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语｜不必为 “add oil！”加油

思果先生在《译道探微》中说过一句话，我一直铭记于心：翻译逼人谦逊。

为文之道是“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同样是使用语言的工作，翻译与创作有很大区别。作家创作的时候，很多时候笔下脉气贯通，神思飞扬。翻译很少有那么潇洒自如的时候。

翻译的方向是既定的，穿越语言丛林中往往没有坦途。有狭路崎岖处，不易行走；亦有宛转曲折处，无一通道可达。然，本着谦逊的求知之心，翻译总不断尝试探寻，“塞者凿之，陡者级之，断者架木通之，悬者植梯接之”，在没有路的地方，辟出一方大天地；在不可译的地方，译出一个新世界。

我学翻译、做翻译、教翻译，转眼二十多年了。这一路走来，算不得潇洒；好在谨记着要谦逊，一路总低着头慢慢走，慢慢想，渐渐积累了些偶拾的心得，虽然琐碎，倒也觉得别有一番意趣，愿与译道中的朋友们分享。

不必为 “add oil！”加油

今年10月，《牛津英语词典》（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简称OED）收录了中式英文“add oil！”（加油）。此举让许多中国英语学习者欢天喜地了好一阵子，大呼“厉害了我的Chinglish！”，并且翘首期盼更多中式英语被正名。

根据OED对“Chinglish”的定义，中式英语是“中文和英文的混合语；特指中文人士所用的一种英文，或在中英双语语境下所用的一种英文。这种混合语通常包含一些中文词汇和结构，或是在中文语境下才使用的英文词语” （A mixture of Chinese and English; esp. a variety of English used by speakers of Chinese or in a bilingual Chinese and English context, typically incorporating some Chinese vocabulary or constructions; or English terms specific to a Chinese context.）以这个标准来界定，“add oil！”以英文词汇载体包装了中文的选词与结构，算得上是一个“中式英语”的表达了。

OED对“add oil！”的解释，首先将其定位为中式英语，意思是鼓励、支持，相当于英文的“go on！”或“go for it！”在接下来的书面引语（quotation）部分，OED列举了过去近五十年的四条书面使用证据，分别取自1964年的Hong Kong Surgeon，1980年的Straits Times，2005年的South China Morning Post，以及最近的一条，2016年6月7日China Daily香港版中“If we really are serious about being Asia's World City, we still have a lot of work to do. So add oil, everyone!” （如果我们真的要成为亚洲的世界级城市，我们还有许多工作要做！所以各位，加油！）换言之，OED中与“add oil！”相关的书面证据，大多录自中国媒体，即便是新加坡的Straits Times，亦不乏华语读者。中英双语语境是使用 “add oil！”不可忽视的背景。

美国社会语言学家Braj Kachru曾将英语在不同国家和地区的传播和使用情况用三个同心圈表示（1985：12）。

其中内圈（the Inner Circle）是美国、英国、澳大利亚等英语为母语的国家；外圈（the Outer Circle）是印度、新加坡、菲律宾等以英语作为第二语言或官方语言的国家；扩展（the Extending Circle）是中国、法国、日本等以英语为外语的国家。从语言规范的角度看，内圈国家提供英语的规范（norm providing）；外圈国家致力于发展规范（norm developing），形成具有特定地域文化特色的英语变体；而扩展圈的国家主要依据内圈国家提供的语言标准使用英语，属于依靠规范（norm dependent）的英语变体。

在目前全球化的语境下，英语作为通用语（English as a Lingua Franca）使用形态日益复杂，英语的“规范”这一概念，尤其是其中所蕴含的权威性和正统性，均受到严重质疑。“多样性和多元化已成为英语使用的显著特征，使用范围已经超越核心区域的英美语言标准和社交文化规约”（冉永平，2013：670）。Seidlhofer （2005：340）建议英语学习者应该摆脱英美“标准英语”的桎梏，不但要从英语本族语者那里学习，也要对不同的英语变体有所了解。《牛津英语词典》收录“add oil！”，也是对当前英语使用多元现实的适时回应。

然而，我们也必须看到，词典编撰一直是意识形态和商业驱动的项目。真正的现实生活，却未必和我们的期待或理想同步。绝大多数的“内圈”英语使用者并不真正熟悉字典收录的各种充满异国情调的词汇与表述。

在我看来，使用英语进行沟通交际的时候，应当重视多元化、本土化英语表达的作用和价值；然而在学习语言过程中鼓励洋泾浜（pidgin）英语，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有研究发现，在英语教学中鼓励多元变体和本土标准的结果，已经造成一些非洲国家学生的英语水平普遍下降，对他们在国际就业市场的竞争力也造成了极大的负面影响（Bamgbose，2001）。这一点值得中国英语学习者高度警惕。

呼吁维护语言的生态、推行多样化的英语变体，出发点是美好的。然而不切实际地推行本土英语变体，反对语言规范和标准，实际上剥夺了学生获得语言能力的机会和权益，反而背离了希望通过语言实现赋权的初衷。比较符合我国实际的做法，应该在英语教学中保持一定的规范：“有一个规范比没有要好，而采取一个有历史传统的变种（如英国英语）比一个历史上复杂而又受多种语言影响的变体（如印度英语）要好”（桂诗春，2015：693）。

因此在我的英语课堂上，我不反对将“加油！”翻译为“add oil！”，但我也绝不希望同学们只会将“加油！”翻译为“add oil！”。至少，如果你认真读了《牛津英语词典》，就知道还可以说“go on！”或“go for it！”，不是吗？

本文来源：外语学术科研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