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文学青年的王赓武
王赓武。
现居新加坡的历史学者王赓武先生在近鲐背之年撰写了两卷回忆录,讲述自己的求学与治学、安家与立业之途。
王赓武的母亲和父亲都生于江苏,1920年代至南洋,其本人于1930年生于爪哇岛的泗水,当时系荷属(现属印度尼西亚)。一岁时,家庭搬迁至英属怡保(现属马来西亚),王赓武于此度过青少年时代,“学到的第一堂中国课:中国人有许多种”。虽然华人在怡保居多,但多来自中国南方的广东或福建,国语主要出现在华文学校,日常生活多为客家话、广东话、闽南话,父母无法听懂这些方言。父亲将王赓武送至英文小学,自己教习古文,后又将其送至华文学校学习现代中文。从孔融、司马光、华盛顿、亚尔弗烈王的故事,王赓武“推测中国人、美国人、英国人共享一致的是非观念”。他生长于多元文化之中,本身又敏于语言,在中英文之外学会了广东话、客家话、槟城福建话等各种语言。
战争爆发后,日军占领怡保,学校被要求教习日文。父亲让王赓武离开学校,在家开设学堂教习古文。读书之余,王赓武在街头游荡,因此熟悉了书本之外的市井生活,也开始自我发现的过程。多元文化和市井生活,这两者皆在成长过程中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但忙于考试的学生们很难拥有获得它们的契机。
抗战结束后,王赓武随父母短暂返回中国,就读于中央大学外文系。与学界熟悉的历史学家的形象不同,王赓武最初是文学青年,他在下卷《心安即是家》里回忆了这段生涯。相比学术生涯,我更喜欢这段对文学生涯的回顾。
在马来亚大学文学院就读时,王赓武尝试诗歌创作,“把马来和中文词汇放在英语句子里面”,并“设法使用本土的方言和口音”。同时,他还试图借用艾略特、奥登和狄伦·托马斯的现代写作技艺。王赓武阅读了许多现代文艺作品,法国诗人波德莱尔、兰波、瓦雷里、阿波利奈尔,美国诗人史蒂文斯、金斯堡与“垮掉的一代”等等,爱尔兰作家乔伊斯的小说《一个青年艺术家的自画像》也让他印象深刻。这份阅读目录,即使在今日,也能衡量出一名文学读者是内行还是外行。一位著述《五代时期北方中国的权力结构》的学者,与上述这些名字联系在一起,有些蒙太奇的效果。
关于东南亚的研究产生过多种影响深远的理论:人类学家斯科特通过对马来西亚农民微观反抗(开小差、装傻卖呆等)的研究撰写了《弱者的武器》;人类学家格尔兹通过对印度尼西亚巴厘岛的“斗鸡”的研究撰写了《深层游戏:关于巴厘岛斗鸡的记述》,近年流行的“内卷”一词也曾在他对印度尼西亚农业的研究中出现;政治学家本尼迪克特·安德森对印度尼西亚、泰国、菲律宾等都有研究,他有着超常的语言学习能力。
王赓武承认,自己对文学理论没有兴趣,因此没有从事文学研究。在中央大学时他曾听过关于康德伦理学的课程,坦承“从来没有听懂授课内容”。但从回忆录可以看出,王赓武对语言和文学有着超常的敏感和理解能力。如果他坚持写作,是否会少一名历史学家却多一名文学家?安德森在《想象的共同体》里探讨了小说与民族国家的关系,青年王赓武也曾关注过文学与民族国家的关系,如果不是在理论上缺失兴趣,或许会有更多的发现。
王晓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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