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天使会荣誉会长麦刚：天使投资要考虑宏观形势和核心价值创造

投资是一场实践活动，是提问者、思考者、践行者的融合，麦刚是一个深度思考者，跟他的对话，可能他的反问、设问比他提供的答案还多。

“寻找答案的‘过程’才是真正的‘结果’”，这是“创业工场”2005年成立的初衷，也是麦刚10多年天使投资过程的坚定信念。

麦刚说：长远来看，只有不可替代的巨大价值的公司和行业才能够生存，创业者如此，投资人也是如此。

“我是一个特别纯粹、直接了当创造的人,相信大道至简。我是个有全球世界观的中国人，觉得人有几个层面的自由：财富自由、时间自由、思想自由。我很自豪在2013年给大家普及比特币知识，是因为我觉得要从全球金融体系、博弈的角度去理解和研究这个新事物。这是一种完全理想化、全民参与的金融自主，可能会构架出新的一个全球金融体系。”

独立思考、深度研究、全局博弈，打开创业工场的网页，这三个核心词汇便映入眼帘，这是麦刚一直以来的核心坚持。2005年，国内最早的互联网公司孵化器创业工场成立，当时公司LOGO和网页由麦刚一手设计，如今看来，这十二字理念依旧让人触动。在当下复杂而微妙敏感的环境，独立思考、深度研究、全局博弈，显得尤其重要。

近一年多来，麦刚都处于半修养状态，或四处旅行，或闭门思考。劳累多年，脊椎疼痛，趁着调养生息之际，麦刚也做着深刻的反思。他说，平时很少来到热闹的京城，这一次不得不来开公司董事会才被你们“抓住”，不然都不公开接受采访，不爱对外宣讲个人观点了。

解读麦刚，需要从他创业者型、独侠型天使投资人入手，曾飘洋过海到美国求学，就读于UCLA Anderson商学院，期间获创业大赛第一名奖项。上世纪90年代中进入中国创投行业，后曾任职于美国硅谷一流VC机构DFJ，之后回国创业，一直以个人天使的名义纵横创投界。

10多年来，麦刚以创始人（或共同创始人）身份创办了5家站在潮流之上的公司，开创出诸多行业第一。2003年创办了中国最早的SNS网站亿友，曾经是中国最大的、最早社交网站，后被法国上市公司Meetic收购；2005年创办中国最早的O2O 客户关系软件公司通卡，后被腾讯收购；2007年创办的豆丁网是全球最大的中文文档知识分享网站；2010年成立的泰捷是一家软硬件结合公司，中国最大的智能电视硬件和内容聚合服务商；2013年共同创办了OKcoin，现已成为全世界最大的数字货币交易所，当前区块链领域最受瞩目的公司之一。

“这是我跟所有投资人最不一样的背景，我想没有多少人跟我一样喜欢折腾出这么多事情吧，每家公司绝对身处当时的浪潮前沿。”麦刚说。

有人说，提出问题的能力比解决问题的能力更重要。跟麦刚交谈的两个小时，他提出了很多问题，他天然喜欢提出问题，让大家一起思考，而不是简单归纳总结自己的过往经历。

(以下为麦刚的自述，邱恒明采访整理)

反思1：创业浪潮的结尾是什么？

怎么说呢？我也从青年开始变成中年。独立思考、深入研究、全局博弈，我觉得这几个词不管对于投资人、创业者来说，还是大到一个民族、一个国家都应如此。

年轻是一种心态，和年纪不矛盾，我觉得思考是根本。最近一段时间正好可以静下来思考很多问题。本来我也喜欢思考，回顾人生、回顾过去、审视方向、展望未来。

第一个思考，是对创业浪潮的思考。

大众创业、万众创新到现在我还是非常认可这个方向，但我们要思考：它最后的结果是什么？于国家而言，对双创大概有怎样的期许？目前的双创还是开头，它不是结尾。那么，结尾是什么？

我给出的答案是明确的：十年过后，要从这波双创浪潮成长出一批立足中国走向世界的、真正的领袖型企业，我觉得这个双创才是成功的。如果只在中小企业这个层面去折腾，也许有些人会挣点小钱，三五年风光一下，但它是在低效率、低层次上打转。

一个基金往往五年就结束了，很多人被迫在短时间内去看创业和投资的事。我们的媒体，我们的创投圈都喜欢谈风口，喜欢谈浪潮，但很多现象都是昙花一现的。追逐风口无可厚非，但我们要深入一点思考：站在有一定行业影响力的位置上，我们能够倡导什么、能够提升什么？

浪潮嘣一下上去，啪一下下来。能不能稍微把这个过程拉长一些，让那些热情、那些热血、还有热钱更多地投入到和支持长远的、真正伟大的一些创新上，这是我非常想提倡的事。打个比方：全民奋起大兴土木修了一个大坝发电，这个是有意义的，但是请一堆人挖沟，再请另外一堆人填沟，这种行为是没有意义的，是对社会资源的浪费，是创造了无效的GDP。

如果我们不去深刻地理解社会的发展趋势，不去挖掘真正改变行业的事、影响世界格局的创新，公司是不会有长久发展的，投资人也是挣不到大钱的。我坚信这句话：长远来看，只有创造了不可替代的巨大价值的公司和行业才能够生存，创业者如此，投资人也是如此。

反思2：生逢盛世，但接下来的40年靠什么立足？

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年，靠什么在世界维持着一个强国的位置，这是需要思考的。比较各国的发展历史，最后你就会发现：为什么过去美国能持续产生那么多强大的公司，这个问题的根本原因值得认真去探讨。中国如何真正地、长远地在多方面超越美国？而不是停留在宣传口号上。

中国人懒吗？不是的，很多中国人是全世界最勤奋的。

中国人傻吗？不少中国人是智商最高的。

我的思考角度是：长远来看是因为很多制度性问题、根本性问题的解决和体制建设，才促使一个伟大企业的诞生和伟大国家的持续发展。

这需要所有企业家、投资人都思考，什么才是民族的根本、企业界的根本和国家的根本？

2001年中国加入WTO后，中国的劳动力得到释放和提升，获得财富。但是近二十年过去，因为产能过剩、劳动力成本提升，过去我们在低端制造业所积累的优势逐步没有了。当中美贸易战带来极大挑战的时候，我们要怎么应对，我们的产业如何升级以适应新的时代甚至创造一个新的时代？

五年、十年太短，问一下中国的下一个四十年，我们如何立足世界强国之林，我们的支柱产业是什么？是直播吗？是O2O送餐吗？绝对不是，这些东西会让我们感受到生活的便利，但一定要有更重要的行业和创新。

现代社会国际经济格局就是各国之间经济比较优势互换的结果，所以我们看到了输出天然资源的俄罗斯、加拿大、沙特阿拉伯、澳大利亚，输出制造业的德国、中国、日本、韩国，输出金融业的英国、瑞士、新加坡、美国，输出高科技的美国、德国，输出文化产业的韩国、美国，输出农业的巴西、美国，输出旅游的东南亚国家等等。在这个国家间比较优势名单上，有的国家会在几个优势领域都出现，大部分都是欧美发达国家。

最令人震撼的是，全世界只有一个国家能向其他国家输出货币，并维持多年的贸易逆差。这就是美国，虽然全球经济错综复杂，但我们依然可以清晰看到过去全球经济三十年和平持续发展的一个根本套路，就是美国印钞票，中国开工厂，大家开开心心，各取所需。

问题就在这里，三十年过去了美国可以继续印钞票，我们却不能继续开工厂了。美元指数继续创新高，全球资金回流美国，美国经济逐步复苏，股市创新高。而我们工人已老去，设备变得陈旧，劳动成本升高，人口红利消失，资源被浪费，环境被污染。看看你买的Nike球鞋，ZARA衣服，他们的标签还印着“Made in China"吗？一半以上已经是越南、印度、罗马尼亚、土耳其还有很多你根本就叫不上来名字的国家。

问题是突出的，答案也是明确的。未来的出路就是要重点建设下一个四十年中国的核心竞争力和优势产业群，尤其是有科技含量和长远发展空间的重要行业。

你问我对中国的未来有信心吗？我绝对有信心，但信心不能是盲目的，更不能是自我安慰的。中国不缺人才，中国不缺资本，中国不缺热情。那中国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很丑陋的现象，而且这类现象还屡禁不止？还是要回到核心制度的建设和完善，包括教育制度、法律制度、金融制度等。

最近很多人都会说，投资不好做了，创业不好弄，这个局面的根本原因是什么？这些话题我们经常去思考讨论，能不能换个角度思考。很多时候大家投资赚钱，也没搞明白是因为什么挣的钱？是因为运气好挣的钱，或者因为名声大挣的钱，还是因为时机好，碰上好的产业周期？或者仅仅是因为碰到了一个难得的优秀创业者或企业家？

上面这些对于价值创造的根源的思考，虽然比较抽象和思哲化，但跟天使投资是绝对有关系和指导意义的，所谓大道至简，核心问题问对了，才能尽可能找到正确答案。

天使投资怎么做，这已经是被讲得烂透的话题。我不想仅仅从操作层面探讨，天使投资也要考虑到宏观形势和核心价值创造的话题。

看到了眼下和未来的危机，对于具有远见卓识的天使投资人其实就是机会，大部分成功的天使投资人都是优秀的企业家，要用我们天使投资人高瞻远瞩的长远眼光去发现新的长远行业发展趋势和机会，培养和支持新一代伟大的创业者和企业家，去打造中国未来四十年的支柱产业。

提出这些问题，我也并没有完美的回答，希望有些灵感，和大家有些互动。

反思3：为什么那么多人想赚快钱？天使投资人说赚了多少倍多少倍，是伤感情的

10多年前，整个创投界还没这么热闹，相对来讲是一个小众群体。现在，创业者多了一百倍，可能多了一千倍，投资人可能也多了一千倍。行业变得异常热闹、异常激烈。天使投资变成一个门槛很低的行业，大众听说了很多造富的神话，也给它赋予很多期望值。

我经常说，如果你认为做天使投资是挣快钱、挣大钱的行业，一定会很失望的。绝大部分人在这里赚不了大钱、快钱。这个行业是5%的人赚95%的钱，它不是二八开，甚至可以说是1%的人赚了99%的钱。

现在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疯狂现象，有那么多的泡沫？为何有那么多人想挣快钱？这都是人性必然，无可厚非。

不管是在传统创投行业，还是在数字货币的投资，如果没有核心理念思想的树立和坚持，而只是随波逐流，那天使跟魔鬼往往是一线之差的，快钱怎么赚的，就会怎么吐回去。我见过很多案例，自己也经历过很多，最后只能说：有所为，有所不为。

做天使投资，简单对外宣传说投资赚了多少倍，我认为是会伤感情的。你说我从创业者身上赚了100倍，创业者听完之后什么感受？如果我做LP纯投资，买了一个基金，赚了多少倍，这是很直接的。但是跟兄弟们一块做事情，我支持他创业，然后到处说从这个项目身上赚到100倍、1000倍。我作为独立的个人天使投资人很不喜欢这种态度和认知，当然我也理解有些天使投资机构这样宣传是为了获得募集更多的投资资金。我最欣赏的故事是天使投资人所支持的创业者最后打造了什么样的一家伟大公司和行业。投资和投机是有区别的，投资人赚钱和企业成功有时候是两码事，也有不少企业最后失败，可是投资人在这个过程中赚很多钱的案例。

我从2003年创办亿友开始，以及后来的通卡、豆丁网、泰捷、 OKcoin，都是我一手创办的企业。本质上讲，我是一个偏创业者型的投资人，肯定是偏创业者的心态。作为创业者的难和疼、内心深处的孤独灵魂，我是深有体会、感同身受。

因为创业工场一直没有机构化接受外部资金，我和团队一直是一个独立投资人的心态，不是我们不愿意为LP 负责，是因为我想保留投资过程的内心自由。投资不会是一帆风顺的，甚至很多时候要和内心和热点反向而行，这个心态对于常人是很煎熬的，这个过程也不是所有LP都能深刻理解。我们更喜欢为团队自己负责，喜欢毫无保留地去支持创业者的这种方式。我经常用《敢死队》这部电影做比喻，天使投资人和创业者的关系，就像敢死队成员团队一样。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经历，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强项。我们都是因为共同相信同一个梦想走到一起，创业路上各司其职，互补互助，追求英雄相惜。

今天我们天使投资人为什么要聚在一起，聚在中国青年天使会，是为了赚快钱吗？如果是这样的心态，你就真的别来了，会让你失望的。

天使投资人是一群有理想的人，我们都喜欢阳光财富，更喜欢创造财富过程当中的这种刺激、这种成就感。

如果纯谈财富增值，用不着只是局限于天使投资。财富管理是个专业的话题，我的应对方法是要做好资产的类别配置，包括全球配置。

天使投资只是整个资产配置和类型的很小一部分，天使投资属于高风险的部分。三年前在2015年，我就在协会里多次强调说把我们的流动性净资产分成三份，三分之一自己做天使投资；三分之一投到别的优秀基金，不管是二级市场还是一级市场；三分之一买比特币、腾讯、阿里等全球优秀公司和资产。不信三年后你看看，谁跑得过谁。

三年时间过去了，我们看到了什么投资回报结果？所以，虚怀若谷，放眼看世界才是投资人的立足根本，天使投资行为必然包括了很多优秀企业家对下一代年轻人的发现和支持，不只是一个为了金钱回报的行为，如果仅仅是抱着赚钱的目的，很多天使投资人会失望的。

反思4

我作为70后的理想是成为成功的企业家和投资人，现在90后的理想是什么？

我是70后，经历过物质极度困乏的时代，这几十年来，创造物质财富的过程是显而易见的，现如今社会物质变得非常丰富，甚至到了过剩的地步，过去三十多年，对很多人来讲，是改变自己命运的一个时代。我们有机会改变命运，可以说生逢盛世，国家的命运和个人的命运息息相关。

不同时代的年轻人的经历和追求也是不一样的。过去40多年来，第一个对我影响比较大的是从九十年代中期就投身创业和创投领域，让我在一线经历了中国很多领域的创新和发展，结识了很多优秀的创业者、企业家和投资人。第二个对我影响很大的是出国留学和工作生活，让我有机会放眼看世界。我不是一个只看中国的中国人，我是一个有世界观背景的中国人。

创业和投资让我有好奇的心，有一个努力的、奋斗的心，让我能主动接触到各种优秀的人群，不断从各种人身上去学习。应该说创投是一个充满戏剧性、充满故事和成功色彩的一个行业，这个行业可以用fascinating来形容，真是绚丽多姿。

2001年我去美国UCLA读MBA，写申请书的时候，我填的志向是做企业家。比较年轻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是一个有创造性的人，也是敢冒风险的。我要感谢这个时代。

在这里，我想提出另外一个话题：今天的85后、90后，他们处于一个相对富足的时代，他们在追逐什么？他们的价值观是什么？他们的偶像是谁？目前中国媒体对于时代领袖人物的树立和宣传大多数是企业家，我觉得是过于单一了，伟大的国家和时代需要更多元化。科学家、艺术家、教育家、政治家等等都应该成为我们推崇的榜样。

为什么现在国内电视剧所推出来的青年偶像剧形象，尤其是男性，都很女性化了，它让我觉得不可思议，我很想谈谈这个问题。

首先我要声明，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我完全尊重任何人的选择，作为个体如何选择人生是你自己的事情。但如果非主流价值观被媒体追逐放大，推波助澜逐渐引导演变为主流价值观，问题就来了，这是不能忽视的社会问题。对这个话题我有点陌生，我不知道这些东西怎么会成为主流，但我认为这样的趋势会对社会形成很大的、深刻的影响，对年轻人的成长影响巨大，要深度探讨和高度重视。

我们需要共同思考的问题是：85后、90后，他们的偶像是谁？他们如何看世界？大千世界精彩纷呈。看看YouTube上的内容吧，再对比下国内视频媒体上的内容，对比一下彼此的创造力、视角和多元化，就知道我们和世界的区别和差距在哪里了。不妄自菲薄，更不要做井底之蛙。

当房价高起的时候，当年轻人的机会没那么多的时候，85后、90后在想什么，追求什么？我觉得这是我们需要共同关注的问题，因为他们正在成为社会的中坚力量，影响民族和国家的未来。

我们要做一个负责任的公民，要做一个有思考力、判断力的人。我希望提出这些问题，能让大家一起思考、一起提出问题、一起探求未来。

麦刚简介：创业工场创始人、知名天使投资人。他是中国创业与投资领域的拓展者，自1997年始在北京、深圳、上海、香港、硅谷从事投资和创办企业，以创业者、GP、LP、天使投资人的身份贯穿整个行业。2005年，麦刚和硅谷传奇人物、DFJ基金的创始人Tim Draper先生共同成立创业工场，被誉为中国最早的互联网创业孵化器。他曾创办亿友、通卡、豆丁网、泰捷、OKcoin五家公司，天使阶段投资中文在线、易宝支付、泡泡玛特、每市、企企通、黄太吉、捷会易、盒子科技等100余个项目，并投资了国内外二十多个基金和项目。

作者邱恒明，财经作家，著有《创业大浪潮》、《创业第2课》《这个星球不配我死》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