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海老城区的最后“印记”栖霞街:顾后瞻前说百年
它和十二属相街、陶瓷厂街区都将被改造提升为特色街区
栖霞街曾用八十年的时光炫耀它的繁华,但终究难敌岁月的变迁,在这座城市被按下发展的加速键后,短短几年就被被鳞次栉比的楼群淹没。被百余年的历史消磨过后,栖霞街仅余下长约两百米、宽约一百米的街区,短巷纵横,石路坑洼,墙壁斑驳,屋舍残破。相较于百米之外的喧嚣,这里的青砖黑瓦只能呈现沧桑与落寞。 但历史就藏在角落里,记忆就刻在一砖一瓦上。在栖霞街要被改造的消息甚嚣尘上后,大量市民来此拍照留念,以留住它在记忆中的样子。 目前可以确定的是,栖霞街已被列入《威海市精致城市建设三年行动方案》中,它将被改造、保护,并被打造为“历史文化街区”,继续承载历史。
与它命运相同的十二属相街、陶瓷厂街区也即将焕发新生。
老街的百年沧桑
目光穿过坑洼的石路、残破的屋舍,光阴深处是它的朱颜。 栖霞街诞生于121年前的一声炮响,1898年7月1日,中英《租威海卫专条》签订,根据协议,英国有权在沿海一带筑炮台、驻军,弹丸之地的威海卫城仍由中国政府管辖。 那时的威海卫不过是一个“带围墙的村庄”,城垣南北870米,东西向平均宽度632米,且城内脏乱不堪。 1902年,英国殖民者利用威海卫东城墙外侧与东海岸之间的大片区域开辟新区,为纪念当时英国王爱德华七世加冕,命名为爱德华商埠区。其中,北部为行政区,中部为体育区,南部为商业与娱乐区。栖霞街就处于南部的商业与娱乐区。推动爱德华商埠区欣欣向荣的主要人物之一,是一位能用威海土话与百姓交流的英国人——“庄大人”,他正是末代皇帝溥仪的“家庭教师”——庄士敦,他在殖民政府先后任政府秘书、正华务司和行政长官等要职,在威海任职长达16年之久。 英国米字旗插在威海城外不久,商埠区内的中外商号就聚集了700多家,高档的有剧院、茶馆、游艺社、妓院,低档的有大车店、马掌铺、鞋铺,中西方商业产物应有尽有,英军士兵、传教士、渔民、商贩同在街头熙熙攘攘,这里的住户也大多是商贾富户。 当时,戏园子是栖霞街的标志性建筑,城里城外的人们纷纷到此听戏娱乐。当时的戏园子里,最出名的首推同乐戏院,它于1918年由威海商人阮长升兴建,是威海第一个营业性的现代剧院,分上下两层,可容纳一千多人。1928年,已经更名为民兴舞台的同乐戏院,曾放过威海首部无声电影。 天津商人韩德兴则在栖霞街投资开办“华乐茶园”,可容纳几十人,每天有十几位女歌手登台卖艺。每位女歌手都有自己的折子,客人想听谁的歌就拿谁的折子点歌,唱一段一吊钱。华乐茶园生意兴隆的时候,每天能连演六场戏。另外还有一个升平茶楼,也常有曲艺演出活动。 1930年10月1日,国民政府收回威海卫。栖霞街的繁荣仍在持续,达官豪商依旧醉生梦死,贩夫走卒剃头修脚,汇集三教九流,处处人声鼎沸。 新中国成立后,栖霞街已不再只是城外的商业区,进一步发展成为这座海滨小城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第二轻工厂、橡胶厂、书店、钟表厂,都围着栖霞街建立。物资局、农业局、水产局等重要的机关单位也设在栖霞街办公,很多领导干部也居住在栖霞街的公管房里。 1974年,栖霞街的北侧盖起了四层的百货大楼。之后的短短几年,楼房相继出现,服装厂、市委大楼先后建成,西侧也有了居民楼,此时居民们才发现,站在房顶上再也看不见海了。 改革开放后,威海迅速崛起,而有着八十年骄傲的栖霞街日渐失色。外面的世界越来越精彩,栖霞街内的剧团撤销了,戏院拆除了,甚至为了盖楼、铺路,部分民居也被拆除,栖霞街很快地变成了纯粹的居民区。 或许,改变最大的是人们的观念。百米外的世界已经步入现代化,栖霞街的老街生活却仍在继续。这里的人们逐渐发现,没有厕所、自来水、天然气是多么的不方便,越来越多的原有居民搬离栖霞街。而随着周边商业的兴起,租住在这里的外地人却越来越多。 近二十年来,栖霞街是威海中心城区内唯一可以看到炊烟的地方,租客大多使用液化气或电器做饭,而一些老住户还在使用土灶大锅。整个街区只有两个自来水龙头,打水需要水票,一桶水一毛钱。大多数院内没有厕所,整个街区只有一个公共厕所,私有的厕所是旱厕,每周二,环卫局的掏粪工会逐户来掏粪。 风雨变换,日月轮转,早已将屋墙鲜艳的颜色斑驳殆尽。在每个院里,青砖墙上牵引着杂乱的电线,水缸、大锅灶与洗衣机、微波炉共存,时间的延续毫无层次感。而高耸的山墙之上,东方特有的青砖黑瓦搭配着西方巴洛克建筑风格的弧线,依旧在诉说着自己和时间的关系。 英租威海卫32年间,这片街区的名字带有明显的殖民地特色,都是布朗路、勃伦特路、新大路等洋名。威海卫收回之后的1932年,三条东西向街道更名为迪化街、绥远街、青云巷,南北向的四条街巷更名为新大陆、栖霞街、致祥巷、大吉巷,街巷内的小巷还有青云里、吉祥里、清华里等。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这里的街巷又合并为栖霞街、绥远街、建平街,迪化街更名为文艺街。文化大革命期间,栖霞街、绥远街、建平街统称为红卫街,新大路改为井冈山路。在名称变更中,更是在城市的不断演变中,房屋不断被拆除,街区不断被压缩,原有的10个街巷经合并删减后只剩下了栖霞街、延安街和井冈山路,且自1987年起,这里被统称为栖霞街。 与老街相伴的一生
鞠学兰牙科诊所坐落在栖霞街的中心。门窗油漆斑驳,屋内设施简陋,除了医疗器械,这里再无跟现代化扯上关系的物件,一扇屋门上的黄铜门把手依旧铮亮,78岁的鞠学兰说:“它比我的岁数都大。” 从3岁起,鞠学兰这一生就没再离开过栖霞街。 鞠学兰的父亲鞠德民年轻时在日本学医,后来在大连的一家医院工作。1944年,日寇四处抓壮丁,为逃避战乱,鞠德民举家迁到威海,就职于亚州医院。亚洲医院由威海人谭松涛开办,“全威海就这一家医院,它之所以叫医院而不是诊所,是因为设有内科、外科,还有四张病床,能打吊瓶。”鞠学兰说,“我父亲来了后,医院就增设了牙科。” 当时的威海亦非太平地。鞠学兰至今记得,她趴在医院的窗台上,看着外面的日本兵来回走动,也记得日本兵曾闯进医院,抓走了她家的三只母鸡。 在幼年鞠学兰的眼里,栖霞街是一个很大的世界,“对门那家会打金银首饰,斜对面那家做皮鞋,光伙计就雇了三四个。北面有个戏园子,当官的、打鱼的都来听戏。后面住了很多‘小媳妇’,穿得花里胡哨,经常来诊所体检,后来父亲才告诉我,那些女的是妓女……” 事实上,当时的栖霞街确实是个花花世界,正如前文所提到的繁华景象。住户同样大多是富足人家,“财主家的大门门槛老高,小孩子都迈不进去。” 两三年后,谭松涛去烟台发展,鞠德民东挪西借凑足了1200块大洋,盘下了亚州医院的房产、设备,之后将医院更名为鞠德民口腔诊所。此后,这里就成了鞠学兰的家。 鞠家生活富足,鞠学兰曾有一双鲜红的皮鞋,还有一辆自行车,这些足以让她成为同龄人中的被仰羡者,“有个小伙伴,是公安局局长的儿子,他都得借我的车来骑。” 上世纪50年代,因为各家诊所合并,鞠德民口腔诊所关停,这里仅作为一家人的住宅。在鞠学兰上初中时,就帮着不识字的干部誊写《粮食证》,所以她至今记得周边邻居们的姓名和门户,“南边36户,北边29户,人口最多的那家有9口人……” 进入60年代,鞠学兰已经是市立医院的一名大夫,而父亲因为曾经在日本留学的经历惨遭红卫兵们的多次批斗,“破四旧”运动中,红卫兵小将们冲进家中,几乎砸毁了全部物件,“当时门窗、桌椅上都有雕花,很好看,全给砸了,连床都没给剩下。”同时,自家房产也成为公管房,“一个院里住了三家。”曾任威海市委书记的李太启就跟鞠学兰同住在这个院里,“两口子都很和气,两家的鸡养在一起,下的蛋两家平分。” 80年代,房产重归鞠学兰名下。1991年,退休的鞠学兰在这里开办了鞠学兰牙科诊所。此时,兴起的多家大型医院已经揽走了大部分的患者,到这里来的大多是老主顾。令鞠学兰欣慰的是,许多从台湾、香港回来的侨胞,乃至从马拉西亚、新加坡等地回到威海的华侨,依旧在打听父亲的诊所,当得知鞠学兰女承父业后,他们欣然而至,“他们不只是来看牙,更多的是来寻找一份乡情。” 1996年,口腔专业毕业的儿媳伯绍秀也来到诊所,作为医生的婆媳俩和一名护士成为诊所的全部医护人员。在这里,全套的牙科器械都有,特别之处是清洗台上的水箱,“提来水再倒水箱里,代替水龙头。” 十几年前,鞠学兰还是住进了竹岛附近的楼房,之前她已经在诊所院内的北侧厢房住了60多年,“跟楼房比起来,这里的生活确实什么都不方便,没水,没电视信号,厕所也臭烘烘的。回想起来,以前这里就是‘财主家’,人人都想住进来。社会一发展,人也就变了。” 之后,鞠学兰和伯绍秀定点来开门,到点就关门,中午还回家吃午饭,成了“上班族”。 站在鞠学兰诊所门口,往任何一处看都会有穿越感,石墙青砖黑瓦还在,每片砖瓦都承载着很多人的记忆;不远处是低矮的老旧楼房,那是新时代来临的先锋,它打破了旧的生活秩序,也造就了新的生活规则;更远处是数十层的高楼大厦,它抬高了天际线,也遮挡住了眺望的视线。 “我在这里过了一辈子,到死也不舍得离开它。”鞠学兰说,“希望这次的改造不会大动土木,保留住房屋原貌,只清理走一些杂乱的东西就好。” 城区老街都将“精致”
春节后,租住在栖霞街的住户相继搬离,门锁和封条把守着空空的院落。自此,关于栖霞街要改造的消息开始风传,每天都有摄影师前来拍照,同样也有只拿手机拍照的普通市民。“不知道它以后会成什么样,留个念想。”68岁的市民王志强说,“这几十年的变化太大了,跟我年轻时完全不一样了。” 5月初,在机器的轰鸣声中,栖霞街东北角的一片红砖平房颓然倒地,但这是一片后期加盖的房屋,并非老街原有建筑。但这预示着,栖霞街的改造已经开始了。 大众最为关心的问题是,栖霞街将要面临什么样的命运?被拆除,华丽转身,嬗变为CBD商圈?还是保持旧貌,继续承载历史? 王志强、鞠学兰等与老街相伴一生的人坚信,栖霞街会被保护起来,因为老街留下了很多人的足迹,承载了这座城市的百年记忆。若它消失,就等于抹去了记忆中的一片痕迹,埋葬了这座城市的一段有悲有喜的往事。 看着城区的老黑白相片,王志强仿佛看到了自己一生的经历在重演,从孩提时代上的幼儿园,到人生中第一份工作,再到现在退休颐养天年,他全部的生活,都浓缩在这条老街上。老人说,到了让人们重新认识栖霞街的时候了,“这次改造,不知道能不能把大众剧场再把它恢复起来?这样的话,我们能找到回忆,能找到传承。高楼大厦下面应该留一点历史的风情,老一代人有一个回忆,新一代人有一种感悟在这里面。” 当下,打造特色街区,凸显老街的人文气质、提升老街的城市功能,被列入《威海市精致城市建设三年行动方案》中,一系列提升改造工程已经开始。栖霞街也已被列入到威海历史文化街区改造工程中,老街即将换上新装。目前,房屋腾退、拆除违建等工作正在有序开展,具体改造方案正在进一步的细化。但可以预见,这条老街除了保留原有建筑,还将出现城市广场、商业广场、剧院、办公、酒店等场所,破败不堪的老街即将焕发新生,走出被人遗忘的角落。 除了栖霞街,同为老街的十二属相街同样用沧桑的历史和鲜明的特色,刻画着威海发展的轨迹年轮。全长仅310米的十二属相街,是连接环翠楼公园、威高广场、威海湾的山海景观通廊。很多老威海人都曾在这条街上,跟自己所属的生肖雕像合过影,但年轻人却是听说过、没见过。 今年,环翠区结合精致城市三年行动计划,启动十二属相街改造工程,将重点整治提升周边环境,恢复其步行街功能,打造成独具特色的历史风貌街区。对十二属相街的规划设计工作,环翠区特意聘请了清华大学建筑设计院、同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浙江建工集团设计院等3家国内顶级设计团队,统筹考虑威海卫城历史元素、十二生肖元素和居民休闲需求,对老街进行规划设计。 市民们最为牵挂的十二属相雕像曾遭破损,如今也已修复完毕,目前正由东北村社区暂为保管。按照计划,十二属相街于7月份陆续启动各项工程建设,待明年7月份,不仅承载着威海人记忆的十二属相雕像全部回归老街,这条老街也将嬗变为个性鲜明、商业繁荣的特色历史风貌街区。 陶瓷厂同样是威海的地标性建筑,如今破败的这片街区也被改造提升。如果说十二属相街、栖霞街要凸显的是一个老街区的历史文化风貌,那么陶瓷厂这片街区的特色打造,重点要强化的则是艺术创意与品位生活,也就是打造“文创街区”“艺术街区”。不久的将来,它将像北京的“798”、上海的“田子坊”、重庆的“鹅岭二厂”一样,成为年轻人旅游必去打卡的地方。当“文创街区”的标签,贴到这条老街身上的那一刻起,这里就在逐渐告别过去年久失修的破旧,每一处都在演变成风景。这条路上,既能感受城市的美,也可享受生活的美。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 陶相银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