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1月23日 星期六

我的联合国岁月(上)

我的联合国岁月(上)

作者:唐忠民 来源:《外交官说事儿》


作者简介:唐忠民 1947年出生,1965年被选调入部当机要打字员,1968年入伍在酒泉发射基地服役,1971年复员回外交部,1979-1985年任联合国职员,1988-1999当外交信使,1999-2007年任驻英国、荷兰使馆办公室主任。




报考联合国

文革前的1965年,18岁的我,正在上高中二年级,突然一位神秘的领导来到湘南偏远的一普通中学,一座近两千人的中学,就我一个普通农民的儿子成了幸运儿。

到北京后,才知道,我国即将进入联合国,并有一大批建交国家。为了适应外交大发展的需要,外交部从全国选调了上百的翻译、上百的机要人员。 90年代前,几乎大的单位都有一个打字室—— 一个不大,但尤为重要且机密的部门,何况外交部这个最重要的大部。那个年代,每一个大的使领馆都设一名专职打字员。

正当我们满怀激情投入祖国大发展的外交事业时,突然遇到一场浩大的暴风雨。我们的韶华,在十年的风雨中虚度........

1971年林彪事件后,文革后期在各方面进行政策调整。1973年停办的原国际关系研究所,在外交学院恢复,更名为国际问题研究所,由老大使姚仲民、赖亚力、陈叔亮、王鲁明,以及老研究所的张明养、青年干部蒋建清组成筹备核心小组。研究所的成员多是在五七干校劳动锻炼多年、业务能力都很强的干部,如经济权威陈翰笙、法律专家邵天任、国际问题专长宋以敏等,这些经验丰富的外交干部聚集在研究所,名为调研国际形势,给中国外交出谋划策,实为安置干部、储备人才。

1973年春,我从江西干校调回北京,与潘宏征、李淑婷和陈美章四人一起,到研究所当打字员,任务是为调研服务,打印调研稿,通常一篇调研稿都要反复修改,多次打印,直到定稿,上报外交部。

随着文革的结束,研究所的干部陆续重返外交一线,调到外交部或派往使领馆工作。

此外,由杨清华主持,在外交学院开办外语培训班(外训班),为小语种干部,以及没有外语专长的干部提供进修英语和法语的机会。大家同在一个食堂就餐交谈,我也渴望像他们一样去学习外语,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1974年,领导安排陈美章到外训班学习法语,潘宏征到政治处当保卫干事。我的心也有些不淡定,向主管副所长王鲁明一再表达学外语的愿望,因为这是出国的必经之路。1976年从部里调来陈胜林,跟我们学打字。一年后把我调到政治处,在处长陈立亨的手下,与马淑钗一起处理政工与人事方面的事务。我准备干一年就争取去学习外语,进一步提升了自己的业务水平。


我的联合国岁月(上)

用联合国六种语文刻成的联合国总部大楼基石。图源:《走进联合国》


1971年恢复联合国席位后,中国政府派了联合国副秘书长唐明照和少数高级官员。中文是联合国六种工作语言之一,有关中文语言的职位,如同声传译、中文笔译、中文打字等,一直留用国民党时期的老职员。随着老职员的退休,腾出来的空位多,联合国有意要从中国招聘,当时也就从外交部招聘。

1979年夏,联合国总部中文处处长汤兴伯一行三人来北京招聘中文职员。

汤兴伯1925年出生,上海圣约翰大学毕业,解放前就参加了地下党。曾在文革后恢复的研究所工作过两年。后派往联合国任中文处处长、安理会高级官员,1986年任驻纽约大使级总领事,1998年因肺癌病逝。

研究所推荐我和潘宏征、陈美章三人去报考。7月的一天,用所里一辆解放大卡车拉着打字机、打字桌等三套全部设备,把我们送到北京外国语学院,参加联合国招考的打字速度和中文水平测试。考试由联合国中文打字部的主管李庭光先生主持,他发给我们一份3页的测试稿,随着他的一声发令,“哒嘭哒嘭”的打字声响成一片。那年我才32岁,风华正茂,打字速度是最快的,一小时我反复打了好几遍,打了1400多字,名列前茅,中文水平测试更不在话下。

一周后,又到友谊宾馆参加英语测试。我在高中学过两年英语,但荒废了十年,忘的差不多了。虽然在研究所业余学习英语,但只是结合调研,着重阅读,基本不练口语。考官是联合国人事司的翁莹莹女士和中文处资深审校墨德昌老先生,见到他们,我很紧张。几句开场白后,墨老先生用语速很慢的英语问:“If you are assigned to a mission to other place in the world,would you like to?”我听懂了,但不会用英语回答。就说了中文意思,并回答“我愿意”。


我的联合国岁月(上)

在联合国大厦前留影。作者供图


到联合国后,应邀去翁莹莹家做客,说起考试的事,她说,只是简单问问,对国内的人都很关照。事实上,考试只是走过场,成绩好次不重要,录取与否由外交部定。

不久,就收到录取通知,考上了联合国中文打字员职位,这是我进外交部14年梦寐以求的出国愿望。当时夫人彭东香已经怀孕9个月了,按理可以提要求,推迟赴任,但还是不敢,怕失去这决定命运的时机。

接着领取置装费,做出国准备。当年的出国置装费标准是800元,到联合国工作算国际职员,多发10%,发给880元。每月工资49.5元,置装费是近两年的工资。

有了出国的日期,行前干部司把我召去,指定我带队,嘱咐路途需注意些什么,并让我到财务司领16美元路途备用。


我的联合国岁月(上)

第一批赴联合国任职的八人(左二为笔者)。作者供图


1979年11月21日,我第一次踏出国门。我们一行8人,有陈美章、张大成、耿国珍、滑清泉、华山、王冬英和曹德作,一起去联合国赴任。这是我第一次出国,第一次去北京机场,第一次乘坐飞机,什么都感到新鲜。迎送科的同志帮我们办理了日航登机手续后,告别亲人。

上午9:30登上飞机,10点多起飞。第一次感受飞机起飞的瞬间,心情异常紧张,使劲握住扶手,手心出汗,突然,飞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度“嗖”的一下向前冲去,把我们带上天空。过了一会,飞机平稳了,透过弦窗向外看,窗外尽是厚厚的云层,下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飞翔在蓝天,预示我人生的飞跃。

4小时后到达东京成田机场,刚出机舱,见到驻日本使馆的同志来帮我们转机,提取托运行李后,把我们送到去纽约的候机室,还要再次安检,日本安检人员要我们打开衣箱,把肥皂等物品一一暴露在日本人面前,好些尴尬。那个年代就是这样,为了节省美元,生活用品都从国内带。在东京机场转机等了2小时,没敢动用那16美元给大家买水喝。

当登上飞纽约的747大型客机,机舱里面犹如电影院一般宽敞,看到这么大的飞机,我们感到十分惊奇。飞机横跨飞行在太平洋上空,下面是一朵朵洁白的云彩,这云仿佛是特意为飞机铺的“马路”,云海仙踪,天海一线,看到太阳落下不久又升起的壮丽景观,兴奋好奇,一夜未眠。

经过16小时飞行,在当地时间下午5时许到达纽约肯尼迪机场,汤兴伯处长亲自来接我们。出了机场,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的车,尾灯红成一串!司机说,现正下班高峰,车多走的慢。临近Queensboro Bridge时,看到曼哈顿岛尽是闪耀着无数灯火辉煌的高楼大厦,美不胜收。汤老板指着河对面的火柴盒建筑,说“那就是联合国大厦”。我盯着那座大楼,能在世界瞩目的地方工作几年,心里感到非常高兴。

离开机场行车一个多小时,到达一座大楼前,正准备下车,只见大铁门缓缓打开,硕大个面包车径直开进楼里,令我十分惊讶。我们下了车,提着行李,乘电梯“嗖”的一下就到了9层。安排我们一人一间,全铺地毯,席梦思大床,卫生间里大浴缸,全墙镜洗漱台,有生以来从未见过这么豪华舒适的房间。或许时差、旅途劳累,有些晕头转向,也许席梦思太舒服了,简单收拾后,床上一躺就睡着了。




联合国赴任

到达纽约的第二天,汤老板就带我们去了联合国,首先带我们到Pool(打字部)见Supervisor(主管)李丰香。然后由老板的秘书蔡咏娟带我们去人事司报到,填写各式表格、办理各种手续,签订了2年的合同;还在一份效忠联合国誓言上签字;办理了人身保险、医疗和牙保险。最后,拍照、办理UNPass(出入证)。后来还陆续领到子女教育补助金、安家费等,按规定凡是联合国给的钱一律上交代表团。

联合国工作语言有汉语、英语、法语、阿拉伯语、俄语与西班牙语6种。除英法文外,其它语言都有口译、笔译和打字的工作职员。

联合国中文处位于联合国大厦23层,占用了整层,除同声传译外,笔译、打字都在这里办公,共有140多人。1980年3月,从国内来了第一批笔译,他们是:童永源(朱雪琴)、 朱士清、高雨洁、武秉仁、谷景书、汪向同、王志平、汤世嘉、王沫以、崔天凯、何亚飞11人。


我的联合国岁月(上)

在联合国中文打字部工作。作者供图


打字部(Chinese Typing Pool)在23层南头的一大间,摆放着60多张打字桌,房间的一角隔出一小间,是主管的办公室。老同事都是爱国、保钓、反台独的华侨。一进打字部,最显眼的中间柱子上贴了一幅周总理的画像,凸显老华侨们的爱国情怀和对周总理的崇敬。

打字部编制60人,有主管和主管助理3人。到1985年我离开时国内来了5批,占了一半。

主管(Supervisor)李丰香,祖籍广东,新加坡籍华人,积极响应国内的政治运动,参与保钓活动,是海外华侨中的左派。

主管助理(Assistant Supervisor)李庭光,祖籍广东,早年移居加拿大,也是侨界爱国的积极分子,夫妇俩都在联合国谋生。李庭光夫妇从联合国退休后又返回温哥华定居,早几年每年都作为旅居加拿大华侨代表来北京参加国庆招待会,如今虽不再担任侨领,但已经80多岁的老李每年都携夫人伍莲爱回中国,还来北京与我们相聚。

主管助理杨伟,香港人,也是侨界的左派人物,终生未嫁,2000年因患癌症病逝。1995年我当信使出差去纽约,她请我吃饭,说了句非常伤感的话,“你下次来恐怕见不到我了。”果然,那竟是诀别。

主管助理沈仲,祖籍天津人,也是一位爱国华人,待我们也很好。


我的联合国岁月(上)

当时使用的“双鸽”中文打字机。作者供图


当年联合国使用的是上海产的双鸽牌中文打字机,改用色带,比国内用复写纸要好。但字盘仍是出厂按偏旁排列,还用手摇字盘,尤显落后。我向主管李丰香提出安装脚踏板、重排字盘,他欣然同意。他带我到中国城买滑轮和尼龙绳,我从领馆木工师傅那里找些木料,给我们8个人每人先做一个简单脚踏板凑合用,同时从国内采购成套脚踏装置。

重排字盘表是一项复杂、费时的工程,因事先不知情,没带国内字盘表,只能凭记忆在外交部字盘表的基础上,根据联合国词汇重新编排,再在工作的实践中作调整,经过2个月的调整,基本排好了符合联合国工作的字盘。

随着信息网络时代的发展,特别是五笔字型输入法应用,突破了电脑中文输入的瓶颈,1992年联合国废弃了中文打字机,进入电脑打字的新时代。


我的联合国岁月(上)

中文处打字部同仁。作者供图


联合国是个多边机构,每天都有大小会议,会场有六种工作语言的同声翻译(口译),而会议产生的大量文件多是英文或法文。文件送到中文处,由笔译将文件手工译成中文稿,再交打字部打印。每天一上班,主管把文件分派给每个人,打字完后,找一位同事进行校对,一人念原稿,一人看打字稿。改错后,在打印稿背后用铅笔签名,记下总行数后交给主管。最后送制版、印刷、发行。

后来笔译改用口头翻译,录制成录音带。我们就听着录音带打字,完成后再交笔译校对。

联合国大会每年9月开始,会期文件特别多,经常要加班,还要值夜班和周末班,都是按英文的姓名轮流。最后两年,主管指定我带6至8个人在大会堂旁单独开设的打字室负责大会文件打字,每天都是夜班,一直到圣诞节前大会结束。

我们与老华侨相处融洽,他们对我们国内来的特别热情,如李庭光夫妇、林碧玉等,我们多次去他们家做客。常驻联合国代表团举办国庆招待会、总领馆举办的春节招待会都请他们出席。联合国大会在圣诞节前结束,打字部都要搞一场Party,每人出份子钱,到唐人街买食品,大家一起欢乐、热闹一番。


我的联合国岁月(上)

联合国英语学习班。作者供图


为弘扬中国文化,中文处还有个中国书会,有不少中文图书、报刊、杂志,有时还邀请国内文化团体来联合国总部展示中国文化。本人曾担任一届中国书会干事,举办过中国剪纸画展,请剪纸艺人来总部表演剪纸艺术。

联合国鼓励职员学习除母语外的他国语言,开设有汉语、英语、法语、阿拉伯语、俄语和西班牙语班,每年两个学期,每期都要考试,及格方可升级。上完最高班后,参加Professional Test(语言水平测试),通过后可得到一份语言津贴。自入职联合国,我们就在联合国的英语班学习,我从二年级开始,一直上到最高的六年级,最后参加Professional Test,遇到一篇考古的文章,未能通过。加之,我的合同即将到期,就没再继续。

除纽约联合国总部外,联合国还有日内瓦办事处、内罗毕办事处、维也纳办事处。联合国还常在世界其他地方举办国际专门会议,都要有为会议服务的6个语言工作人员。出差除能欣赏会议举办地的风土人情外,还能得到一笔出差津贴(发我们的津贴也要上交的)。6年间,我出差3次。

1980年我和王冬英、耿国珍第一次出差去加拉加斯,为联合国第六次预防犯罪大会服务。出差前我领到一本联合国护照,因为持联合国护照申办签证,会得到更加优惠待遇。会议结束后,中国驻委内瑞拉大使宴请了参加会议的中国职员。

1984年8月第二次出差去墨西哥参加联合国人口会议,中国使馆不仅宴请我们,还招待我们游览了墨西哥太阳金字塔。

最后一次出差是1984年去内罗毕参加联合国环境会议。联合国规定,若来回途中各停留两个点,就可得到stopover(转机停留)津贴。我们就选择世界最经典的四个城市:巴黎、伦敦、日内瓦和雅典。

在罗马还闹了一个乌龙,误了航班。我和华山、滑清泉、曹德作、耿国珍五人按机票上的时间,中午12时前到达机场,但航班在昨夜就飞走了。还告,昨夜机场广播呼叫我们,等了半小时。原来航班是半夜12点,我们误以为是中午的。只得请使馆帮我们改签,可正值会前客流高峰,班班都满员。使馆一位姓陶的小伙子,意大利语说得特别流利,他找到意航高管,硬是把当地的旅客拽下几个,让我们登上飞机,准时赶到内罗毕。

1985年底,我的第三个合同期满,没再续延。为联合国服务6年,发给我一笔数目可观的退职费和回原籍国的安家费,这些都如数上交了。12月25日,欢庆圣诞节之日,离开纽约经日本回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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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唐忠民 编辑:《外交官说事儿》小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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