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在任总统首次踏足朝鲜：其实早有安排，却装作偶然之举

记者|嘉沐 么思齐 关珺冉 编辑|崔世海

这的确是值得载入史册的一场会面：从释放信号到正式会面，前后不过一天半的时间。

它亦创造出美韩朝三国历史上的数个“首次”：这是美国现任总统首次踏上朝鲜领土，也是美朝领导人时隔66年首次在板门店会面，还是美韩领导人首次一起访问非军事区，更是美韩朝三国领导人首次共同会面。

镜头前，美国总统特朗普比在G20峰会期间显得开心了许多。“我现在就邀请他到白宫访问。”他在与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握手时迫不及待地说。他亦数次感谢金正恩能够赴约，从而没让他在媒体前“出丑”。

金正恩则在之后共同会见记者时说，他与特朗普“美好”的关系将能让双方在无核化谈判的过程中，排除万难。“我有信心，我们的关系能让我们克服所有的障碍。”

对于此次短暂的会晤，韩国总统文在寅赞许说，“感受到和平之花真正在朝鲜半岛上绽放”。他还形容特朗普和金正恩“非常勇敢”，“我希望特朗普总统将作为在朝鲜半岛实现和平的总统而被载入史册”。

从“最危险之处”到“和平的象征”

板门店曾是象征分裂和对立的地方。但经过去年两度韩朝首脑会谈后，这里的气氛早就起了变化，并被考虑当作朝美未来会谈的场所。去年10月起，对峙了近半个世纪的这一区域正式宣布“实现解除武装”，未来甚至还让平民游客能够随意跨越军事分界线，实现自由往来。

“我和金正恩之间有化学反应！”6月30日中午举行的美韩首脑联合记者会上，特朗普在正式公布会面计划时不忘“敲打”前任：“奥巴马政府曾试图安排与金会面，但遭到拒绝。”他还表示，“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我不着急……”

当地时间14点45分，特朗普乘坐直升飞机前往朝韩边境非军事区，文在寅同步抵达。

与金正恩会晤前，特朗普和文在寅在当地韩美驻军的指引下登上韩方观察哨所的瞭望台，向非军事区外眺望朝鲜，这也是特朗普第一次欣赏到朝鲜的风景。

在板门店边境的韩国士兵。图片：美联社

特朗普说，这里曾经“非常、非常危险”，但自从他与金正恩开启会谈以来，这里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女儿伊万卡和女婿库什纳等人随行。伊万卡说，如果被邀请，她“绝对”会跨过非军事区进入朝鲜。韩联社特意强调特朗普此次身着西装，而奥巴马在2012年参观时只是身穿皮夹克。

观察哨所期间，特朗普的军事调查员提到开城工业园区，这里曾有成千上万的朝鲜工人为100多家韩国企业生产产品，包括服装和手表。2016年由于抗议朝鲜核试验和导弹发射，时任朴槿惠政府关闭了这一园区。现任总统文在寅希望能重启园区，以鼓励朝鲜在核问题上做出让步。但该念想却因国际社会对平壤的经济制裁而变得艰难。

离开了哨所后，特朗普和文在寅前往美军驻地。按照传统，特朗普在墙上签了名，当地驻军负责人送给其一件印有总统名字的高尔夫球衫和帽子，感谢他为地区和平所做的努力。特朗普看上去心情不错，多次对着镜头露出微笑。

随后两人乘车前往板门店。文在寅对驻守在板门店的韩美军事人员说，“韩国的安全有赖诸君的努力。”他随后表示，特朗普前往板门店与金正恩会面是前所未有的历史时刻，“你们将见证伟大的历史，共同警备区将转变为一个和平的象征”。

“特朗普跨过边界意味愿清除历史不幸”

历史性时刻发生在15点45分。特朗普从军事分界线韩方一侧的“自由之家”顺台阶而下，走得尤为稳健。他率先到达军事分界线一侧，等待疾步走来的金正恩。两人在军事分界线前握手并交谈，之后在金正恩的邀请下，特朗普跨过军事分界线进入朝鲜境内。

这是朝鲜战争停战66年以来，美国现任总统首次踏上朝鲜的领土。此前只有两位美国前总统访问过朝鲜——吉米·卡特和比尔·克林顿，但均在卸任之后：克林顿于2009年8月访朝，卡特则在1994年6月和2010年8月两度访朝。

金正恩与特朗普握手时说：“很高兴见到您，我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特朗普则感谢金正恩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与他会面。“我们相遇的第一天就喜欢上了对方，这一点非常重要。”特朗普还忍不住说，“我现在就邀请他去白宫。”

有媒体在两人于分界线的会面中录下一段音频。其中隐约听到当特朗普提到“希望时机成熟时访问平壤”，金正恩回应说“相信这一天会到来”。两人握手间隙，亦有人看到朝鲜外长李勇浩和牡丹峰乐团团长玄松月在不远处等候。

两人一同朝着北方走了约20步，在朝方一侧“板门阁”台阶下合影。继而转身回到韩方一侧，一路攀谈不止。此刻大批媒体围了上来，在略显局促的环境中，两人简短地表达了感想。金正恩说：“特朗普踏上朝鲜领土是一个勇敢且果断之举。”特朗普则说：“这对朝鲜、韩国乃至全世界来说都是难忘的一天。”之后一旁的文在寅也加入到两人的谈话中。

图片：BBC

随后，文在寅陪同两人走入“自由之家”。在进行双边会谈前，特朗普和金正恩在会议室内接受了简短采访。特朗普说，与金正恩在军事分界线会面是历史性一刻。他感谢金正恩接受自己的突然邀约，“当我发布消息时，如果你最后没出现，媒体会认为我很糟糕。你的出现让我们两人都很有面子”。

金正恩回应说，此前我们虽然有过亲笔信的交换，但并没有提到在这里见面的事情，对于特朗普昨天在推特上发布的公开邀请他感到“惊讶”，直到昨天下午晚些时刻才确认见面。“特朗普总统和我之间的关系非常良好，如果没有这样良好的关系，不可能让突然的会面变成可能。”

金正恩还说，朝美领导人在韩朝边界握手意义重大，“这意味着他愿意清除历史的不幸，开辟一个新的未来”。

特朗普则称，他非常“自豪地跨过边界线”进入朝鲜，“这可能是一个具有历史意义的时刻，我猜它就是这样。我认为我们发展的关系对很多人来说意义重大。”

两人随后举行闭门会谈。值得注意的是，伊万卡夫妇也在一旁观看，美国国务卿蓬佩奥、财政部长姆努钦等人则在门外等待。按照美方的议程，原本15分钟的会面无疑延长了。

经过约50分钟的会谈后，下午16点，文在寅再度陪同两位领导人走出“自由之家”。特朗普和文在寅陪同金正恩返回军事分界线朝鲜一侧。目送金正恩离开后，两人再度回到“自由之家”，随后举行记者发布会。

特朗普率先肯定了会谈成果：“我们同意指定一个谈判团队来协商细节。速度不是目标，目标是达成一个全面、优惠的协议。”据他介绍，接下来两三周内，美朝谈判代表将开始工作。当被问到朝方谈判代表时，特朗普回应说，“我可以告诉你，（朝方）主要人物还活着，我希望其他人也活着。”

特朗普还称，对朝制裁仍然存在，但也希望未来能尽快解除。站在一旁的文在寅也称，特朗普和金正恩的会面“给朝鲜半岛8000万民众带来了希望”。

由于组织时间实在太短，会晤其间，媒体区呈现出混乱迹象。CNN记者在推特上披露，因为报道问题，白宫新任新闻秘书斯蒂芬妮·格里森姆与朝方人员发生了冲突，最后导致“身上有点瘀伤”。

偶然之举？一切早有端倪

特朗普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披露如此重要的消息，让外界感到措手不及。但如此惊人之举，似乎符合他的一贯人设。而当他在朝韩双方的“默契配合”之下演绎出了这场大秀，让人由衷感到，这场“偶然之举”早被安排妥当。

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分析说，尽管特朗普努力使可能与金正恩会面一事看起来是偶然的，实际上却是经过精心策划的。特朗普访韩并将前往朝韩非军事区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但出于安保考虑，此计划不能进行公开讨论。

上周特朗普在华盛顿接受《国会山报》采访时曾说，他将访问韩朝非军事区，并“可能”与金正恩会面。但该报以白宫有安全担忧为由，没有发表这段言论。

直至抵达非军事区，特朗普才向媒体证实，这次访问是几个月前就开始计划的，当时他告诉文在寅想访问非军事区。但与金正恩的会晤是临时起意，“昨天才打电话给朝方，之后安排了简短会晤”。

一年前，美朝领导人在新加坡首次会晤并签署联合声明，就“建立新的美朝关系”及“构建朝鲜半岛持久稳定和平机制”达成一致。今年2月第二次会晤在越南河内举行，因在解除对朝制裁和无核化措施方面存在分歧，双方未能签署共同文件，美朝无核化对话也由此陷入僵局。

图片：BBC

回暖直到最近才出现。6月中旬，金正恩向特朗普发了一封表达生日祝愿的信件，之后特朗普也回复了一封亲笔信。朝中社称，金正恩在看完特朗普的亲笔信后，对其中包含良好的内容表示满意。他还说，对特朗普总统的政治判断能力和非同寻常的勇气表示谢意，将慎重考虑信中“有趣的内容”。

这让不少人预期，美朝双方可能会重启工作级对话，为第三次美朝领导人峰会作铺垫。

但直到6月24日，美国国务院政府高层官员就特朗普访韩期间“是否有会见金正恩委员长的计划”的提问时还表示“没有这一见面计划”。26日，特朗普前往日本大阪出席二十国集团（G20）峰会前仍坚称，“这次出访不会与金委员长会面”。不过，他透露“可能会用其他方式与他谈话”。当时有人猜测，所谓“其它方式”可能是在访韩期间通过访问板门店向朝鲜释放某种信号。

同一天，韩国总统文在寅在出发大阪之前也作了一番表态：“韩朝能否重启对话取决于金委员长，我做好了不拘泥于地点、时间和形式随时与其会面的准备。”

当美朝重启对话显现希望之际，美国国务院对朝政策特别代表斯蒂芬·比根也提前到访首尔，为特朗普访韩打前站。6月28日，比根在与韩国外交部半岛和平交涉本部长李度勋会面时称，美方做好了与朝方展开“建设性”讨论的准备，推动新加坡联合声明取得的进展。

到了当地时间29日清晨7点51分，还在倒时差的特朗普不顾疲惫，在推特上发出这条让全球为之震惊的消息：“在一些非常重要的会晤之后，我将离开日本前往韩国（和文总统一起），如果北方的金委员长看到（这条推特），我很乐意在朝韩边境/非军事区与其握手并打个招呼（？）！”

峰会间隙，韩国总统文在寅正在喝咖啡，特朗普走过去问：“你看了我今早发的推特了吗？”“看了。”文在寅回答说：“我们一起努力吧。”特朗普则对文在寅竖起大拇指。

特朗普与文在寅。图片：EPA

朝鲜外务省第一副相崔善姬当天通过朝中社“火速”回应称，特朗普总统今早的推文“是一个很有趣的提议”，但我们并没收到与此相关的正式提议。她还说，若朝美首脑能在朝韩边境会面，有望成为加深两位领导人之间的友谊、进一步发展两国关系的一个富有意义的契机。

G20峰会闭幕后的记者会上，特朗普表示，他希望于访韩期间在朝韩非军事区与金正恩会面，并称金正恩“非常愿意接受”这个提议。而当美国代表团从大阪飞往首尔后，据韩国YTN电视台报道，比根于当天脱离了代表团，多半是去准备美朝领导人的会面了。

直到会面前夕，朝方一直未有明确回应。但专门承办朝鲜旅游的高丽旅行社早在社交网站上宣布：30日当天暂停从朝鲜前往非军事区参观项目。

历史性一步VS虚假外交

对于这次会面，外界评价不一。

共同社评论称，特朗普越过韩朝军事分界线来到朝鲜，对于现任美国总统来说尚属首次，也是象征美朝友好的历史性一步。但目前还不能保证这样的局面能够制止朝鲜的核开发。日本明海大学副教授小谷哲男认为，虽然特朗普越入朝鲜境内时间不长，但已然是距离《停战协定》最近的一次行动了。由于美朝关系缓和，河内峰会之后停滞的无核化谈判也得以重新恢复。

首尔延世大学教授John Delury在接受CNN采访时说，金正恩似乎比上次见特朗普时更为放松：“他放松的肢体语言是其标志之一”。但他也提到，尽管这次会面令人惊讶，但仍不了解双方会晤时的具体内容。“这次会面能表明两个人有化学反应，但这会导致什么？将是今后的考验。”

曾在小布什政府和奥巴马政府中担任国家安全委员会朝鲜事务助理的苏米·特里(Sue Mi Terry)认为，如果特朗普愿意接受部分协议、而非全面协议，可能意味着谈判会取得进展。“这次会面有助于接下来举行更实质性的会晤。但我认为金正恩得给出足够多的条件，以确保能与特朗普达成临时协议，这样也能减轻一些制裁。”

“不过，金正恩与特朗普的友好关系并不能成为美朝未来外交关系上的润滑剂，反而会成为一种障碍。”特里说：“因为金正恩会拒绝与低于总统级别的美国官员打交道。”

在美国乔治城大学教授维克托•查看来，这次历史性会晤不过是一场“真人秀”和“虚假外交”，给美国、韩国和朝鲜带来了“微不足道的国内荣誉”。

“特朗普天生就是表演家。”《纽约时报》援引批评人士话的分析称，在非军事区会见金正恩只不过是其美化自己的机会之一。“对于这次会面，我不确定特朗普总统想实现什么，因为尽管所有接触都在进行，但朝鲜的核武器或导弹储备并没有因此而减少，事实上还在增加。”美国国务院前朝鲜问题特别代表尹汝尚(Joseph Yun)说。

同样的，美国的施压也并未缓解。这次会面之前，特朗普于6月21日再次签署行政令，把2008年延续至今的对朝制裁有效期延长一年，并在公告称朝鲜依旧是“非比寻常”的威胁。

对金正恩来说，他当然有着强烈动机与特朗普保持友好关系。尽管大部分专家相信，金正恩不会彻底放弃核武器，但可以通过与特朗普的定期会面稳固自己的地位，并在世界舞台找到更多可能性。

对特朗普而言，刚刚开锣的美国大选已让他感到各种不爽。大阪G20峰会期间，他一直保持严肃，并多次利用间隙发推文讽刺民主党的一众对手。然而，特朗普眼中“昏昏欲睡”的老对手拜登却在一切关键选区保持着领先优势。一向头疼的中东局势也在最近不断升级，当伊朗击落美国无人侦察机后，特朗普多次放出狠话却迟迟不予动手，似乎被对方握住脉门。

于是乎，朝鲜半岛成为安慰特朗普的灵药。恢复与金正恩的对话，无疑为特朗普刚刚启动的竞选连任活动提供一条便利的故事线，让他能继续扮演和平调解者的角色。不论此次会谈成果如何，仅仅做做样子便能让全球视线聚焦于此，并让外界惊叹其“灵光一闪”之高效。而这个高光的历史时刻，被特朗普如此“随意”地使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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