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波激荡穿越“生死线”

佛山参与建设的雷波县阳光新村。南方日报记者戴嘉信摄

雷波激荡穿越“生死线”

“险！”石琦豚哉第一次来到干沟村时被深深震撼。作为日本长野县饭山中央市场株式会社（下称“饭山中央市场”）常务董事，他此行是为了实地考察山葵种植环境。考察结束，石琦豚哉当场决定把这里的山葵进口回国。

在四川凉山州雷波县，干沟村常年被云雾遮盖，卫星地图上也找不到它的准确位置。进村之路几乎全程陡坡、“发夹弯”，稍有不慎就可能连人带车跌入金沙江。因此，企业家和扶贫干部每次下乡，都犹如“穿越生死线”。

浩荡奔流的金沙江从这里经过，绕着雷波县境一路向东，最终汇入大海。雷波县已在2019年实现脱贫摘帽，但像干沟这样需要持续帮扶的村子还不少。

干沟村的湿冷环境非常适合高附加值的山葵生长。肥沃又贫困的土地上，沉默千年的资源正在被激活。佛山顺德等扶贫力量在绝壁深谷里激荡，雷波一点一滴不仅穿越了绝壁的生死线，更穿越了贫困的生死线。

●南方日报记者熊程廖瀚

大山与大洋

一边是奔涌向海的金沙江，一边是千百年被自然条件所困的山村。

从雷波县城出发，沿金沙江驱车一个多小时，才能到达干沟村的“村口”。进入干沟村的第一道考验，是攀上一处几乎垂直于金沙江的几十米绝壁。到达绝壁之上，还要闯过40多道“发夹弯”，钻入大山深处10余公里，才能抵达目的地。

即便如此，雷波人走向世界的心仍然坚定。“2018年前村里不通公路，我们从山上走到江边至少要半天，村民们种玉米、土豆和散养一些牛羊，一亩地充其量收入几百元。但村民心里就是有一口气，要想尽办法得到更好的生活。”干沟村第一书记胡灵燕说。

2018年5月后，佛山顺德驻县扶贫工作组组长，挂任雷波县委常委、副县长黄海来到雷波，挂点联系干沟村所属的斯古溪乡。工作组助力雷波掌握走向世界的“钥匙”——特色农业。

金沙江不能把干沟村从大山带到大洋，但是山葵能。山葵是制作高档芥末的必备原料，而且从根到茎、叶都具有很高的营养价值，尤其在日本广受欢迎。日本适合山葵种植的土地不多，每年要从中国进口约4000吨。此前，中国山葵主要出产在云南等地，雷波尚未被深度发掘。

“据我们调研了解，全世界适合种植山葵的土地不超过10万亩，大约有1万亩在雷波。”雷波县农业农村局副局长张景强对于山葵产业信心满满。

从头开始发展一个产业，很难。“有不少企业过来考察，但并不看好这里。”斯古溪乡党委书记熊小波深有感触。凉山绿野山葵有限公司（下称“绿野公司”）负责人丁力最初到干沟村考察时，看到这里恶劣的交通也一度打起了退堂鼓，但发现这里的气候和地形条件都特别适合。2018年下半年，丁力决定先尝试。

从大山到大洋，观念的改变最难。打破自给自足的传统种养习惯并非易事。过去种玉米土豆，卖不出去还可以自己吃，但山葵卖不出去怎么办？经过多番沟通，绿野公司向参与山葵种植的农户承诺提供从种子、技术到包销的支持，每亩年收益至少5000元，不足部分公司补齐。

去年，首批种下的山葵开始第一轮采收。“这里出产山葵的鲜品率比其他地区高10%至20%，口感也更好。”石琦豚哉说。去年，饭山中央市场就从干沟村采购了150多吨山葵到日本。今年，该公司完成的采购量已达到约230吨。

与石琦豚哉一起看好干沟山葵的，还有阪和兴业、大阪明星贸易等日本企业。“韩国、新加坡、马来西亚也都有一些零散和意向客户。”丁力说。

山葵出山、出海，让看到甜头的更多村民决定改变原有种植习惯。目前，村里已有213亩土地种上了山葵，占全村耕地面积近一半。“按每亩年均收入约1万元计算，全村山葵年产值超200万元。”干沟村会计杨洛取日说。杨洛取日也是率先响应山葵种植的农户，山葵收入目前已超过3万元。

对于山地遍布、难以发展大规模工业的雷波来说，引进培育高附加值的农产品，让它们出山、出海，是巩固脱贫攻坚成效的重要途径。雷波正在根据境内不同的海拔、土壤分布，打造山葵、天麻、冷水鱼、脐橙等多个优势产业。来自南方沿海区域的佛山，2018年以来也引入了6家广东优质企业，并与本地龙头企业在农业产业发展、生态建设、消费扶贫等领域实施6个产业合作项目，加速这一进程。

人力与人才

一系列帮扶项目的开展，不仅让村民们直接增收，也带来了新的工作机会。“以前我打过零工、开过大货车，现在正好到公司当司机，收入更稳定、工作条件也更好了。”干沟村村民、如今在绿野公司上班的安史古说。

像安史古一样向往更美好生活的雷波人越来越多。随着交通等重大基础设施、易地扶贫安置点等建设，雷波人的流动性增加了，他们摆脱了土地的束缚，成为更加独立的个体。他们正在经历的，是从人力变成人才、人才变成更高级人才的过程。

“顺德卡莎莎（感谢顺德）！”在佛山重点支援建设的雷波县金沙镇阳光新村，彝族少年沈小兵十分兴奋。沈小兵的新家干净整洁，家里新添的茶几、电饭煲都是由顺德捐赠，客厅墙上贴着他和姐姐在学校获得的奖状。

易地扶贫安置点是人力向人才转型的一个重要切口。“远离家乡和熟悉的生产环境，作为没有技能的贫困户，搬到居住小区里来，人是住下了，但是他的生活怎么办？生产怎么办？”在黄海看来，各地易地搬迁遇到的最大难题就是搬出来之后“稳不住”。

在阳光新村，这些问题正得到很好的解决。搬到新村前，沈小兵一家以务农为业。如今，他的妈妈在安置点里新建的幼儿园里负责做饭，父亲沈曲伯则从今年3月开始跟随劳务协作的大潮，来到顺德新宝电器公司，成为一名产业工人，每月收入有4000多元。除了小部分留作在外的花销，沈曲伯把每月大部分收入都转账给家里。“这几年我们发现，村里年轻人出去打工的越来越多。”黄海说，这是一件好事，它让雷波人不仅脱贫，更大踏步地向小康前进。

9月10日上午，淅沥小雨中，6辆劳务运输专车从四川凉山雷波县锦屏广场出发，带着229名务工人员前往顺德。他们将在约30个小时后抵达2000多公里外的顺德，开始新生活。“这批前往顺德的务工人员，上级给了我们8个名额，但村民报名十分踊跃，最终去了14个。”大岩洞乡党委书记吉古阿尔说。

2018年至今，雷波共计向顺德转移输出务工人员1283人，其中建卡贫困户1185人。成果的背后，不仅有顺德与当地干部联手付出、广泛清晰地宣讲政策、解决各项疑难问题，更有村民积极性被大大激活，让他们从种地农民成长为具备现代城市生活技能的产业人才。

雷波本土其他人才也迎来了升级。“这里的妇产科已经六七年没开了，只有两三名医生有过接生经验，护士则几乎一点经验都没有，都要从头教起。”2019年10月，初到雷波县妇幼保健院帮扶的顺德伦教医院医生李丽梅十分惊讶。如今一年不到，雷波县妇幼保健院的妇产科重新开张。通过李丽梅手把手指导，一批产业医护人才也成长起来。

脱贫攻坚战打响以来，顺德先后派出11名干部人才到雷波挂职开展扶贫工作，雷波也先后选派2名党政干部、9名专业技术人员到佛山挂职锻炼和学习。2018年至今，雷波利用佛山资金开展党政干部培训，参与结对的顺德医院学校和驻县医生、老师开展各类培训、讲座的党政干部、技术人员共3010人次。

资源与资本

从大山到大洋、从人力到人才，雷波正在发生的历史性变化意味着什么？

资源成为了资本，资本又激活了资源。在雷波县彭家山村，村党支部书记杨尔土对此体会深切。彭家山村地处乌蒙山区，其适宜种植的乌天麻又是天麻中的上品，被称为“天麻中的黑金”，市场价一斤超40元，是玉米、苦荞等当地常见农产品价格的数十倍。虽然常见野生天麻的踪迹，但雷波过去一直未能将其发展为产业，大量适宜种植的土地成了荒山。

如今，撂荒的资源被激活为资本。曾经的荒山上如今长满了蕨草，乍一看似乎仍是荒山，实际上已成为乌天麻仿野生种植产业园，无数乌天麻就藏在蕨草之下。在佛山扶贫工作组帮扶推动下，由企业和多个村联合投资的产业园面积已超过1000亩、规划面积2000亩。项目投资方雷波本道农业生物科技开发有限责任公司负责人丁燕说，乌天麻的唯一缺点是必须在处女地种植，几年后再“撂荒”一段时间，与彭家山无人耕种的荒地正好是“绝配”。

对于一些极度贫困、自然条件也不适宜发展产业的乡村来说，没有资源也有可能形成资本。在山葵、乌天麻两个项目上，佛山都采取了“飞地”模式，让不具备种植条件的村到具备条件的村投资，分享发展红利。

这种外来资本的注入，不但极大激活了园区所在地的资源，更形成了更加紧密牢固的发展利益共同体。“脱贫攻坚奔小康，一个村都不能落下。”熊小波说，在佛山扶贫干部的推动下，斯古溪乡除干沟村之外的3个村，从佛山对口帮扶的产业资金拿出总共261.7万元与企业合资，公司占51%、3个村占49%，在附近的乡投资了196.76亩新的山葵种植基地。

“在制度设计上，为了避免农民出现‘不劳而获’的思想，我们推动各个采用这种模式的村，要让村民在项目中参与一定的劳动才可以分红，劳动收入还会另外支付。”张景强说。

产业资本的注入，打破了千百年来农民只有种地、打工收入，缺乏财产性收入的局面。在已经没有土地、事实上成为城市社区的“新村”，顺德村居中常见的集体物业投资模式被移植了过去。

在阳光新村写有“携手奔小康，不忘佛山情”字眼的村门东面，佛山驻县工作组统筹投入援助资金近2500万元建设的两栋钢结构大楼正在紧锣密鼓施工，被命名为“佛山楼”，未来将利用距离高速出口较近的优势发展租赁业务。2018年底开始，这里开展了生产性用房建设项目。“‘佛山楼’未来的营业收入将归集体所有。”黄海说，据测算，未来每年村民除了自己工作外，租金收入就已经基本相当于原来种田的收入。

“过去我们是守着金山受穷，端着金饭碗讨饭。”雷波县委书记王荣华略带遗憾地说，雷波有着丰富的动植物基因、特色土壤、港口岸线等各种资源，还有全国第二大的溪洛渡水电站，早应具备脱贫致富的条件，却由于种种原因而长期“沉睡”。“感谢顺德，与各方帮扶力量共同推动雷波在脱贫攻坚战上交出一份更好的答卷。”王荣华说。

■对话

佛山顺德驻县扶贫工作组组长、雷波县委常委、副县长黄海：

让易地扶贫搬迁“稳得住、能致富”

雷波县位于四川凉山最东部，不少地方的自然环境极度恶劣，“金沙水拍云崖暖”“乌蒙磅礴走泥丸”可说是在雷波扶贫的真实写照。

2018年5月，时任佛山市顺德区委常委、统战部部长黄海领命来到了雷波，担任雷波县委常委、副县长。他作为县领导挂点联系斯古溪乡，斯古溪乡是全县最为遥远崎岖的地方之一，几乎每一次下乡都是“穿越生死线”。

南方日报：佛山扶贫工作组到了雷波县后，主要开展了哪些工作？

黄海：我们来到雷波后，严格按照国家东西部扶贫协作的要求开展一系列工作。首先，易地扶贫工作是重中之重。安全住房、交通环境和水电配套，是山区深度贫困地区最大的短板。在连基本的交通、住房、水电、通信都不能保障的前提下，谈脱贫是奢望。

第二是劳务协作。我们要把本地有劳动能力但受到限制或缺乏技能的人，通过培训输出到东部务工。基本上只要他们能够稳定务工，脱贫就是高质量的。

第三是帮助本地培育产业。山区由于农业分散，物流成本特别高，基本上本地种植的农作物都没有经济价值，在市场上没有竞争力，所以只能发展高经济价值的作物。但发展高经济价值作物面临几个问题：一是需要大量的投入和前期工作，每亩的投入可能是几千到上万元，这笔钱怎么解决？第二是必须要有龙头企业提供全程技术指导，因为高经济价值的作物往往需要再加工后再销售或出口。如果没有龙头企业加入把规模做大，也没有前途。

我们一方面帮助当地把农作物销出去，另一方面帮助他们扩大规模。我们帮助这里培育了三个1000亩以上的龙头州级农业园。这三个产业园可以让宝贵的土地生产经济价值高的作物，帮助村民有效脱贫，同时村民也可以学技术、学技能。

几年下来，我们在国家扶贫攻坚的大事业中，做了一些应有的贡献，压力很大，但是感到非常光荣。

南方日报：佛山统筹资源在易地搬迁点建设“佛山楼”两幢商业大楼，目的是什么？

黄海：远离家乡，熟悉的生产环境都没有了，作为没有技能的贫困户，搬到居住小区里来，人是住下了，但是他的生活怎么办？生产怎么办？

受限于环境，我们不可能拿出大量的土地让贫困户去种植。那么就“两条腿走路”，一方面大量发动他们外出务工，另一方面创新做法，打造集体经济收入。由佛山援建的“佛山楼”未来的营业收入将归集体所有。稳得住，能致富，这是打造集体经济的意义。

南方日报：教育是斩断贫困代际传递的重要途径，在这方面具体开展了哪些举措？

黄海：我们一方面广泛开展结对帮扶，另一方面我们还实施“温暖工程”，在雷波高寒山区12个学校和幼教点进行“热水暖气”建设，为近2200名在校师生们带去温暖。还有，我们对优秀老师、学生实施了系列奖教奖学助学项目。

■数读协作

◎脱贫攻坚以来顺德先后派出11名干部人才到雷波挂职开展扶贫工作；雷波县先后选派2名党政干部、9名专业技术人员到佛山挂职锻炼和学习。

◎2018年至今佛山累计帮扶到县资金1.621亿元实施项目45个直接惠及贫困人口超5.9万人次

◎佛山引进6家广东优质企业落地雷波，广东投资者落地雷波企业吸纳贫困人口就业1582人次，在农业产业发展、生态建设、消费扶贫等领域实施6个产业合作项目。

◎佛山通过股权量化到龙头企业、产业园区奖补和确立扶贫车间等利益联结机制措施，在促进企业发展壮大的同时，直接使8个贫困村脱贫致富，受惠贫困人口4897人，吸纳贫困人口就业1740人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