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角色是无法用“都挺好”笼统概括的

“很多观众不愿意看一个很美的中年女性，他看不懂，只看年轻漂亮。审美问题背后，其实是教育问题。”

女性角色是无法用“都挺好”笼统概括的，她们有着倔强勇敢，有着鲜活奔放，也有垂垂老矣，也有枯萎凋零。何时我们能看见她们了，才能书写她们

一份属于自己的工作

文 | 柏小莲

三八妇女节在一片吵嚷声中过去了，现在让我们暂时将女性这个议题缩小和落地。我们可以调动一下自己的记忆，想想最近几年中你能记得的在公开播出的国内电视作品里，有哪些女性形象让你印象深刻？然后让我们排除其中的少女、妈妈、皇后和太后等，想想有没有哪些女性因为常年投入一项工作、有一个坚持数年的爱好而闪闪发光，让你记住？是不是脱离了家庭这个层面，就几乎没有为自己的事业引吭高歌过？

最近《都挺好》这部剧热播，大家积极讨论的还是原生家庭对子女的伤害，其中姚晨扮演的苏明玉虽然有着职业女性的身份，处理家庭问题和玩恋爱游戏才是剧情的重点，基于这部剧的主题，这样的处理算是勉强过关。但即便是以职场为主题、打着“职业女性”旗号的剧，目前看来好像也没有什么能够让观众满意的，情节注水、脱离职场、细节不足，编剧们大概是真的没有上过班，职业性不足，只好让所有的人物不是在谈恋爱，就是在闹离婚。哪怕是《我的前半生》这种评分还不错的剧，女二号袁泉一套一套的职业装换着，各式通勤手袋拎得有模有样，好像大家也不记得她作为一个职业女性具体吃了什么苦头，又获得了什么样的成就。

从全球范围来看，中国女性的就业率已经是不低的了，但是到了文化产品层面，女性形象又一直跳不开那么几种类型，主要都是为爱牺牲的女性与奉献到底的母亲。已经非常成熟的美剧、英剧和欧洲剧目里，随便列举，从女律师到女法官，从女记者到女医生，不管是以她们为主角，还是作配角，都有数之不尽的案例，举一个稍微冷门一点的案例，瑞典和丹麦合拍剧《桥》中，女主角萨嘉的力量感非同寻常，剧情重点集中于她如何对待自己的工作，感情戏也不是没有，只是从量到分寸都有所控制，没有填补剧情不足的感觉。而这部剧被多次翻拍，美版有《边桥谜案》，俄罗斯爱沙尼亚有一个版本，最新的版本由HBO拍摄，故事发生在新加坡和马来西亚的边境。足见这个故事的框架是有很强的适应性的，每个版本都是女性主角来担大梁，已经成为了一个模式。

国内制作职业剧的困境多多，受困于收视规律与广告效果的滞后性，电视剧不得不扩充拍很长，想像英美日剧那样做成迷你剧或在十几二十集内结束战斗，对制作方来说是血本无归的买卖。而精良的职业剧，对每一集的信息含量要求极高，商战如此，刑侦等题材更是如此。你没有办法想象，一集一个案子的方式可以延续六七十集，根本不现实。另外，国内的女演员们忙着青春靓丽保鲜如少女，筛选一圈，也实在想不出有几个人长着一张看起来像是上过班的脸。凭借《地久天长》拿了柏林影后的咏梅最近很火，她在访谈中为中年女演员发声，“她们形象都很好，人生阅历又丰富，又会表达，可市场上给我们的机会太少了。”“究其原因，还是一个审美问题。很多观众不愿意看一个很美的中年女性，他看不懂，只看年轻漂亮。审美问题背后，其实是教育问题。”咏梅90年代毕业于对外经贸大学，标准的上班族，后来才从事表演事业，一身职业气质，也没有用武之地。

我想不只女性影视从业人员，大概所有乐于为两性平等带来一点进步的人，不妨都想一想，如何能够让我们的电视剧变得好看一点，让我们的女性变得跟艾丽西亚、戴安·洛克哈特（《傲骨贤妻》）、跟聂宝言（《鉴证实录》）一样光彩照人？首先，让她们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工作。

国产剧女性角色的进与退

文 | 光原

难得有一部国产剧，能让观众好好打量其中的女性角色。这些年，“玛丽苏”“女强人”“傻白甜”……这些国产剧中的女性角色流行样板早令人怀疑，“都2019年了，为什么电视剧里的中国女人还没有长大。”

近期，国产剧《都挺好》热播，豆瓣评分8.4。这也是正午阳光在继《欢乐颂》《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之后，再次将家庭悲喜剧搬上荧幕。这出“父母皆祸害”的闹剧是从苏母的葬礼揭开的。强势、精干的苏母是苏家五口的主心骨，打理着家中老小的生计，她去世之后，懦弱怕事的苏父、远在美国安家的大哥苏明哲，在母亲庇护下成长的二哥苏明成、还有离家十年的小妹苏明玉，有了难得的相见。

原本由母亲维系的家庭秩序陷入失控，父亲苏大强的赡养成了问题。苏大强一心想赴美与大儿子同住，后因大儿子失业而计划流产。另一厢，过惯了二人世界的二儿子家，也无法与越发骄纵的父亲和睦相处。

在一桩桩家庭决定背后，与剧中男性角色的性格相比，女性角色难得的清醒、明理与冷静：女主苏明玉从小不受母亲待见，为了节省家庭开支顺从母亲、放弃清华梦想进入了当地的师范学校，她的成长路途上满是委屈与不甘，后遇贵人相助，一步一步成为企业高管；苏明哲失业，身负家庭重担的妻子吴非面对丈夫要将老人接来美国养老的不切实际的设想，试图喊醒丈夫，让他认清现实；苏明成的妻子在得知丈夫婚前婚后啃老的荒唐事后，主动提出与丈夫一起还清欠债。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都挺好”三个字，是一个冷面的现实讽刺。父母与儿女之间的这笔糊涂账，理不清，算不明，苏家的两个儿子既欠着钱债，也欠着情债。只有认清现实的女人们，将男人拉出泥淖。

国产青春剧中，女性角色往往沦为故事的点缀、牺牲和花瓶；家庭剧中，“好妻子”永远是默默无闻的守护者，为男人和孩子忍辱负重、不顾一切；而甄嬛开拓的“大女主”道路，胜利的巅峰总透着寒冷，仿佛幸福、温情与少年梦不应被女强人们享受与拥有。

更别谈两性关系了，不是披着职场剧的皮囊谈恋爱，就是“婚姻即坟墓”的俗套故事：爱情被无节制地夸大，女性的成长、见识、感情都可以被一一矮化，牺牲在所谓的真爱主题下。

回到《都挺好》这部剧，女性角色塑造更妥帖、情节处理更细致，但内核仍然没有脱离父权的故事框架。四个女人的悲喜被苏家三个男人的起起伏伏牵扯着，裹挟在家庭纷争中。单单说明玉的发迹，以及她死心塌地追随的“师父”，也是在发传单途中结识的已然成功的房地产商。

美国职场剧《傲骨贤妻》自2010年开播以来，已经播出了七季。这部戏的英文名为“the good wife”，好妻子的美好生活是因为丈夫的性丑闻和政治丑闻而终结的。40岁的妻子艾丽西亚（Alicia）不得不走出温室，重操旧业；丈夫的背叛、职场的竞争、情感的萌动，使得她40岁才开始觉醒，掌控自己的生活。

演员马思纯曾无意地揭示过中年演员的落寞。她说蒋雯丽已经无戏可演，呼吁导演多找蒋雯丽演戏。不只蒋雯丽，宋丹丹等中年女演员都面临类似窘境。她们皆是公认的实力派、戏骨，活在观众的青春梦里，却在畸形的市场里滑到了角落。

女性角色是无法用“都挺好”笼统概括的，她们有着倔强勇敢，有着鲜活奔放，也有垂垂老矣，也有枯萎凋零。何时我们能看见她们了，才能书写她们。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2019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