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队的夏天④|皇后皮箱:希望大家去livehouse
“60年代是永恒的复古。”在《乐队的夏天》第一期,皇后皮箱的卡菈刚刚开口唱了几句,来自MR.MISS的杜凯就在节目中说道。尽管31支乐队们有些曾有交集,有些完全陌生,但大家总在音乐里迅速发现能“投机”的话题,比如杜凯就在这首歌里发现了这支乐队和他们有同样时代的品位,马东在现场开玩笑说编导称他们品味“高级”。
《乐队的夏天》海报
皇后皮箱这支来自台湾的年轻乐队成员简单,一对温柔恩爱的伴侣加话语不多的贝斯。圈内关系简单,连青峰已经收了他们的第二张新专辑去听成了乐迷都不知道。成立史也没有什么坎坷故事,吉他手阿怪在朋友聚会时,发现还在上学的卡菈唱歌好听便发出邀请,2005年乐队成立,在台湾新竹一个乐队比赛中第一次亮相,几经其他朋友们的退出和加入,最后渐渐确定了如今的阵容。而乐队里的人也在这个感情事复杂的圈子里显得简单——吉他手阿怪在卡菈考完联考之后,就邀请她来做主唱,组成乐队没多久就相恋,坚持14年,并在2015年修成正果结了婚。
“我想在30岁的时候停下来思考,人生到底要的是什么。”说起对做乐队多年的感受,主唱卡菈说想要认真谈谈这个问题。
卡菈、阿怪
某种程度上说,皇后皮箱虽是台湾乐队,但他们的状态却能代表许多乐队。成团多年,他们都还在上班状态中,白天上班,晚上排练,卡菈在台湾音乐网站街声做编辑,阿怪在一个公司做美术设计。但这并不代表他们的音乐是小打小闹,从成立之后不久,阿怪就已经确信自己喜欢复古音乐的品位,并以“乐队灵魂”的地位影响了另外两人爱上同一种风格。2010年,乐队获得海洋独立音乐大赏,2014年他们出了第一张专辑《超时空歌女的快活》,专辑甫一推出,就获得了当年新加坡Freshmusic Awards颁发的“年度最佳新团体”,乐夏舞台上第一首《人间惆怅客》就来自这张专辑,这首歌也是当年第六届金音创作奖“最佳摇滚单曲”。到了这时,乐队成员们也都依然还在上着班,获奖和音乐节都并未能让乐队有信心以音乐为生,他们也没有为音乐做好豁出去的准备,远不是大众心里“玩乐队的人都很酷很叛逆”的样子。
“毕竟能把音乐真的当成工作,有固定收入的团,在乐团里面真的很少。”卡菈感慨。
即便如此,三个乐队成员都在十分认真地对待每次排练、演出,阿怪也在尽力做出自己认为能拿得出手的作品,那些获奖和成绩就是他们十多年没有懈怠的证明。并不是看起来很酷、有故事,才能摇滚。
但总是会碰到许多不方便的时候,阿怪把在公司里遇到的不顺心写进了《人间惆怅客》,老板对他的要求和他本身平面美术的岗位并不符合,他觉得这是“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于是在30岁的节点上,卡菈思考了这个问题,她与另外两位讨论,这时候还不为乐队做点什么,以后可能就真的来不及了,“我就是这个时候,想要用力地玩乐团,不想要留个遗憾。”之后,是辞职,全职投入到乐队工作中。
《人间惆怅客》截图,卡菈
成为全职乐队要面对的最大问题就是收入。“我有一阵子起床的时候都还蛮焦虑的,因为可能要没钱了,但是我又不想一直被这种思绪带走,要不停地在这中间休整很多心态。”卡菈作为乐队里负责接洽演出、采访、宣传的工作,是最焦心收入的人。但收入不固定带来的焦虑,完全盖不过能随时练团,全力放在音乐上的快乐,“也许我们可以不用那么多物质的享受,但它可以一直让我维持做音乐这件事情,而且我也没有饿死,对不对?”
被年纪带来的催促感,让三个人在30岁后似乎才“摇滚起来”,全职的自由完全是之前不能比的。2018年10月,阿怪带着卡菈和黑轮创作出了第二张专辑《仙人指路》,就是那张被吴青峰收入囊中的专辑。在5年之间,阿怪就把音乐重点从小熟悉的复古音乐,转向了后来迷上的“道家”文化。
乐评人对这张充满东方迷幻的专辑给予了很高评价。其中一首《九霄云外》还用到了仿佛天上传来的古琴音,这是阿怪自己弹的。乐迷也在更快增加,父母甚至在楼下面摊阿姨那里能得到他们的消息——面摊阿姨已经成了皇后皮箱的乐迷,去关注他们的社交账号。
在《乐队的夏天》后,皇后皮箱的歌也开始被收进了无数大陆观众的歌单里,“除了交到很多好朋友,确实涨了很多很多粉丝。”虽然没有走到最后,但卡菈提到这是不可忽视的收获。
但是这种收获会带来新的焦虑。卡菈坦言,她觉得参加节目也好,音乐节也好,喜欢他们歌的人实际上也只是听到了一两首。第一张专辑是阿怪对于李小龙的喜欢和60年代音乐热爱的体现,但是皇后皮箱并不想因此被盖上“复古”的戳儿,《仙人指路》就是完全不同的东方感了。因此,卡菈还是希望乐迷能够真正懂他们,听他们完整的专辑,看他们完整的表演,乐队才可能越来越好。
卡菈觉得,对于乐队来说,livehouse完整演出才是最重要的。“让他们真的进入livehouse,才是重要的事情。我们得到了很多的乐迷,但是想法上,我希望他们能懂我们。做乐团不是做偶像,大家的起点不是音乐节,是从小livehouse,唱到中型的,最后是很大型的。我觉得乐迷不应该只去音乐节,这件事本质是不健康的,你去音乐节,你也无法完全知道它完整的演出是什么,一个团(演出)时间很短。livehouse才是我觉得维持乐团最基础的东西。”
皇后皮箱livehouse现场
【对话】
挣扎了一个月决定参加节目
澎湃新闻:第一次和节目组见面,你们有聊点什么吗?比如赛制什么的。
阿怪:其实那时候没有讲到赛制,只是说一个大方向,说他们想要创造一个什么样的节目。有大概提到说还是选秀,但是他们说没有评审,他们了解乐队的个性,知道我们会很排斥评审这个机制,说现场评分的全部都是观众。
澎湃新闻:这一点很打动你们?
卡菈:我们生来就是给观众听。如果是观众来,跟我们平常没有太大的差别。
澎湃新闻:听到这个节目之后,其实当时就还蛮感兴趣的是吗?
阿怪:我们当初也是蛮挣扎的一段时间。因为我们还是对选秀比较陌生,就跟习惯不太一样。
卡菈:以往已经蛮多节目找我们去参加,可是我们也是一个观众,以往的节目有些桥段不是那么真实,乐团都蛮希望真实一点的呈现。节目组好像蛮用心的,都有自己去了解乐团在意的地方是什么,为什么以往不想去参加。挣扎了应该有一个月,会去沟通一些问题,比如有没有强制要求要怎样的风格,怎么样的造型,类似这样的问题。
澎湃新闻:后来得到的回答都还比较满意,就决定了是吧?
阿怪:三个都一致通过我们才会决定。
卡菈:当初有一个人不想我们就不会去了,当时我们三个人在讨论过后,都觉得参加这种节目并不会改变我们本质上的事情,不会就飞黄腾达,我们还是该做乐队的事情,一样都没有少,就只是多了一个渠道。
《人间惆怅客》截图,阿怪
澎湃新闻:你们已经出了第二张专辑了,相对一些比较新人的乐队来说算是成名了,对淘汰会有心理包袱吗?
卡菈:其实不会,痛仰、面孔这么大的团,都不畏惧这件事情。我觉得大家上这个节目,都只是想要把音乐再传达给平常会听这些乐团以外的人。我们希望用音乐在比赛里面走很远,但是如果淘汰了,那就是被淘汰了。
澎湃新闻:第一次上台比赛的那首《人间惆怅客》,是来自2014年的专辑《超时空歌女的快活》,为什么会当时选择这首歌?
卡菈:其实我们去年发了第二张专辑,我们一直都是希望先用新歌去跟观众见面,可是毕竟它是个比赛,节目组也跟我们沟通了很久,应该是说后来我们讨论可能还是有一些流量的问题,才选择唱《人间惆怅客》。《人间惆怅客》我们已经蛮久没演出了,选出之后才又唱这首歌这样。
澎湃新闻:这首歌和其他你们的歌曲不同和出众是在哪里? 创作过程是什么样?
阿怪:因为我们想要做一个类似像东方的西部片的那种音乐的感觉,牛仔西部牛仔片,那种以前的老片子那种感觉, 但是我们想要把这个情境换成是比较东方的感觉。灵感是来自于李小龙以前的一部片,可是他没有拍成功,他刚出道的时候,原本有要接拍功夫,然后有另外一个外国人演员去演,我就觉得很可惜,所以我想要有点也算是还原感。
澎湃新闻:你喜欢李小龙?
阿怪:他那部片子,主要就是在讲一个中国人流浪到西部世界,他用功夫克服危险。是东方人有一个西部片的感觉。
澎湃新闻:这首歌的歌词也是跟这部电影的灵感有关吗?
阿怪:没有,只是平常面临的一些问题,比较不公平,比较无奈的一些事情。我本身那时候在做美术。我是做平面美术,但是公司会说你会不会一些网页设计,你会不会一些3D?我觉得要好马不吃草。
卡菈:就是一种小人物的无奈,在社会里面。
30岁的时候思考了一下人生要什么
澎湃新闻:现在是全职音乐人对吗?可能生活里就会比较单纯了,这个会影响你们创作的灵感吗?
阿怪:我觉得也不会,其实就做专职音乐,我们面临的事情更复杂,上班族的工作性质比较简单。我们算是自己在经营自己的乐队,没有团队。
卡菈:这个过程我可以聊一聊,我们其实以前每一个人都有工作,都是白天上班,然后下班去练团,去练到十二点、一点这样子,然后一直到近几年,我大概在30岁的关卡,我已经工作八年了,我自己就会思考……真正决心要把工作辞掉是我看到了一篇网络文章,就在说人30岁的时候必须要做的几件事情,然后就有说30岁的时候你可以停下来,思考一下接下来的人生到底要的是什么。
我那时候就有思考,如果我这么喜欢音乐,可是放在音乐上的时间真的很少,因为你白天要上班,假日你又需要休息,为什么不试试看我真的想去做的事情,所以我们后来团员都有一致的这种决定,这段时间我们就好好地把工作都停下来,把时间都留给音乐,就算之后觉得失败了,没关系,我们再回职场,我觉得要勇敢去试试看。
老实说,我觉得我自己会想比较多,因为我毕竟是团里面唯一一个女生。女生在社会里面,会有一个年纪的限制。就是这个时候我想要用力地玩乐团,不想要留个遗憾。
澎湃新闻:辞职做全职音乐人当时的感受是什么?
卡菈:我就一开始蛮开心的,直到存款花完之后,然后就开始很紧迫。有,其实有音乐方面的压力在。我有一阵子起床的时候都还蛮焦虑的,因为可能要没钱了,但是我又不想一直被这种思绪带走,要不停地在这中间休整很多心态,也许我们现在玩专职乐团,我们赚到的钱,接一场演出不像以往的收入这么好,就没有那么固定,可是它够不够你生活? 也许我们可以不用那么多物质的享受,可能它可以一直让我维持做音乐这件事情,而且我也没有饿死,对不对?有时候自己的心态可以去调整这件事情。
澎湃新闻:你们身边应该有蛮多玩音乐和乐队的朋友,他们是不是大部分也都会面临这样的焦虑呢?
卡菈:我觉得应该是大部分的,因为毕竟能把音乐真的当成工作,有固定收入的团,在乐团里面真的很少。
阿怪:就像刚刚说的,就是你自己本身心态一定要调整,你要有心理准备,可能就一辈子有可能。应该不是说接不接受,是自己决定要过这样的生活就去,只是一个选择问题。你可以选择去工作,然后赚钱很稳定,你也可以选择过自己觉得开心(的生活)。
澎湃新闻:每天你们投入在音乐上的时间,在变成全职的音乐人之后,大概是多少?和之前相比。
卡菈:我投入蛮多,因为我还要负责乐团负责约谈访问什么的,应该一天至少也有个六七个小时。
阿怪:我主要是音乐的部分,然后词曲创作部分。比方说要出新专辑的时候会忙一点的。
左起:阿怪、卡菈、黑轮
澎湃新闻:决定做全职音乐人之后,家人和朋友的态度是什么样子?
卡菈:一开始我们玩的时候,毕竟不了解乐团在干吗,家人也说你到底要玩到几岁,后来我们发专辑了,台湾也有些媒体报道,他们就会越来越了解我们的工作内容是什么,反而变成我们的粉丝。
澎湃新闻: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怎么一起玩音乐的?
阿怪:我自己本身最早时候有过一个乐团,然后认识卡菈之后,我觉得她唱歌是蛮好听的,我说你要不要来。差不多2008年之后黑轮加入,那时候还有另外两个团员。
卡菈:其实我跟他认识,是因为他是我同学的朋友,当时也去考了大学,在那种像联考的地方,然后那天我考完试了走出教室,就看到一个男生街上游行,很有型,但我也不认识他,后来才发现原来他是我朋友的朋友。大学的时候,大家都会喜欢一群朋友出去玩去唱歌去夜游,他说我唱歌很好听,单纯觉得唱歌很好听,然后就听我去试看。那时候成团最早应该是2005年,那个时候有一波是很流行女主唱。
我们有点像两团合并,之前是我跟阿怪跟另外三个团员,然后他们三个其实之前是同一个乐团的,他们那时候也刚好缺主唱。所以我们就两方在网络上刚好看上了彼此。我们之前的吉他手长得很像约翰·列侬,发现大家喜欢的东西好像差不多。
澎湃新闻:乐团的名字是谁起的?
卡菈:皇后皮箱的名字是我一开始加入就取了。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想团名的时候就各自想了点东西,发现这两个合在一起挺有趣的。可能在他们的眼里我是皇后。
小呼叫音乐节上的卡菈。
澎湃新闻:你跟阿怪是夫妻对吧?对于创作会出现分歧吗?
卡菈:每天都有问题,完全是每天。但毕竟我们两个再怎么吵,其实都是为了乐团。我们本身心里面都很清楚。像这样的关系,比一般的夫妻更难处理,像以前我们会吵架,比如说练团的时候,会在团员面前大吵,近几年我们慢慢去修改这样的状况,那样也会影响练团,然后练团完回到家还得去吵,后来我们划分得蛮清楚。其实如果以夫妻间的相处,我觉得我们感情超好,基本上不会什么意见相左。
大多的时候其实吵到最后,我们都还是会蛮相信阿怪的想法,因为他毕竟是核心,是灵魂。我是外表,黑轮真的是链接我们两个。因为如果是我跟阿怪意见相左,他可以来协调,他是最后的停损点。
澎湃新闻:你们唱完之后,张亚东老师有一些评价,说希望熟悉的东西里唱出陌生的感觉。你们是怎么理解他的评价的?
阿怪:我觉得应该说是陌生的东西创作出熟悉的感觉。可能意思差不多,可是对我来说,以我来做这件事情,是希望我今天创作出东西,必须把复古的元素放在大家陌生的歌曲里面。让大家听到一个风格的时候,他会联想到比方说披头士,必须要让大家能够听得出来,对我来说才构成复古的定义。
澎湃新闻:这次的节目参加下来,对你们来说带来的改变是什么?
卡菈:想法上应该没有改变,但认识蛮多大陆的乐队,晚上到酒店还是会交流,我们也大概可以了解到大陆那边的创作环境该怎么样,我觉得这个是更加不一样的地方。
我们的确因为这个节目的流量多了,多了很多认识我们的人,从粉丝上的数量可以反映出来,但我们也会想,这么快速地增加了这么多乐迷,到底要怎么把他们继续留下来。把这些人留下来,让他们真的了解到乐团在做什么,然后让他们真的成为进入livehouse的这群人,才是很重要的事情。实际上我们得到了很多的乐迷,但是想法上,我希望他们能懂我们。
做乐团不是做偶像,大家的起点不是音乐节,是从小livehouse,唱到中型的,最后是很大型的。我觉得乐迷不应该只去音乐节,这件事本质是不健康的,你去音乐节,你也无法完全知道它完整的演出是什么,一个团(演出)时间很短,你去看一下心目中没看过的团。但是我还是鼓励大家真的真的去livehouse。你怎么会知道它未来不会是下一个痛仰或下一个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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