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2月25日 星期三

20世纪的中国美术,不能没有他!

浩浩荡荡本是形容大江大河,“浩浩荡荡,横无际涯”。编完16卷《张仃全集》后,我脑中浮现的就是一条大河的意象,而且跳出的就是这八个字:浩浩荡荡,横无际涯。

《张仃全集》共16卷。卷1.漫画·设计;卷2.装饰画;卷3.水墨画一;卷4.水墨画二;卷5.焦墨画一;卷6.焦墨画二;卷7.焦墨画三;卷8.焦墨画四;卷9.焦墨设色;卷10.册页一;卷11.册页二;卷12.长卷·壁画;卷13.速写一;卷14.速写二;卷15.书法;卷16.晚年小品·年谱。


20世纪的中国美术,不能没有他!


《张仃全集》书影

20世纪中国的历史是一条浩浩荡荡的大河;20世纪中国的革命是一条浩浩荡荡的大河;20世纪中国的文艺是一条浩浩荡荡的大河。

20世纪张仃的革命生涯和艺术生涯,因为汇入了这条大河,从而显示出浩浩荡荡的气势和横无际涯的规模;与历史上中国的艺术家相比,与20世纪同龄的中国艺术家相比,张仃在从艺的时间长度、从艺的门类广度、介入社会运动的深度、引领艺术潮流的锐度、影响艺术走向的多维度等等方面,所作出的卓越贡献,已经成为一个不可替代、不可复制的范例,以至于在张仃去世之际,美术界人士浩叹:“20世纪的中国美术,不能没有张仃!”这不只是说,书写20世纪的中国美术史,不能遗漏张仃;也是说,认识和检阅20世纪的中国美术,发现张仃在许多重要的年代、重要的场合、重要的门类、重要的事件、重要的时间窗口,都是一个重要的在场者、重要的参与者、重要的组织者、重要的理论家、重要的推手。如果缺失了张仃,20世纪的中国美术不仅不完整,而且不真实;或者,在有些方面,就不会这么发展;甚至,就干脆不会发生。


20世纪的中国美术,不能没有他!


张仃

郁风说张仃“是中国美术界罕见的多面手”。这一论断被《张仃全集》各卷所跨美术门类所证明。张仃是20世纪中国最重要的漫画家,尤其是30年代创作的反法西斯、反侵略、反暴政、争民主、争人权的一系列漫画,是进步文艺的标志;张仃是解放区和新中国的首席设计师,时代精神、中国气派、民族民间的设计美学不仅贯穿于他个人的设计实践,而且依此创立了一个从中央美院实用艺术系到中央工艺美院的设计学派;张仃是中国山水画革新的倡导者、领导者和践行者。从50年代的山水写生到晚年的焦墨山水,中国画的文化语境与笔墨精神,一直是他寄旨遥深的文化担当。张仃是中国现代壁画运动的发动者、组织者和实行者;张仃是中国民间艺术的守护者;张仃是美术教育家、美术批评家、书法家。

关键是,作为一位涉猎如此广泛的大美术家,张仃的一切美术活动和美术创作,都不只是他个人才情的使气任性;他的艺术人生的每一次选择、每一次投入,都与中国现代波澜壮阔的革命史休戚相关;他的艺术作品、艺术活动和艺术思想,不仅与中华民族的当代命运紧紧地连在一起,也遥相呼应20世纪的世界潮流与文明走向。

张仃艺术的历史深度、文化厚度,他的民族情怀和国际视野,在20世纪的中国艺术家群体中是极具代表性同时又有鲜明个性的。正因为如此,《张仃全集》在众多的画家全集中,才显示出其不一般的价值,我们甚至可以将其视作20世纪半部中国美术史的缩影。

《张仃全集》的编辑工作,难度最大的是搜集张仃创作的大量公共艺术作品。他的绝大部分漫画作品发表于上海、南京、东北的报刊杂志,原作基本无存。所幸的是,在全集编辑期间,张仃美术馆从拍卖公司收藏到二十多幅作于40年代后半期的漫画原作,补充了漫画卷的不足。张仃是延安和新中国的首席设计师,他的大量的设计作品在撤展后或大型活动结束后,都撤拆了。这本来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职业成就,可惜除了包括中华人民共和国开国大典纪念邮票在内的几套邮票设计外,什么延安作家俱乐部、莱比锡博览会中国馆、巴黎世界博览会中国馆,等等,就只能靠一些旧照片窥其一二了。要感谢张仃先生当年的助理李瀛,没有他的精心拍摄和保存,连这些重要的国家记忆,都不知道要从何处寻觅了。

更加令人遗憾的是张仃的彩墨装饰绘画。在20世纪60年代初那个闭关锁国的年代,张仃以惊人的胆识,借鉴中国民间绘画和西方现代派艺术,创作了一大批极具前卫意识和探索精神的装饰绘画。可惜的是,这批作品生不逢时,甫一面世就遭到“搞流派”和“形式主义”的讥讽,“文革”中又被上纲上线,打成攻击社会主义的黑画,几百幅作品付之一炬!本来,《张仃全集》的“装饰画卷”是应该极为丰满和精彩的,但现在也只能靠劫后余存的部分作品来编成一卷,“毕加索+城隍庙”的全貌,只能留给人们的想象了。

所谓“全集”的“全”,是个相对概念,相对于此前张仃绘画的出版物,这是最全的;但是,全集又是永远不可能收全的。拿张仃50年代的水墨写生来说,很多就散失在历史的风尘中,连张仃先生生前也说不清楚到底去了哪些机构和个人手中,但他肯定地说有外国人士收藏,我们这一次也无从收集。好在有一本1959年出版,由齐白石生前题写书名的张仃写生画册幸存,虽然拍照、制版、印刷都是那个年代的水平,我们还是全册收录了。

“文革”以后张仃先生创作的作品,数量惊人,从速写,到草图,到作品,它们构成了《张仃全集》的主体。这个时期,我们也把它称之为张仃晚年,却是张仃获得第二次艺术生命之后的创作爆发期,他“浮大海,走千山”,履痕遍及祖国的山山水水,甚至出洋到新加坡、韩国、日本,他总是随处写生、创作,留下大量速写、册页、手卷,其中一部分被他创作成焦墨山水和设色焦墨山水,于中国传统水墨山水中另辟蹊径,标新领异,独创新体,作品深受市场欢迎,也得到美术界高度评价,认为是“中国黑色文化的极品”,以其充满人文关怀的史诗性、悲剧性、沧桑感,赋予山水画另一种文化品格。这些焦墨山水画,一部分进入了国家收藏体系,被中国美术馆、故宫博物院、辽宁美术馆、清华美院收藏;一部分流入了民间,散落于全国各地的藏家手中;还有一部分甚至流入了境外,被香港、新加坡、台湾、日本、美国的藏家精心收藏。此次《张仃全集》的编辑,也得到了这些公私藏家的大力支持,很多作品甚至过去从未面世,这次也被收录,增强了《张仃全集》的可读性和文献价值。因此,要特别感谢这些公私藏家的慷慨支持。当然,也一定还有种种原因,致使张仃先生的部分作品仍然深藏不显,这就只能说是机缘不到了。

编纂画家全集,是一个严肃的学术工程,《张仃全集》也不例外。学术性体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一、榷真。所有收录作品的真实性必须确保。好在张仃先生是一个离我们不远的画家,《张仃全集》的总主编、分卷主编都在张仃生前同他有过较长时间的接触,熟悉其作品和不同时期的风格变化。另外,《张仃全集》的大部分作品来自家属,以及张仃生前亲自捐赠的公家收藏,这也确保了《张仃全集》的作品主体的真实性。对于来自藏家的作品,确立集体审定、分卷主编初审、总主编终审的原则,由总主编王鲁湘负最后的审定责任。张仃先生生前有鉴于书画市场的混乱,富有前瞻性地亲笔书写了委托王鲁湘为他的作品的唯一鉴定者的书面文件。这一具有排他性的法律文件,从张仃生前开始,已经在北京几大拍卖公司执行了很多年,对于维护张仃作品的市场秩序,效果良好。

二、断代。由于张仃先生的艺术生涯长达70多年,很多作品的准确创作年代的确定,就成为一个学术问题。比如30年代和40年代的漫画,60年代和70年代的水墨画,在没有明确的落款时间的情况下,就要根据画作的内容、主题、风格,再参阅时代事件、画家生平及亲友回忆来进行甄别。张仃先生还有补题的习惯,有些是多年后补题。那么,作品原创于何年,就要参阅他的速写,他的其他同一地区的写生作品的落款时间,甚至他的题跋的书法风格、用印章的习惯以及笔墨的细微变化来综合判断了。

三、尺寸。尺寸是画作的重要参数。张仃先生大部分作品的尺寸是明确的,但也有一些作品的尺寸,因为只留有图片,已无从对照原作,所以尺寸一直存疑。后来,总编辑王鲁湘同出版社的几位编辑发明了一种利用电脑软件,等比例对照几枚印章的办法,一举解决了这个困扰大家的难题。

《张仃全集》的学术性还表现于其收入的文章的数量和质量。对张仃先生艺术的研究和评论,在张仃生前就已形成一定规模和数量。张仃去世后,清华大学举行过追思会和研讨会,收到许多张仃先生的同事、亲属、学生、和社会人士的回忆文章。张仃先生自己在不同阶段也写过许多同创作相关的文章和谈话录。这些,都为《张仃全集》做了很好的学术准备。经过总主编的精心挑选,或全文、或节选,从这些文章中编选了89篇(节),分布于16卷之卷首、卷中、卷尾,与该卷作品图文呼应,形成很好的言说环节,帮助读者了解创作背景、思路、艺术界的观点,甚至是一些非常具体的写生创作细节,以及某些作品的历史遭遇。在这里只要罗列一下文章作者的名字,就知道这些文字的学术分量了:叶浅予、陈布文、吴冠中、黄蒙田、黄苗子、理召、葛路、范曾、邵大箴、水天中、何西来、崔振宽、袁运甫、袁运生、杨力舟、苗重安、龙瑞、王镛、刘骁纯、薛永年、刘巨德、杜大恺、刘曦林、王玉良、李文儒、丁绍光、刘绍荟、梁任生、王鲁湘、丘挺、胡应康、冷冰川……可以说,在国内出版的画家全集中,如此大量的全面的学术文字的编纂,是绝无仅有的,对国内画册和全集重图轻文、一般只是放一个序言,附一份简单年谱的惯例,是一个不小的学术突破。

《张仃全集》的学术性还表现在它不仅只是一套作品图录,还是一套资料翔实可靠、可供进一步研究的文献汇编。全集中收录的重要作品,都尽可能找到其创作草图、小稿、中稿,可以清晰地看到张仃的构思创作过程。有些作品有多幅变体画,也尽可能收全放置于前后。有些写生作品,会配以最原始的速写稿。这些,都是为了帮助读者更直观、更全面、更系统地了解和欣赏张仃创作的历程和一幅杰作的诞生过程。这个工作是在大量占有并熟悉张仃资料的前提下才可完成的,看似容易却艰辛。

张仃夫人理召先生以九十高龄,多次过问《张仃全集》的出版事宜和进度,尽其可能提供帮助;张仃子女也高度关注,并提供相应的资料。

《张仃全集》使用了从20世纪30年代到21世纪初跨越70年的张仃生平生活、工作、写生、创作的上百幅照片,由于时代久远,拍摄者众多,已无法一一对应摄影者,只能在版权页列上可能的摄影者的姓名,特此声明并致谢。

最后,摘录一段总主编王鲁湘在《张仃全集》序言中的一段文字:

作为主编,掩卷长思,特别为张仃先生所深深感动的,首先是他对人类命运的深切关怀,这在他的早年漫画和晚年山水画中都有或直接或间接的表达;同时,也正是这份发自内心的关怀,使得他的创作紧随时代,具有强烈的时代精神和气息,没有丝毫的来自小我的无病呻吟或装腔作势。其次是他对大自然的深切关爱,使他凝视山水和田野的目光如此专注,描绘丘壑和关山的笔墨如此深情;他对大自然的讴歌,其实也是对人类诗意栖居的环境的讴歌,所以,充满着故园情思和人文关怀。最后,就是他对生活的热爱,对艺术的真诚。他的艺术激情来源于生活,他的艺术灵感来源于生活,他的艺术服务于生活,而且美化和提升了生活的品质。他一半的艺术贡献给了美化人们生活的实用美术,把大部分时间奉献给了工艺美术和民间艺术,剩下的时间才用来徜徉山水之间,陶冶笔情墨趣,圆自己一个山水画家的梦。

我想,当读者合上《张仃全集》时一定会问:像张仃这样的艺术家有几个呢?还会有吗?

内容来源:“中华读书报”微信公众号

本期编辑:张永群、吴亚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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