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山外山(二十六)
尽管顿顿都是白米饭、老南瓜、空心菜,但程辉觉得有生以来从没吃过这么香的饭菜。
饥饿的滋味是那么恐怖,那么忧伤,那么不可饶恕。民以食为天,这是绝对的真理。
因为是简易的农贸市场,采用的是轻钢结构主体,所谓的基础实际上就是一个一个的基坑,只有半米深半米宽。先在里面埋上预制钢板,然后用粗石混凝土灌实抹平。一斗车混凝土就能填平一个坑。比起厂房建筑,真是小菜一碟。程辉十分珍惜这份工作,每一个细节都认真去做。在别人看来是十分艰难的工作,程辉却轻而易举就完成了。交给他的工作,总是又快又好。这一切,吴队长和郑工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工地总共有二十多个人,分为土建、五金、安装三个班,贵州、湖北、四川、辽宁、云南各省人都有。大家和睦相处,象一个温暖的家。
五金班主任冯仁江,贵州遵义人。身高一米八几,绰号“晾衣杆”,他个头瘦瘦的长长的,一双手臂挂在两边肩上,走路一甩一甩的,酷似长臂猿。绝配的是,他的同居女友小玉,却生得膀阔腰圆,膘肥肉满,让人怀疑她是从西双版纳密林里来的。安装队长张淘,湖北黄石人,永远留着一头板寸,五短身材,浑身上下透出九头鸟的奸诈。另有几个四十来岁的师傅,如湖北的吕校其、河南的许师傅、沈阳的张大个,程辉跟他们都一见如故,好似家里的叔叔伯伯一般。年青人中,贵州的小张活泼好动,什么事都喜欢叽叽喳喳发表意见,大家叫他“爆米花”;湖北的小吕,是吕校其的弟弟,性格半生半熟的,人人都喜欢他。河南的高个子小李,为人热情,乐于助人。
下雨或是停工的时候,人们的娱乐方式就是打麻将。
一张用粗木板钉成的麻将桌摆在房正中,一块麻布盖了,几个人坐上去就开始撕杀。周围的人一圈圈围上,吆喝助阵。程辉发现这伙人打麻将出手都很阔绰,一盘乾坤下来,花花绿绿的百元大钞一叠叠就要重新更换主人。张淘和冯仁江是牌桌上的主宰,几乎次次都有他俩,其次是四川陵水的吴显文吴青云兄弟,每次开桌他们都抢首轮。张淘是有名的常败将军,经常输钱,拿他自己的话说,要是不输的话,十万都有了。即便如此,他仍屡败屡战,大伙戏称他是“钱柜”。
“钱柜”二十七八,据说是公司刚开业就来了,是元老级人物。发薪水那天,程辉亲眼见财务部那个瘦得蚂蚱似的女孩给他厚厚一叠百元劵,估摸至少有五千元。从这伙人玩牌的气度来看,公司员收的收益确实不低,看来小张没有吹牛。记得刚来应聘那天,吴队长问程辉,你心目中期待每月能挣多少钱?程辉十分虔诚地说,怎么也得有六七百块吧。吴队长笑了笑说,只要你肯干绝对没问题。而小张则撇撇嘴,一副鄙夷的神情。
一个细雨绵绵的日子,人们又照例进行消磨时光的游戏。
“钱柜”和冯仁江自然抢了头席,旁边自然又围着一层又一层,叽里咕噜的争战起来。
程辉不会打牌,就跟沈阳的张大个他们闲聊。张大个喜欢拿一个烧酒瓶灌半截水,抽着烟天南海北胡吹。他和他的几个哥们都是从沈阳的一家重型机械厂里出来的,是国家技术监督局认可的高级技工。
“哼,焊这玩意儿,跟玩家家差不离儿。”
“你愿意学吗?”张大个对程辉说,“我可以一个月时间,教会你平焊、逆焊、仰焊。哼,这算什么啊,我们焊接输油管道,密封罐子,那才叫本事哩。”
张大个感慨万端,程辉明显感觉得到,他对过去生活的怀念和下岗后漂泊的无奈。
“都快五十的人了,还离乡背井的来外头撞,你当谁乐意啊,没办法,人生无常啊。”
当他知道了程辉的故事后说,小弟弟,你糊涂哩,既然是吃公粮的人了,咋就不好好干哩,出来撞哪门子撞哟。唉,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哪。
河南的许师傅也跟着感叹,他在国营厂子里干了快一辈子了,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下来,算是霉运到家喽。
程辉感到,原来别人的生活也并不轻松,上苍不单是对他程辉作难,天底下顺心顺气的事儿还真不多啊。
“今天我请客我请客,请大家,人人有份!”张淘突然高声大叫。
原来“钱柜”破天荒赢了钱,兴奋的手舞足蹈。为了庆祝胜利,他要请大伙改善一次伙食。于是一伙人前呼后拥,就去了猪佛岭的一家大排档。
十几人分几张桌子围坐了,点菜、要啤酒。
“随便吃,随便喝啊。”张淘拍拍腰包,“今天有的是钱。”
一箱箱啤酒、大盆大盆的卤猪耳、猪头肉端上来时,这帮被清汤寡水潦倒久了的饿鬼们,就象饿狼见了糕羊,呼地扑上去狂吃乱喝起来。程辉好久没吃过肉了,好久没有这样吃过肉了,自然也狼吞虎咽地,释放着被沉郁了太久太久的快意,放开手脚淋漓痛快了一回。
大伙吃到半夜方散,醉醺醺回到工棚。
那天晚上,程辉从来没睡得那么沉。
第二天太阳晒到屁股了还在睡。吴队长几乎把铁架床摇散了才把他叫醒。
一天程辉正在浇灌基坑。郑工走到坑边看了看,蹲下身子说:“愿不愿跟随我们长期做啊?”程辉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说,当然愿意当然愿意。
郑工说:“公司呢成立不久,业务还是不错的。这儿只是一个项目,公司总部在麻涌南洲。这儿完工后跟我们回麻涌去,大把工程呢。我看你这人做事还可以。不错,好好干啊。”
几天后,吴队长对程辉说,准备哈啊,过几天我们就要走喽。
“去哪里?”程辉问。
“公司最近在广州沙河接一单工程,马上要开工。指定我们打头阵,土建班的人全部要去。”
就要离开了,芳草又不能一块走,因为还不知情况到底怎样。程辉不愿意让芳草再跟着他漂泊游荡,想让她有一个安定的环境,过一段安静的生活。但想到要分开,程辉又感到恐惧。多少日子以来,他俩一起被关楼梯间,一块被戴手铐,一起吃烤鱼……一直相依为命,再苦再难,都没有分开过。可现在,却要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留在这孤单的环境里。芳草从小就被宠着,自立能力很差,要是有人欺侮她怎么办?要是她有个头痛脑热怎么办?程辉痛恨自己,痛恨自己没出息,连自己心爱的人都呵护不了,连最起码的安宁都不能给她。
然而,现实就是现实。没有同情,也不相信眼泪。
他可以不离开芳草,但他就得再次品尝178工地的等待和饥饿。
他可以不离开芳草,但芳草就会再度跟着他去漂泊。
猪佛岭,让人欢喜让人愁。
起程那天,风和日丽。
他们坐着公司的工程车离开了猪佛岭,离开了塘厦。坐在敞蓬车厢里,随着道路弯曲高低起伏,那习习凉风不停地拂过全身,让人神清气爽。程辉从来没有感到过这么惬意,看天天也蓝,看水水也绿。仿佛一切的烦恼,一切的迷茫,一切的痛苦都随风消逝而去,永不复返了。
也许精彩的人生就会从此开始了?
工程车穿过麻涌镇,进入南洲区。顺着东江沿岸行驶,从东江大桥底下路过不久,就停在一间厂子门前。程辉抬头一看,“东莞南山轻型组合房有限公司”赫然在目。似曾相识,象久别的家一样。怎么会有这种感觉?难道幂幂之中真有某种缘分?
看得出这是一间刚成立不久的厂子。
厂房是简易钢结构铁皮房,宿舍食堂和办公室都是组合房。进入厂门,是一块水泥砖铺砌成的坝子,往前是一片长方形的草地。围墙是栅栏式的铁栏杆,沿围墙底部是一溜绿茸茸的青草。顺着铁围栏是断断续续的棕榈树,还有一种开着红色小花的荆刺植物,东一丛西一丛的,爬到围栏顶上,把那红红的小花伸出墙外。厂门的斜对面有一栋双层的组合房屋,这就是办公楼了。底层有三间,最西边一个大间是办公室,里面靠两边墙壁摆着两排桌子,一道隔墙隔出一个小间,是总经理办公室。中间是接待室,放着木沙发和一张茶几。右边一间是财务室。楼上是管理人员宿舍。从办公楼再往西,隔过一段草坪,是一栋长长的单层组合房屋,那是食堂和员工宿舍。食堂里分为厨房和餐厅。餐厅能容下三四十人用餐。厨房用铁栅栏隔开,留有三个打饭菜的小窗口。员工宿舍里摆着双层铁床,每间住十二人。
厂区不大,却简朴而温馨,有点象老家的木瓦房。
开晚饭了。程辉第一次吃到了大半年来最丰盛的晚餐:青椒回锅肉,鱼头豆腐汤,红烧茄子。
这儿属于南洲管理区,离南洲村有几里远,离麻涌镇区有十几公里。走出厂门往左拐,走不了几分钟就可以从引桥旋转而上,到达东江大桥桥面。过了东江大桥就是广州开黄埔发区青年路。青年路是步行街,商业发达,尤其是夜市非常繁华。业余时间,厂里的员工都喜欢去青年路逛街。
晚饭过后,员工有的去了青年路,有的在仓库旁边的娱乐室里看电视,也有人坐在草坪上聊天。程辉初来乍到,就坐在草坪上发楞。
“感觉还可以吧?”吴队长坐下来,脱下上衣垫着后脑,躺在了草坪上。
“嗯,相当不错。”程辉说的是心里话。
“嗯。你别看这个厂现在寒碜嘎,发展前途大着哩。”
吴队长如数家珍,说起了关于这个厂的前世今生。
这个厂以前名叫“东莞南山新南船舶有限公司”,是中国南山集团全资子公司。后来因产业调整,业务撤到深圳蛇口去了,重新组建组合房业务。
“知道南山公司吗?”吴队长双手枕着后脑壳,仰面朝着夜空。“就是中国南山集团啊。那家伙可不是一般的后台呢。你知道股东是谁吗?招商局啊,交通部啊,还有新加坡周波电机公司呢。集团老板叫袁庚,是部级干部呢。南山集团在全国有三十几家分子公司,业务大得很,反正很大很大。集团在东莞有分公司,就在开发区普晖村,我们这个公司就属于他管。我们这个公司的老总就是分公司的陈总,陈永忠。”
”哦,原来这样啊。“程辉感到庆幸。
“那,你以为啥子哦。”吴队长很得意,“能进这家厂,算你运气到额毛心喽。”
“那是那是。”
“陈总呢,平时不大过来。"吴队长继续说,“这边主要负责人是甘总,甘佐金,江西人,主要负责业务,天天在外面跑嘎。平常的管理就是郑志勇啊,孙明啊,还有田高工等。财务部会计董财源,湖北的。财务经理伍顶亮,我们四川的嘎。还有个出纳,你不是在工地看到过的吗?对,那个瘦筋筋的,王丽君,遵义的。公司去年才注册,四千多万哟。中层管理嘛就是三架马车。五金车间主任冯仁江,施工队队长张淘。这两个你都认得了嘛。还有一个周渝明,湖南的,车间主任。我呢,就是个小小的土建班长嘎,哈哈哈。”
月亮已经钻进云层,程辉觉得有些凉意。去开发区的人已经陆陆续续回来了。
“嗷,你看,光顾着吹了。不早了,睡觉吧。过几天就要进沙河喽。”
小巷里积满了一层厚厚的落叶,新叶叠着旧叶。沿小巷走到尽头,是一处荒芜破败的小院。一堵红砖墙围着长满了葳蕤丛深的杂草,显然已寂寞了多年。草丛里立着几间旧屋,屋顶百孔千疮。一些破旧杂物没落在草丛里。程辉他们忙到天黑,终于除净了杂草,又把几间破屋收拾整齐了。一间做厨房,另几间做宿舍。程辉寻思芳草来时方便,就独自收拾了一间。
“哈哈,你这是占的炮房哈。”祥娃一脸坏笑。
程辉却不理会,心里沉沉的笑不起来。
原来这满目的荒芜破败,早引发了他那陈年杂草般的隐痛,思想自己大半人生,也愰若这丛丛杂草,春去秋来,自生自灭,何偿不是也有大段大段的青春被遗忘被冷落被荒废?
不知道芳草怎么样了?
头一遭与芳草分开,程辉的思绪从出发那刻起就从来没断开过芳草。
离塘厦就几十里远,程辉感觉却是海角天涯。生计的窘迫象一条无形的天河,将他与芳草硬生生的分开,一个在那头,一个在这头。遥远的牵挂使人痛苦,咫尺的思念令人无奈。程辉的无奈里,更多的是担忧、内疚和心痛。本想给芳草一个她想要的生活,而她一直得到的却是漂泊、饥饿、别离和镣铐。爱和恨也是有季节的,也有春去秋来花开花落。情感是初春的桐花,美丽而脆弱,别离太久和伤害太深,常会使它迅速枯萎和荒芜。象程辉这种漂泊无根的爱,结果往往会是雨打残花,水泄花落。
要是有个BB机就好了,要是有个BB机多好哟。程辉每天这样想着,也这样遗憾着。初春时还带着烤鱼味的愿景,如今仍然那么清晰。
“等有钱了一定要买只BB机,而且是中文显示的。”
芳草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时光飞也似过去了一大截,可是BB机的影子在哪儿呢?
离开塘厦回到南洲后,公司安排员工先休整几日。那几日无所事事,程辉常独自走到东江大桥上,爬着栏杆看着混浊的江水发呆。
太阳下是广袤的田野、房舍、烟囱。愈往远去,愈加迷朦,直到天边渐成一线茫茫的黛色。东江款款流来,从大桥底下流过又款款而去。河面船只来来往往,把阳光搅碎在河面随波起伏。程辉每天都会走上桥去,望着河水发呆,看着广袤的田野、房舍、烟囱,看着东江款款流来又款款而去。
“小妹,你还好么?”
“还好,你呢哥哥。”
终于,在进广州河的前一天下午,芳草打来了电话。是在公共电话上打到公司的,线路不好,说几句就断掉了,再也没有接通。后来程辉他们就来到沙河了,来到了这个荒芜破败的小院。
挖壕沟,浇灌,填土方,砌砖,抹水泥。日子公式化地重复。半月光阴过去,基础工程差不多就完成了。下一步是等待公司安装队到来。六七月间,广州的天气已异常酷热,夜间也闷倦难当。等待的日子里,吴队长他们除了麻将就是睡觉,而程辉永远是一个人关在破屋里,躺在床上鼓着眼睛想他的芳草。
忽然一日,公司财务的人来发薪水了,程辉领到了九百元。九百元!这是程辉第一次拿到最大的一笔钱。拿到钱后,他连忙跑到外面士多店给芳草打电话,他想告诉她,可以买BB机了,九百元也许只能买数字显示的,但毕竟可以兑现那还带着烤鱼味的承诺了。可是电话没打通,程辉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住处。
不行!一定要找到芳草。
程辉咬牙切齿地走出来,寻到附近的一间邮局,给芳草发了份电报。
几天过去了,没什么消息,程辉觉得日子愈加没味道。干活时就闷葫芦似的,成天不说一句话,同伴们如何打趣他,也不作声。没事的时候就是回到自己房里,闷头闷脑地睡。
“喂喂喂!起来啊,有人找你有人找你——”
一天下午,程辉正朦在被里窝着,忽然听到祥娃在拍门。程辉很烦躁,心想这小王八肯定是又捉弄他,于是不理会,将棉被紧紧地捂住头。
外面又拍了几下,传进声音来说“你媳妇来了。”
程辉呼一地下起床,走到外面,只见芳草站在小巷的出口处,噘着小嘴,一双杏眼怒忿忿地看着程辉。
程辉走过去,看着芳草象被激怒了的兔子,一时不知所惜。
芳草手里拿着电报,对视了一会后,将那电报往程辉面前一掷,转身朝小巷外走去。
程辉象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跟在芳草后走了出来。
外边停着一辆黑色的小车,那车上糊满了泥巴,显然是一路赶过来的。芳草走到那小车旁边,对那车里的人连说感谢,随后那人开车走了。
“好好的,发电报说那些混账话干什么?还以为你出了车祸呢?”芳草小脸蛋上仍然绯红着,没好气地嚷道。
原来是芳草对电报内容理会错了,电文是说,让芳草坐公车到广州沙河汽车站后,再转乘摩托到他住处。因电报字数太少,芳草竟误会程辉被摩托撞了。急急忙忙地让一个朋友送她来,一路哭哭啼啼的,还以为见不着了。见着程辉好好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就在那间破屋,在那片曾经杂草丛生的角落,这两只漂泊无依的蚂蚱,彻夜疯狂地折腾,把离别的痛苦和无根的伤感尽情发泄。历经了这么多挫折,芳草更加迷人。自己在一边,芳草在一边,这让程辉总有一层隐隐约约的担忧。现在芳草在他身边,他唯有紧紧地拥有她,才感觉到芳草是他的。
“妹儿你看,我们有钱了。”
程辉把那九百元钱摊开在草席上。白花花的九张百元大钞,明晃晃的慘人。钱这狗日的,让人流血流泪流汗,让人欢喜让人愁。好端端的人生,明明可以自由自在的相爱就爱想恨就恨,却硬生生的让这狗日的钱给搅混了。钱啊,钱啊,你这背时砍脑壳的,你这杀人不见血的刀。
“明天去给你买BB机?”
“不。留着你买点好的。你看你又黑又瘦又老。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好吗?”
“那去给你买一套连衣裙。你不是前年就想一套连衣裙吗?”
第二天,程辉带着芳草上街。在一间时装店里,店员小姐热情地招呼着,一会儿让芳草试这套,一会儿试那套,忙得不亦乐乎。最后芳草选中了一套白色连衣裙,一百五十多元。这是芳草有生以来第一次奢侈。程辉付款时,那小姐巴结地说:“你看小妹妹,你爸爸多疼你哦,你爸爸真好。”
芳草立刻羞红了脸。程辉心里骂道:“你真他妈的黑色幽默!”
随着公司土建队南征北战,程辉感觉挺充实。公司业务繁忙,员工的收益也水涨船高。程辉心想,照这样下去,到年底就可以买BB机了。
转眼到了九月,公司安装队进驻广州,在市区的银政大厦做墙板安装。这栋楼很高,对面就是六十四层的花园酒店。空闲的时候,程辉他们就坐在外墙的手脚架上,俯看对面酒店四层楼上的露天游泳池。经常有红男绿女穿着三点裤扑进那池里游乐。有时是一对,有时是一池,如鱼儿般在水里嬉耍。有女人游完了就走到上面,躺在椅上歇息。那白晃晃肉嘟嘟的景色,令人想入非非。特别是祥娃,象一条小公狗似的哇哇乱叫。除了看游泳池,也看脚底下那街道上如蚂蚁的人群和火柴盒大小的车流。他们永远是那样来来往往忙忙碌碌,他们到底是在忙什么?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忙来忙去呢?程辉死都想不明白:人活着到底为什么。
要是芳草也来就好了,程辉想。芳草还没有在广州这样的大都市里逛过。带着芳草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自由自在地逛荡,吃想吃的东西,买想买的物品。那是多么惬意啊。
程辉想,这个春节一定带她来逛一回。
让程辉感到兴奋的是,他终于可以给芳草买BB机了。这几个月来,他虽然劳碌奔波,虽然辛苦辗转,但已积累起了足够买BB机的钱。
等完成了这单工程,他就可以请假去看芳草。
对,带着她逛街,给她买BB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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