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2月23日 星期一

野兽进城直面人居生态新题:当动物与城市共同“进化”

本迪戈的校园周边,袋鼠也来运动。 郭光普 摄

街区花园小憩,帚尾袋貂往你腿上蹦;冬季自家后院,熊定期来冬眠;住宅小区花丛间,小貉幼儿园新开张……在澳大利亚、新加坡、加拿大,在世界许多地方,越来越多野生动物逐步适应城市环境,与人类共享现代都市。

社会应启动怎样的管理规范确保人与野生动物安全共处?大众需要怎样的认知与其友好睦邻?对科学家而言,这一全新未知边界,对生命科学、城市发展具有怎样的意义?

来自许多城市的故事,或许将带来启示。

“城市”与“野生动物”,看似反义词般的存在。事实上,在许多国家和地区,野生动物正越来越多地走进人类聚集的都市,在此栖息、繁衍,甚至发生了适应城市的各种变化。

科学家们将之归结于多种原因:城市温暖的气候条件;自然种群扩张寻找新的栖息地;多种原因引起的野外栖息地减少导致其“被迫”进城;很多城市居民倾向于投喂野生动物,由此引发其对人类的过度依赖等。从城市角度而言,归根结底,人类所居住的环境,正与野生动物的适应天性相向而行。这种种因素的结果便是:共处。

“动物进城”,让科学家开心又操心

相比野鸟、昆虫,中型以上的兽类野生动物的城市活动,更加引人关注。

在德国柏林、西班牙巴塞罗那,野猪出没。对于这一有一定攻击性的动物,主要由政府组织,在严密监管的基础上,进行必要的种群和行为控制。

澳大利亚墨尔本的城市中心公园,人与小袋貂亲密接触,随时可能有个小东西蹦上膝盖,忽闪忽闪的眼睛盯着人,毫不胆怯。为了防止这些小家伙爬上枝头影响植物生长,周边离地1米多高或以上的树干和树枝,都包有一层透明硬塑料膜,制造阻碍。而以下部分则不包,让袋貂可以蹭蹭,接接“树气”。

澳大利亚一些较小的城市,如本迪戈,学校外就是桉树林子,常能见到一摇一摆的东部灰袋鼠在操场、停车场徜徉,拖家带口地过马路。

美洲一些城市的统计显示,当地浣熊数量每平方公里的密度达到野外10倍以上。天冷时,家里后院谷仓偶有熊出没取暖,成为不少居民习以为常的事。

曾有研究,乐于享受城市生活的野生动物是否有共同点?它们绝大多数是杂食性的,食物范围广,这让其在城市生活中饿不着。在日本东京、韩国首尔等多个大城市均有身影的中型野生动物貉是个很典型的例子。它可以吃的东西列出单子会吓人一跳:土里蚯蚓、树上鸟蛋、河里大鱼、树叶、嫩枝、植物果实、草根、小螃蟹、小龙虾……这些自然界的盛宴以外,人类世界里的食物垃圾也进入了貉的菜单。而它们最喜欢的食物,许多人意想不到——猫粮。原因是猫粮营养丰富易消化。

杂食性往往伴随着超强的环境适应能力,其中包括对温度、湿度的适应范围较广。当找到了易得的水源和食物源,以及适合自己隐蔽的地方,野生动物便理所当然安家落户。它们之中,有的是第一次进城的新来者,有的是在城市开发前就在这里栖息的原住民回迁。

有意思的是,“动物进城”这桩事,牵动的不仅是生物学、生态学领域科学家的心,对于城市发展前沿学者来说,这也成为一个新的参考项。从大方向来看,这意味着人类活动密集的城市扩张期正在告一段落,或进入新的发展阶段。城市拥有了更好的多元生命栖息环境。

“这是人类社会发展至今,对亲近自然、回归自然的心理需求的呈现,对自然的呼唤一定会更急迫而深情。”同济大学生命科学与技术学院副教授郭光普说:“野生动物进城,与人类共享城市,和谐共处,是必然趋势,也是生态文明的亮丽呈现。”

与新邻居的“冲突”:谨慎的欢喜

邻里间常有磕磕碰碰,共享城市的人类与野生动物,同样如此。

浣熊、松鼠、海狸鼠等中小型哺乳类野生动物,与人类的“冲突”往往表现得较为密集。例如浣熊会攻击家养动物或钻进室内偷吃东西,松鼠偷吃为鸟类准备的喂食器中的食物,河狸在堤坝挖洞。对于对公共设施有实际危害的物种,通常会采取一些较严格的措施,而部分物种对公共设施危害较小,处理手段通常也就更宽容。

当下,在欧美一些野生动物“居住期”较长的城市,一个针对此的产业已经趋于成熟——“帮你处理身边野生动物烦恼”业务,正开展得如火如荼。

如果居民发现自家院子进了狐狸、松鼠甚至棕熊,或自己都不认识的一些动物,第一时间与相关企业联系,上门鉴定了解后,他们将做出评估,该如何进行处置,可能是将其驱离,若遇到危险性、攻击性较强的动物,则会有更严厉的手段。还有一种可能,是告诉客户,让一切保持原貌即可。出现这样的全新业务分支,主要是因为,在不同的国家,针对野生动物、相关环境管理的法律法规较为复杂,且相当一部分由多头发布分管,居民若自行处理,稍有不慎就可能违规。

值得一提的是,在海外,城市地区野生动物管理多由私营组织、非政府组织运营,而政府保留管理迁徙野生动物和大型野生动物的职责,各司其职。

野生动物的城市生活,也惊动了不少传统行业,特别是保险业。不懂过马路要走横道线的野生动物,引发的交通事故,给保险理赔增加了不少开支。出于对人类生命安全的保障,通过在事故多发路段建立围栏、树立“熊出没注意”“麋鹿出没注意”等路牌,希望减少伤害的发生。

十几年前,新加坡发生过一场关于水獭的热议。事情要从50多年前说起。水獭曾经长期生活在新加坡,现代社会发展带来的大规模开发破坏了它们的栖息地,水獭逐渐消失,直到上世纪70年代,新加坡开始清理水道,不断完善环境后,水獭慢慢回归,逐步发展出包含十多个家族的“大型水獭社会”,北至可兰芝,南至植物园,甚至市中心的金融区,都有它们活动的踪迹。

水獭需要良好的水生环境,一旦环境受到污染便无法生存。它们的开枝散叶代表着当地河川生态复育的成功,其可爱机灵的神态动作,更是招人喜爱。2016年,水獭被选为新加坡的动物标志。

然而,友好的环境,让水獭有些“肆无忌惮”起来,不断有潜入私人池塘袭击饲养鱼类的事件发生,在“被害鱼”主人眼中,对“凶手”的情感有些复杂。而更多人则开始讨论,人类与水獭相处、对水獭管理的边界,是否应该重新划定。

至今,相关争论仍有余韵。但它似乎也浓缩了人类面对野生动物到来时的反应:不知所措的、谨慎的欢喜。

“提高城市对野生动物的包容性,加强教育是非常重要的。”上海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周京晶老师认为,没有受过相关领域教育的人,常常错误解释野生动物的行为、误判它们的需求。错误解释野生动物行为的后果包括对动物的暴力,这种暴力源于对它们可能造成的伤害或损害的过度恐惧,例如过往被动物咬伤的经历,对野生动物的错误喜爱行为导致的潜在危险,通过喂养使动物觅食习惯化。而中国比较常见的还有宠物因多种原因被放生的现象,以及对被错误地认为是“孤儿”的小动物的“拯救”等。

野生动物,与城市的共同“进化”

“你知道吗?像浣熊这样的野生动物来到城市后变得更聪明了,认知和空间分析测试‘得分’更高,具体来说,其在立体空间判断、团队协作方面,能力都有所加强,”复旦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研究员、博士生导师王放对这一有趣的变化如数家珍。

一项对居住在英国的狐狸种群的研究表明,过去30年间,其攻击性减弱,正在成为更加温和的城市动物。其中,雄性狐狸变化更大些,它们的体形逐步减小,变得和雌性狐狸差不多,科学上将其作为一种“自我驯化”的现象。

越来越多数量和种类的野生动物进城,让动物学这门学科中“野生动物的城市化”分支,前沿不断拓展。以城市中的貉为例,它们的生活习性,从原先的完全夜行,转变为日夜都可;从原先的独来独往,转变为团队聚居。这些不小的变化,源于快速适应城市环境及生活节奏的需求。适应性变化的尺度,可以是漫长年月里猿直立行走成人,也可以是小区里几只貉妈妈共同带一只貉宝宝玩,这惊呆了科学家们。

城市容纳野生动物,是生态文明发展的直接体现。野生动物的存在,往往也给城市发展带来活的指标。在绿化率、空气污染物含量等硬数字之外,萤火虫的出现,代表着空气和土壤的清洁;螳螂、蜻蜓的消失,诉说着杀虫剂、除草剂的滥用;啄木鸟代表着森林的复苏,翠鸟代表着健康的水生生态系统……

与之相对,野生动物在城市中的生活需求,也为人类建设更为美好多元的城市构架,带来突破窠臼的启示。例如,建设现代化都市,是不是硬化路面越多越好?如果让土壤和植被露出更多些,是否会是一条不一样的发展路径?

栏目主编:伍斌 曹静 文字编辑:彭德倩

题图说明:本迪戈的校园周边,袋鼠也来运动。 郭光普 摄

来源:作者:彭德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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