药在我心中占有的地位。

车子驶向赣北大山——武山。幸福涧是武山最长的山涧,几十公里的山路足足有一百多道弯。梅雨时节,大山已脱去了稚嫩的童衣,穿上了青翠欲滴的夏装,用她最迷人的香气迎接每一位光顾的客人。

我们一行五十余人的终极目标是望晓源。领队是一位70多岁的老中医师,姓蔡,一头白发,长须飘然。下车后,他换了身迷彩服,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健步如飞,寻常人很难跟上。

我惊讶地问蔡老,咋这样能走

蔡老笑了,我每天上午看病,下午采药。走,是家常便饭。

细问之下,更是让我惊讶。蔡老是赣北有名的老中医,开了一家中医诊所。他的诊所从来不买药,所有的用药都是自己采集炮制。现在的中医本来就不多,能开中医处方的很少,能采中草药或者能炮制中药的更是少之又少。

一名乡村医生在小溪边的岩石缝里拔出一株木本植物请教蔡老。蔡老脱口而出,这是水杨梅,结的果实像杨梅。它只会长在一个地方,水边的岩石缝里。这棵水杨梅至少有20年。很多人把它做成盆景,因为它叶子青翠,而且长得很慢。其实,它是一味非常好的中药材,用它的叶子或者果子止泻,最多一副就能治好。蔡老脑子里就像编好了一套程序,只要用一株植物去触动,便能播放出一个完整的答案;只要采药者在山道上采一株植物,他便能毫不迟疑地说出草药的名字以及类似的草药怎么区分,治什么病效果最好,最佳采摘期是什么时候……这让所有人都啧啧称奇,也给这次采草药活动注入了兴奋剂。

这是一次当地卫健委组织的采药、认药、讲药活动。采药者中有乡村医生、民间老中医、医院中医师、在校中医学生、大学教授,还有中医爱好者。像这样的活动,当地卫健委每年要组织两次。

我问蔡老,能认多少种草药?蔡老答,两千多种吧。

师傅,这是什么?这是好东西。何首乌。它的藤叫什么?夜交藤。《大明本草》记载,何首乌见藤夜交,便即采食有功。西医挤兑中医,在何首乌上做足了文章。中医说吃了何首乌能长生不老,白发变黑,怎么就弄出那么多药物性肝炎来了?现在研究证明,何首乌本无毒,只是它的某种成分会引起特殊体质的人过敏。青霉素很多人在用,但有的人就是过敏。何首乌能镇静、安神、补脑。

蔡老,这是什么药材?吴茱萸。是很有名的中药啊。七月份开花,十月份结果。全国最好的吴茱萸出在江西,江西最好的吴茱萸出在武山……

蔡老讲药脱口而出,不带藏私,令人佩服。传统中医都是按师承关系传教,非徒不授。这也是民间中医经验屡屡失传的主要原因。中医从理论到实践之间有一条很宽的沟壑。中医难学的不是理论,而是经验。

同行的采药者每人都采集了不下十株草药标本,为下午蔡老集中讲解草药做好了准备。

蔡老学中医的经历是一部传奇。小时候某一天,村里来了一个抓蛇、治蛇伤的郎中。他想学治蛇伤,蛇医不肯教。他竟趁蛇医不注意,故意让郎中的蛇咬了一口。蛇医骂,调皮鬼,故意的?蛇医抓起一把瓜子金,一半捣碎敷在伤口,一半让他嚼。开始他感觉辣,后来又不辣。蛇医说,继续嚼。半小时后,他说,又辣了。蛇医说,好了。不过,他学蛇医的愿望终究还是落空了。

又有一次,一个江湖郎中在卖药。蔡老便跟。郎中问,跟我干吗?答,想学中草药。郎中没理他。跟了一个星期,郎中没办法,让他去挖一味乌药。回来后,郎中竟不见了。他一路追到鄱阳湖边,郎中上了渔船。他想都没想就跳了下去。船越开越远,他游得筋疲力尽,仰在水面上望着蓝天白云想,这回死定了。没想到的是,郎中的船竟返回来了。郎中将他捞起,骂:这孩子,咋就不怕死!于是,让他行了叩拜大礼,正式收他为徒。自此之后,他跟师傅学了三年,走遍了名山大川。给人看病,有钱的给钱,没钱的供饭。这期间还收集到了不少少数民族的偏方。高中毕业,他下放到马回岭,当上了赤脚医生。之后,又随中国科学院庐山植物园研究员赖书绅参与编写《九江中草药汇编》,补上了植物学这门课,完成了他由民间郎中向中医师的跨越。知青回城,他被调到茅山头垦殖场医院,成了一名正式医生。

我问蔡老,都退休了,开诊所就开诊所,为什么还要去采草药、炮制中药?

蔡老娓娓道来,中医中药得有人去传承,他不想把肚子里的东西带进棺材。若干年后,假如子孙要到新加坡、韩国去看中医,那就真是对不起祖先了。蔡老的这些话,让我刮目相看。

队伍里的一名小学教师,在出山的路边柴蓬里挖出一棵黄精,根部像小莲藕,有十二节。蔡老告诉大家,黄精一节就是一年药龄,这是个难得的宝贝。后来的一个周末,朋友约我去了阳储山,在一座向阴的竹林,我们挖了满满一袋黄精。朋友笑言,黄精古法炮制要“九蒸九晒”,不过直接用它煲汤,味道也挺鲜美。我既没有“九蒸九晒”,也没有直接煲汤,而是“一蒸一晒”,放到冰箱里,想吃便在煲汤时放一些。黄精,让我又找到了喝药如喝茶的感觉。

《黄帝内经》说:“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此之谓也。”这一理论不仅是传统中医的精髓,而且是当代建设健康中国的重要基石。这次采药之后,我也加入了他们的微信群,天天看他们聊草药,聊中医。从这支队伍身上,我看到了中医在民间的希望,也听到了健康中国落地的轰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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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江西日报井冈山副刊

朗读者:李念恩(南昌航空大学播音与主持艺术系学生)

编辑:罗彩华

编审:陈双双

监制:吴志刚、杨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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