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折2018⑫｜在全球新秩序定格的前夜，各方频亮底牌

记者 | 王磬 安晶

编辑 | 崔宇

没人会否认，我们今天所处的世界，正在发生全面而深刻的变化。

全球化在高歌猛进了数十年之后，终于褪去华服、露出赤脚。自2016年来，以特朗普当选和英国脱欧为标志性事件，冷战以后形成的国际秩序正在逐渐崩塌，利益分配机制正在逐渐失效。在主要的发达国家里，不仅新自由主义身陷滑铁卢，作为基石的民主制度也屡遭挑战。在亚非拉美的新兴国家里，民族主义和国家主义也开始大行其道。

旧的格局正在被打乱，新的秩序正在被建构。在新秩序下，每一个国家、组织甚至是个人的机会与位置，都将被重新定义。在新秩序定格的前夜，没有谁不摩拳擦掌。刚刚过去的2018，那些嗅觉敏锐的玩家，不再止于观望和试探，而是纷纷亮出底牌，加紧动作，要在新格局里谋一方天地。

美国的亮牌时刻：特朗普全面筑墙，反对派声浪高涨

如果说，两年前特朗普当选总统时，尚有不少人认为他的竞选口号虚大于实、真正执政后并不会付诸实践，但刚过去的2018年已经证实了，特朗普正在亮出他的底牌：颠覆美国在冷战之后试图建立的种种秩序。

在控制移民上，特朗普步步逼紧。先是表示要派军队守卫美墨边境，直至“隔离墙”建成。后又对非法移民采取“零容忍”政策，超过2000名未成年非法入境者在美墨边境被带离父母，举国哗然。尽管特朗普迫于压力，随后暂停了“骨肉分离”做法，但却因缺乏明确要求导致执行环节混乱不堪。他还直称非洲国家和海地是“粪坑国家”（“shithole country”），并威胁取消“出生公民权”。虽然权力所限无法一一施行；但关闭边境、驱逐移民之心，已是路人皆知。对以移民立国的美国来说，特朗普可以说掀起了近半个世纪以来反移民的最大风浪。

在贸易保护上，特朗普则亮出了对华贸易战的底牌。在对中国进行了“301调查”之后，特朗普政府以惩罚“中国偷窃美国知识产权和商业秘密”为由，对中国商品先后加征关税。此后开始了双方数轮报复性的互征关税、还伴随着数轮剑拔弩张的贸易谈判。从特朗普为首的“反建制派”到两党内的建制派再到美国“知华派”，美国国内的对华政策正在逐渐达成共识。尽管G20之后重启的贸易谈判尚在进行，但不难判断，此后美国对华政策将由竞争、合作转向压制、打击。一边是对中国加强贸易压制，另一边，特朗普又马不停蹄地促成了美墨加贸易协议的签订。这是特朗普全球贸易政策的又一次亮牌：把过去的多边贸易协议逐渐变成双边协议。

在外交上，特朗普亮牌了他的中东战略，包括退出伊核协定、撤军叙利亚等。六月新加坡、七月赫尔辛基，“特金会”和“特普会”的举行彰显了特朗普对朝鲜和俄罗斯的战略：在对待老对手上，特朗普的时代将于前任都不同。

而在美国国内，反对特朗普的声音也在各方亮牌。《火与怒》一书在年初的出版，吹响了一整年的“反特”号角。两位女性名流——奥普拉和米歇尔·沃尔夫——在金球奖典礼及白宫记者晚宴上的讲话，为这场反特之战加上了性别的注脚。更让特朗普头疼的恐怕还是来自其政权内部的麻烦：发布在《纽约时报》上的白宫“深喉”匿名信，科恩被捕，马纳福特认罪，黑莉等得力助手先后离职。尽管在最后关头保住了卡瓦纳的大法官位子，但却付出了极高的公众舆论代价、并再次撕裂了共和党。

十一月的中期选举，民主党毫不费力拿下众议院，并出现了像卡西奥-科特兹（Ocasio-Cortez）这样在各方面都与特朗普打了完美反面的政治新秀。可以说，这是美国国内“反特”力量喊出的最强音。

中东的亮牌时刻：诸国在乱斗中不断换牌

特朗普在年末宣布的美军撤出叙利亚如同一颗手雷投在本就混乱的中东战场：小伙伴以色列不得不独自直面伊朗、黎巴嫩真主党、俄罗斯、叙利亚政府；美国打击“伊斯兰国”（ISIS）关键盟友库尔德人的建国梦告急，将遭遇土耳其的强势清扫；伊朗、俄罗斯、叙利亚政府得以坐山观虎斗，继续扩大势力范围。

在正面战场上打击ISIS接近尾声，与北约盟友土耳其因库尔德人问题冲突不断，俄罗斯在叙利亚局势掌控权上的优势，叙利亚石油资源的吸引力降低，竞选时许下的承诺………这一系列因素让一心想从中东战场抽身的特朗普不顾美军将领反对，快刀斩乱麻式地下令撤军。

但从叙利亚抽身并不代表美国想在中东问题上扮演一名隐士的角色，美国依然是在中东驻军最多的国家。从不顾犯众怒将美国驻以色列大使馆搬至耶路撒冷、退出伊核协议重启制裁到卡舒吉案中力保沙特王储，美国今年一直在忙一件事：与沙特、以色列、约旦、埃及和其他海湾国家建立反伊朗联盟。

趁着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创造的喘息空间，伊朗得以修补两伊战争留下的创伤，导弹技术迅速发展。随着对伊拉克、也门、叙利亚局势的全方位介入以及对黎巴嫩真主党的支持，伊朗在中东的影响力逐步增强，其弹道导弹技术和核研发能力更引起了美国和以色列的高度戒备。

自博尔顿、蓬佩奥等鹰派代表今年加入特朗普政府班底后，从伊朗伊斯兰革命后起将伊朗视为敌人的美国政府就加快了对伊朗的布局。而与美国关系盘根错节的沙特正是局中的关键一子。

今年上半年，沙特王储小萨勒曼先以一场轰轰烈烈的反腐风暴开场以扫除国内的障碍，后又通过允许女性参军等改革措施立下了现代化沙特的人设。这个春天，小萨勒曼对美国进行了长达21天的访问，期间还公开向阿拉伯世界的老对头以色列示好。

然而就在小萨勒曼忙于亮牌立人设、增强与美国的纽带、搭建反伊朗同盟网之时，曝出了沙特记者卡舒吉遇害案。这起惨烈异常的案件让沙特和小萨勒曼成为众矢之的，逼得特朗普不得不多次出面维护，甚至象征性采取惩罚措施。虽然遭到国际社会谴责，但当小萨勒曼现身G20会场时，也意味着卡舒吉案的余波正在淡去。沙特、以色列将继续作为反伊朗联盟的排头兵，搅动中东局势。

对于游离在伊朗和反伊朗联盟之外的另一大势力土耳其而言，卡舒吉案无疑于天上掉下的筹码。今年上半年，从出兵叙利亚打击库尔德武装、埃尔多安连任总统到土耳其里拉暴跌，土耳其在陷入经济困境的同时也被西方媒体塑造为野心独裁国家的代表。

而卡舒吉案一出，让土耳其有了在下半场翻身的契机。通过不断亮牌公布调查细节，土耳其在打造正义化身形象之时持续向沙特施压，同时又握紧底牌不让各方脸面全无。虽然在地区问题上的立场不同，沙特与土耳其经济联系紧密，是土耳其脱困所需的大金主之一。不愿与北约盟友关系继续恶化的美国最终也做出一系列利益交换：考虑引渡埃尔多安的死敌居伦，将叙利亚的库尔德武装留给土耳其。

随着曾独霸中东的美国战略收缩，土耳其、俄罗斯、伊朗、以沙特和以色列为代表的反伊朗联盟势必将在中东掀起新一轮博弈混战。

欧洲的亮牌时刻：脱欧僵局难解，民粹卷土重来

欧洲今年上演的大戏之中，最跌宕起伏的无疑就是脱欧谈判。自从触发里斯本五十条以来，英欧双方互试底线，直到今年下半年终于互亮底牌。在进行了各种妥协和斡旋之后，北爱边界问题成了双方之间无法绕过的命门。“最后保障”（backstop）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但梅首相在英国议会的遭遇似乎预示着它通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二次脱欧公投”正呼之欲出。

民粹力量也在欧洲进行了新一轮的亮牌。从三月的意大利议会选举到九月的瑞典选举，民粹政党正以胜利者的姿势从南欧横扫至北欧。特朗普的前军师班农甚至到欧洲开展了巡察鼓气。民粹政党在意大利的当权已经开启了诸如预算超额等多个难题，不难想象，那里将会是欧洲未来的火药桶。

被视为“欧洲的希望”、“自由世界的领袖”的两位政治家，马克龙和默克尔都在年末遭遇了执政危机。基民盟在德国地方选举的惨败，直接导致了默克尔辞去党首的决定，也预示着她在不远未来的谢幕。这可以说，是德国反移民、反建制力量对默克尔的一次抗议性亮牌。有志于做全球气候领袖的马克龙，在亮牌了自己的气候改革措施之后，却引发了席卷法国的“黄背心运动”，遭遇了执政以来的最大危机。在全球化退潮的时代里，为气候变化作努力要兼顾公平，成为发达国家底层民众对统治阶级的一次亮牌。

在欧盟的层面，最重要的亮牌要数两次立法。一是被称为“史上最严的数据保护法案”GDPR开始执行。欧盟有心约束数字产业由来已久，在“剑桥分析”丑闻正值风头之时，GDPR正式生效。扎克伯格亲赴欧盟接受质询，GDPR不仅将成为管制数字巨头们的一条锁链，也将为人类在数字时代的行为提供规范。二是正在酝酿之中的外资审查框架，它是欧盟对愈演愈烈的赴欧投资收购——特别是来自中国的资本——的一次警告。它也揭示了这样的一个趋势：国际经贸结构在美国的推动之下开始调整，那些与西方体制存在差异的国家在进行海外投资时，将面临更艰巨的挑战。

俄罗斯的亮牌时刻：普京的权力之秀

俄罗斯的2018年，也是普京进一步向世界展示权力的一年。

三月的俄罗斯大选，普京毫无悬念地第四度当选了总统。这是普京对世界的一次亮牌：它清楚明白地展示了普京的权力有多大、民意基础有多深。前英俄双面间谍在英国小镇被神经毒剂伤害事件，不仅开启了长达数月的“罗生门”调查、揭示了俄欧之间仍然极其脆弱的关系，也是俄罗斯对于“背叛者们”的一次警告。

十一月的亚速海冲突，乌克兰危机进一步深化，不仅昭示了俄罗斯对乌克兰的新一轮野心，也是俄罗斯对北约的一次军事亮牌。极大提高了俄罗斯国家形象的2018年世界杯，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普京又一次的权力亮牌，只不过，这次走了国际公认的路线。

不过不该忘记，当在世界杯的赛场外，有大量抗议养老金改革法案的俄罗斯民众走上街头。世界杯的欢腾也无法掩盖俄罗斯养老金改革凄惶，也无法掩盖俄罗斯在经济上的日薄西山。普京的权力巅峰之路能踩着虚弱的经济土壤走多远，仍然是个未知数。

巴西的亮牌时刻：“热带特朗普”走上权力巅峰

罗塞夫遭弹劾下台、“巴西之子”卢拉因贪腐罪入狱、现任总统特梅尔面临多项贪腐指控。

正当巴西的政治名人和传统政党陷入水深火热之时，因激进言论出名的“边缘人”、极右翼派代表博尔索纳罗在今年的巴西大选中脱颖而出。他借助着选民对传统政客的失望、对经济和贪腐问题的不满以及对安全恶化的担忧，成功打败执政党劳工党候选人，当选新一任巴西总统。

在拿下总统宝座之前，博尔索纳罗最出名的事迹要属在竞选活动中被反对者刺伤以及争议性的言论。陆军上尉出身的博尔索纳罗曾公开表示过对独裁的支持、对同性恋和堕胎的厌恶、对女性和有色人种的歧视。

在竞选中，多次对特朗普表示仰慕之情的博尔索纳罗打出了让巴西“再度伟大”的头号，承诺打击腐败、减少政府公共开支、推进企业私有化、允许民众拥有枪支以抗击犯罪、加强与美国的关系、挑战古巴和委内瑞拉的左翼政府。他还打算效仿美国退出巴黎气候协定、退出联合国移民契约、考虑将巴西驻以色列大使馆迁到耶路撒冷，同时质疑中国在巴西的投资。

博尔索纳罗的保守派价值观赢得了福音派基督徒的支持，对军警的支持赢得了怀旧派右翼，推动私有化的承诺则赢得了自由派右翼。而他对现有规则的不屑以及为复杂经济社会问题提供的看似简单解决方法则被支持者视为改革巴西的希望。

在博尔索纳罗刚赢得巴西大选时，外界纷纷担忧这个美洲第二大经济体将向极右翼和军政府统治的道路上大转弯。但到年底，认识到现实情况的博尔索纳罗已经在部分议题上软化立场，希望与中国继续发展贸易，强调军人虽然会在政府中任要职但法制依然是“唯一指南”。

2019年1月1日，博尔索纳罗正式宣誓就职。摆在他面前的将是12%的失业率，尚未平复的经济衰退，飙升的暴力犯罪以及根深蒂固的腐败问题。

朝鲜的亮牌时刻：朝韩会、金特会，停止核试验

2018年是朝鲜积极外交，半岛局势大转圜的一年。在2017年底宣布完成核武力建设之后，朝鲜从2018年元旦伊始就递出橄榄枝，表达了想参加韩国平昌东奥会的意愿，同时将改善朝韩关系提上日程。

在平昌冬奥会开幕式上，朝韩体育代表团同举朝鲜半岛旗入场，开启了朝韩关系缓和的序幕。在4月的朝鲜劳动党七届三中全会上，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宣布将重点转向社会主义经济建设，停止核试验和洲际弹道导弹发射试验。

做出这一重大战略调整之后，金正恩成为自朝鲜战争停战后首位踏上韩国土地的朝鲜最高领导人，与韩国总统文在寅会晤并签署《板门店宣言》，确认了通过完全弃核实现半岛无核化的共同目标。此后，两人又在5月和9月再度会面，签署了《9月平壤共同宣言》。

与此同时，从3月到6月，金正恩先后三次访问中国，与中方就双边关系和朝核问题达成共识，让中朝关系出现新气象。5月，朝鲜在数十名外国记者的见证下爆破拆除丰溪里核试验场；7月开始拆除西海卫星发射场。

朝鲜的积极外交在6月12日达到高潮，金正恩与特朗普在新加坡的会晤成为朝美两国在任领导人历史上的首次会晤。两国随后签署联合声明，承诺建立新型朝美关系，朝鲜同时重申板门店宣言承诺努力实现朝鲜半岛的完全无核化。这次历史性会晤也极大缓解了去年两国剑拔弩张的紧张态势。

但到下半年，美国多次对朝鲜及第三国公司、个人和船只实施制裁；美财政部更是于10月宣布制裁包括朝鲜劳动党组织指导部部长崔龙海在内的三名朝鲜高官，引发了朝鲜的谴责。

美国为要求朝鲜做出实质性无核化举措而采取的极限施压政策也让第二次金特会数次推迟，预计第二次金特会将在明年初举行。而朝核问题是否能在明年出现突破还将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