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过后，真的要面对一个全面倒退的世界？

来源：国是直通车（WednesdayNews）

作者：梅亚雯

春暖花开，持续多月的新冠肺炎疫情仍在持续，各国的经济复苏计划已经提上议程。然而疫情的余波仍在持续震荡，深刻影响着国际社会的方方面面。

全球十二位学者和业内知名人士，分别对疫情之下的国际政治、经济格局等作出了自己的判断。

政治

一个开放、繁荣与自由

皆倒退的世界

美国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贝尔福科学与国际事务中心教授斯蒂芬·沃尔特（Stephen M. Walt）：

新冠疫情将强化国家权力与民族主义。疫情之下，各类政府都会采取紧急措施以防控危机，当这场危机结束时，它们中的许多会不情愿移交这些新得到的权力。

不变的则是世界政治格局的本质冲突。

以往的疫情（包括1918-1919年大流感在内）并没有终结大国间的敌对状态或者开启全球合作的新时代，本次新冠疫情也不例外。

总之，新冠肺炎疫情将会创造出一个不再那么开放、繁荣与自由的世界。事情本可以不必如此，但是致命病毒、计划不周与无能领导这三者的结合已经使人类走上了一条全新的、但却令人担忧的道路。

合作将是更好选择

新加坡国立大学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院长马凯硕（Kishore Mahbubani）：

正如我在新书《中国赢了吗?》中写的那样，美国有两个选择，如果美国的首要目标是保持全球领先地位，那么它将不得不与中国展开一场政治和经济上的零和地缘政治竞赛。

然而，如果美国的目标是改善美国人民的福祉——美国的社会状况已经恶化——那么它就应该与中国合作。更明智的建议是，合作将是更好的选择。然而，鉴于当前美国对中国的不良政治环境，更明智的建议可能不会奏效。

逆全球化从广义上

来看无需悲观

中国国际关系学会副会长、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院长陈东晓：

从狭义的全球化概念来看，疫情确实对全球化带来巨大冲击。物流、人流、贸易流短期内出现了停摆。全球价值链分工最深的东亚和欧美地区，目前受到的影响最大。

但从广义的全球化概念来看，现状可能就不那么悲观。

一方面，近年来全球间的信息流、数据流、思想流流动数量和速度在加快。

另一方面，人类社会已经进入“人类世”：在人类占主导地位的系统中，人类活动深刻影响着自然环境，自然界反作用到整个人类体系中，这样的互动关系只会越来越深化。

所以，这次疫情反而会加深我们生活在一个全球化体系的认识。人类面临的全球问题和挑战越严峻，从理论上说，越有可能推动国际合作、国际间协调的意愿。

疫情或将催生出一种

冷静的国际主义

美国普林斯顿大学政治与国际事务系和伍德罗·威尔逊公共与国际事务学院教授约翰·伊肯伯里（G. John Ikenberry）：

短期内，这场疫情将为西方大战略辩论中所有不同阵营“火上浇油”。

民族主义者、反全球主义者、对华鹰派，甚至自由国际主义者都将看到证明他们观点紧迫性的新证据。随着经济的破坏和社会的崩溃，除了民族主义、大国对抗、战略脱钩等类似的趋势得到强化以外，很难看到其他任何东西。

但就像20世纪30年代和40年代一样，可能也会出现一种缓慢演变的逆流。一种类似于富兰克林·罗斯福和其他一些政治家在战前和战时阐述的那种冷静的国际主义。

罗斯福和其他国际主义者所设想的是一种战后秩序，这种秩序将以新的保护形式和管理相互依存的能力重建一个开放的体系。美国不能只躲在自己的边界内，要想在开放的战后秩序中运作，就需要建立全球性的多边合作的基础设施。

张亨伟 摄

经济

全球化可能退回

“经济主权时代”

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教授郑永年：

这次疫情的冲击我认为会远远超过2008年，可能会比1929年-1933年大萧条时还糟。2008年时主要是单纯的金融危机，但新冠肺炎疫情引发的不仅是经济危机，还有恐慌引发的社会危机、政治治理危机以及国际秩序危机，是多重危机在一个时间段内集中暴发，我把它叫做“并发症”，这和2008年“病症”比较单一有很大不同，也更加危险。

这次疫情让越来越多国家认识到，和本国民众生命安全直接相关的东西不能任其流失。这种情况下，各国会趋向于把和国家安全、民众切身利益直接相关的东西重新掌握在自己手里，经济全球化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了。

我认为新的经济全球化可能会回到上世纪80年代以前的状态，是一种“有限的全球化”。这某种意义上是件好事，可以让各国长期失衡的经济相对平衡一点。

经济全球化的终点？

英国皇家国际事务研究所所长罗宾·尼布莱特（Robin Niblett）：

目前，新冠疫情正在迫使政府、企业和社会加强长期应对经济孤立的能力。一旦各国再无意愿保护全球经济一体化所带来的共同利益，那么20世纪建立起的全球经济治理架构将迅速萎缩。

届时，政治领导人将需要极大的自我克制来维持国际合作，并防止向公开地缘政治竞争的方向倒退。向人们证明自己可应对疫情危机将使领导人获得一些政治资本，而那些无力管控疫情的领导人只会极力推卸责任。

经济全球化的新起点？

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前全球卫生高级研究员劳里·加勒特（Laurie Garrett）：

本次新冠疫情对世界金融与经济体系的根本性冲击在于使人们认识到全球供应链与分销网络极易遭到破坏。因此，新冠肺炎疫情不仅会带来长期的经济影响，而且会导致更为根本性的变化。

鉴于全球二月以来在金融市场所经受的损失规模，企业可能会对实时生产模式和全球分散生产持保守态度。

其结果便是全球资本主义可能会进入一个戏剧性的新阶段：为了免于未来遭受破坏，供应链会更加靠近国内且充斥着过剩。这可能会降低企业的短期利润，但也会使得整个系统更具弹性。

贸易保护主义将抬头

美国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高级研究员、贸易政策专家查德·P·鲍恩（Chad P. Bown）：

现在是糟糕的经济时期，叠加美国总统选举，再加上新冠肺炎疫情造成的大规模失业和企业破产，特朗普想要他人来承担责任。如果他选择外国人作为替罪羊，那么他的下一步自然会是进一步的贸易保护主义。

此外，欧洲内部的贸易壁垒迅速出现。出口保护主义是会传染的：英国、韩国、巴西、印度、土耳其、俄罗斯和其他几十个国家已经限制了医疗用品、药品甚至食品的对外销售。

但是，本土主义经济实践存在风险，其中最严重的风险可能不会在大流行期间显现，而是在大流行之后，即工业生产重新启动时显现。

一些国家的政府可能完全无视WTO规则，声称需要停止进口，因为贸易对他们的国家安全构成了威胁。或者，他们可能会证明，征收关税是应对公共卫生紧急状况的必要措施。只有全球领导人作出协调一致的政治承诺，才能防止在这个非常时期出现保护主义的冲击。

供应链的稳定性会提升

美国外交关系协会副主席和拉美研究方向的高级研究员香农·奥尼尔（Shannon K. O’Neil）：

新冠疫情正在破坏全球制造业的基本原则。主导企业生产的供应链往往具有多个阶段，并分布在不同国家，如今企业将要重新思考并收缩它们。

全球供应链已经受到经济和政治的双重打击。经济上，全球供应链面临劳动力成本上升、美国总统特朗普发动的贸易战以及机器人技术、自动化和3D打印技术的进步带来的挑战；而政治上，尤其是在成熟的经济体中，实际和可感知到的失业增长也对其造成了影响。

供应链呼唤

敏捷性、灵活性和自动化

印度印孚瑟斯公司总裁乔希（Mohit Joshi）：

新冠疫情正在让全球经济陷入混乱，几乎没有哪个行业能避免改革、重组或搬迁。敏捷性、灵活性和自动化将成为这个新业务时代的口号，现在具备这些能力的企业将成为赢家。

作为一家全球科技公司的总裁，让我感兴趣的是，哪里会出现范式转变，而不仅仅是现有趋势的加速或减速。从长远来看，改变必须是更为根本的。在我们所有人都走出这场危机之际，适应力与敏捷性必须成为商界领袖的新关注点。为了创造长期的弹性，我们可能会在我们的供应链中看到更多的机器人自动化和人工智能。

社会人文

对专家信任感的回归

美国海军战争学院教授汤姆·尼科尔斯（Tom Nichols）：

近几年来，美国已经从根本上变成了一个不严肃的国家。这是和平、富裕和高水平消费给我们带来的。我们不必去想那些曾经让我们费尽心思的事情——核战争、石油短缺、高失业率、飞涨的利率。

新冠肺炎疫情可能在两个方面带来改变。

首先，它迫使人们重新接受专业知识的重要性。在大流行到来之前，人们很容易嘲笑专家，但现在人们希望听到像安东尼·福奇（Anthony Fauci）这样的医学专家的意见。

第二，它可能让美国人民重新严肃起来，或者至少让他们重新认识到政府应当是严肃的。

过度个人主义将有所收敛

美国纽约大学社会学教授艾里克·克里南伯格（Eric Klinenberg）：

当这一切结束时，我们将重新调整我们的政治方向，并对公共产品——尤其是卫生和公共服务进行大量新投资。

如果政府不能保证数百万在大萧条中失业的工人的收入，那么经济以及它所支持的社会秩序将会崩溃，如果政府不帮助减少或取消他们的学生债务，年轻人将无法创业。

新冠病毒大流行将造成巨大的痛苦和折磨，但它会迫使我们重新思考我们是谁，我们看重什么，从长远来看，它可以帮助我们重新发现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