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亚裔导演的身份焦虑
文 / 马戎戎
“海王”的身份焦虑
12月7日，DC宇宙电影《海王》正式上映。上映至今，票房已经超过7亿，成为在中国电影市场上表现最好的DC电影。让中国影迷更加感到亲近的，是这位导演有着一个华人的名字：温子仁。
在《海王》之前上映的浪漫爱情喜剧《摘金奇缘》，导演也是一名华裔：朱浩伟。
在好莱坞，朱浩伟、温子仁，以及《速度与激情》第五、第六部的导演林诣彬，被合称为好莱坞的“华裔三杰”。
“华裔三杰”温子仁、朱浩伟、林诣彬
相比《海王》，《摘金奇缘》在内地的票房有点惨淡。作为《喜福会》之后好莱坞25年来唯一一部全亚裔阵容的电影，今年暑期档在北美上映时，《摘金奇缘》连夺三周首周末票房冠军，总票房超过2.3亿美元。女主演吴恬敏甚至登上了《时代周刊》的封面，《时代周刊》毫不吝惜地送上溢美之词：“将改变好莱坞的人”。
然而，这样一部在美国都大获成功的，完全由亚裔演员出演，讲述“亚裔自己的故事”的电影，回到中国，却水土不服，上映5天后，票房仅仅800万人民币。
有趣的是，这样两部情节、形式、待遇都如此不同的影片，它们的主人公，却在电影里纠结着同样一个问题：我是谁？我属于何处？
《摘金奇缘》女主演吴恬敏登上《时代周刊》封面
在《摘金奇缘》中，生于纽约，却长着一张不折不扣的亚洲脸的女主人公瑞秋一直在中国人与美国人的身份之间摇摆。在纽约土生土长的瑞秋，在美国人眼中，她是各中国人：黄皮肤，黑发，还有着中国人都有的乳糖不耐症；但是当她和来自新加坡的男友回到东方，她未来的婆婆却直接了当地告诉她：你是美国人。即便如此，她和未来婆婆的终极对决，却是不折不扣的华人国粹：打麻将。
杨紫琼（左）饰演瑞秋（右）的婆婆
在电影《海王》中，杰森·莫玛扮演的海王，有着棕色的皮肤，健壮的体格。他可以一人举起一艘核潜艇！他的超能力来自母亲：亚特兰蒂斯的女王。然而，他的父亲，只是一名普通人类，灯塔看守人。
虽然是一部超级英雄IP，温子仁却把视角聚焦在海王的内心：粗旷只是海王的外表，在他的内心深处，他一直为自己的混血身份而痛苦着；他认为，正是因为他的出生，母亲才不得不离开家庭回到海洋，进而被亚特兰蒂斯人牺牲献祭。他一直拒绝回到亚特兰蒂斯，拒绝他的海王身份。只是在爱人湄拉的帮助下，他才终于正视了自己的命运，成为真正的海王，明白命运安排给他如此独特的身份，正是让他成为沟通海洋和陆地的桥梁，而海洋和陆地本为一体，一切冲突最终都只能以圆融和解。
杰森·莫玛扮演的海王
《摘金奇缘》在美国本土上映时，大打“种族多元”的牌。温子仁也在微博上为朱浩伟发声：“在美国多年，第一次看到这样一部电影，所有的面孔都像我家人。”事实上，在美国，《摘金奇缘》票房最好的地区，也都是华人聚居的地区：大洛杉矶、加利福尼亚北部海湾地区和纽约大都会区。
根据统计，普通电影观众中的亚裔美国人比例在8%到10%之间。而《摘金奇缘》的亚裔观众接近40%。
或许，《摘金奇缘》在中国大陆地区的票房遇冷，就是少了一点“种族情绪”。身在大陆的中国人，确实体会不到，在白人主流社会打拼的华人内心的身份焦虑，以及华裔人群终于迎来一部“全亚洲面孔”主流影片的骄傲与欣喜。
《摘金奇缘》海报主打“好莱坞全亚裔最佳口碑”
华裔影人的百年好莱坞之路
无论是《摘金奇缘》还是《海王》，无论是一部“全亚裔”主流影片还是华裔导演担纲执导美国人最喜欢的超级英雄IP，这两件事，都来之不易。从好莱坞电影中的“邪恶担当”到终于能以正常人面貌出现在银幕上，这条路，华裔整整走了100年。
19世纪末，随着淘金梦兴起，第一批华人漂洋过海来到旧金山成为劳工。勤快廉价的中国劳力抢走了当地人饭碗，由此排华主义盛行，作用于大银幕上则是出现了“傅满洲”这一丑化形象，从30年代到80年代长盛不衰；
傅满洲是英国小说家萨克斯·儒默创作的《傅满洲》系列小说中的虚构人物。他和陈查理是西方流行文化中最著名的两大亚洲人角色。陈查理代表正义人物；而傅满洲瘦高秃头，倒竖两条长眉，面目阴险，被称为“世上最邪恶的角色”。
出生于1905年的黄柳霜是好莱坞首位华裔女演员，在充满种族歧视及性别歧视的环境下，她只能出演妓女、女奴等供西方男性赏玩的中国女性形象。最为讽刺的是，1935年，好莱坞投拍赛珍珠获得普利策奖的作品《大地》，黄柳霜积极争取“中国妇女阿兰”的角色，制片方却宁可让白人女演员来扮演这位中国女主角。一直到1960年代，关南施出演《苏丝黄的世界》，也同样只能扮演一名香港妓女。
黄柳霜
替代黄柳霜的德国演员露易丝·雷娜（Luise Rainer）
李小龙之后，华裔在好莱坞银幕上的形象开始向“功夫”转型，杨紫琼等华裔女星也长期在银幕上以“打女”形象出现。
1993年的《喜福会》，是好莱坞历史上首部全亚裔阵容的主流电影，以家庭题材展现女性群像，而且亚裔族群不再是符号式的反派或中国娃娃，形象正面、丰富。
《喜福会》剧照
《喜福会》中，邬君梅扮演An Mei's Mother
《喜福会》中，俞飞鸿扮演盈盈
2005年，李安凭借《断背山》获得奥斯卡最佳导演奖，成为史上首位亚裔获奖者。《卧虎藏龙》至今仍是美国票房最高的外语电影，李安也至今仍是好莱坞最具影响力的华裔导演，李安的电影题材包括同性、家庭、奇幻冒险等等，打破了好莱坞对少数族裔导演只能执导本族裔题材的偏见。
由李安执导，周润发、杨紫琼和章子怡等联袂主演的《卧虎藏龙》曾荣获第73届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等4项大奖，也是华语电影历史上第一部荣获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外语片的影片
身后是中国
与李安这一代亚裔导演不同，作为新生代亚裔导演，林诣彬、朱浩伟、温子仁“三杰”主要的成长经验都在美国本土，和美国文化之间更少隔阂。他们三人最初入行，也多从小体量类型片入手，对好莱坞工业流程和口味更加熟悉。
林诣彬指导《速度与激情》系列
《摘金奇缘》就电影类型而言，毫无新意，只不过是从上世纪70年代起就被拍烂的“灰姑娘”式小妞喜剧。但是最近几年来，中国电影市场高速增长，2018年3月，中国成为当季的世界电影第一大票仓，在暑期档上映的《巨齿鲨》还刷新了中美合拍片票房纪录。
中美合拍片《巨齿鲨》由杰森·斯坦森与李冰冰共同主演
对于老牌电影公司华纳而言，“亚洲题材”是一片不可多得的蓝海。
《摘金奇缘》只是一部小制作，但却用了大片的宣推营销策略：精准针对总人口达到2141.9万的在美亚裔进行营销，与亚洲协会、亚洲太平洋娱乐联盟等多个亚裔组织展开合作，100多名亚裔金融家、KOL等精英人士联手为其包下了多家影院，排片量达到了30%以上。
电影中，也充满了美国人对今日亚洲富豪的种种想象：一言不合就买下整个酒店；名媛随随便便就买下女王才能拥有的顶级珠宝；豪门千金包下整座小岛举行自己的婚前party…… “富起来”的亚洲富豪甚至说出了“想一想美国的孩子们还在挨饿”这样令人啼笑皆非的台词。一切的一切，共同构成了新的“亚洲奇观”。
然而，事实上，中国、香港、新加坡、马来西亚……实际情况果真如此么？亚洲华人真的有钱到这种地步了么？相信每一个观影的华人都心中有数。
电影《摘金奇缘》中多是富贵华丽的场面
除去奢华光鲜的表象，《摘金奇缘》的骨子里，依然是美国人的老套叙事：亚洲豪门虽然富可敌国，但家族内部依然充满了腐朽的等级秩序、对穷人和平民的歧视；美国虽然“没有亚洲豪门富裕”，却是充满自由、平等和博爱的应许之地。影片中的豪门party，2亿豪宅，摩天大厦顶层狂欢，都似乎在暗地揶揄这些富豪“穷得只剩钱”，顺便构成了新的“亚洲奇观”。
这难道，不是另外一种刻板印象？
亚裔影人在好莱坞的崛起，另外一个重要的因素，是近些年美国的少数族裔对文化多元所做出的努力。2015年开始，美国主流媒体响应少数族裔的诉求，纷纷指责“奥斯卡太白”、“好莱坞太白”。“亚裔三杰”电影事业的一帆风顺，离不开美国亚裔群体自身政治经济地位的提高、离不开中国电影市场高速发展的大背景。——无论如何，这是好事。
亚裔电影导演的领军人物 李安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