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格里拉对话｜日本首相阐述扩大安全角色：“和平愿景”下的借题发挥

澎湃新闻记者 陈沁涵

6月10日晚，日本首相岸田文雄的主旨演讲正式拉开香格里拉对话会暌违三年重启的大幕。

从30年前的冷战结束到眼下的疫情与俄乌冲突，岸田在开场中对南海、东海、台海、朝鲜等亚洲安全议题逐一简要提及，随后，高举着“普世价值”和“无核武世界”的理想大旗，岸田把演讲的重头落在了论述日本将如何坚持彻底的、实用主义的“新时代现实主义外交”。

“我自己有一种强烈的紧迫感，‘今天的乌克兰，可能明天就是东亚’。”岸田文雄重复了一个月前他在伦敦与英国达成历史性防卫协议时“夹带私货”所发出的“预警”，将亚洲扯入欧洲地缘政治地震的余震之中。

伴随着这样的所谓“预警”，岸田首次提出“岸田和平愿景”，并详细论述了将如何扩大日本的安全角色，从根本上增强日本自身的防卫能力——“为出现一个不遵守规则而以武力或威胁践踏他国和平与安全的实体做好准备”。岸田称，日本将在今年年底前制定新的国家安全战略，在未来五年内从根本上加强日本的防卫能力，并确保大幅增加实现这一目标所需的日本国防预算。“在此过程中，我们不会排除任何选择，包括所谓的‘反击能力’。”

多边合作方面，岸田称，日本将对印太国家的海洋安保进行支援，在强化日美同盟威慑力和应对力的同时，与“志同道合国家”多方位推进安全合作。他表示，将在明年春天制定“自由和开放的印太和平计划”。

从“自由开放的印太”到“岸田和平愿景”，日本推出的一个又一个构想，昭示着其意图在地区战略安全层面扮演越来越活跃角色的野心。

高调的“和平”与“印太战略”

在岸田文雄36分钟的演讲中，“和平”与“自由开放”是两个高频词汇，均被20余次提及。

围绕即将制定的“自由和开放的印太和平计划”，岸田称，重点是提供巡逻舰和加强海事法执法能力。未来3年，日本将为至少20个国家的海上安全人员提供培训，并提供至少约 20 亿美元的援助，包括巡逻船在内的海上安全设备和发展海上交通基础设施。“我们将利用四方合作和国际组织框架，加强对印太国家的支持。”。

在此之前，5月举行的美日印澳四方安全对话（QUAD）首脑峰会上，四国已经决定今后五年为印太地区国家提供500亿美元的援助与投资，并且提出了与周边国家在海洋合作上的具体方针。

原本在地缘政治学中较为冷僻的“印太”概念，在进入21世纪第二个十年后逐渐被炒热。尽管日本并非是最早对“印太”进行概念创新的国家，但日本前首相安倍晋三第二次执政后积极制定和推进“印太战略”，引导美国、印度、澳大利亚逐步深入印太“圈子”，这一概念同样受到其继任者菅义伟和岸田文雄的反复强调，岸田政府还进一步拉动美印澳，增大在“印太战略”上的投入力度，合作领域更为细致。

“日本并没有脱离亚洲，而是在分裂亚洲。”中国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研究员孟晓旭对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表示，日本推行“自由开放的印太”，最大的战略目的是维持美国主导的自由主义国际秩序，现在着力“做实做深”“印太战略”，满足地区内中小国家的现实需求，持续和东盟加强互动联系，但在对华关系上没有表现出积极迹象。

依托于“印太战略”，日本不仅计划提高国防预算，还越来越多地寻求在世界范围内建立更紧密的安全关系，构筑着超越美日同盟但与之形成联动的区域联防。

今年4月底至5月初，岸田文雄出访东南亚和欧洲，与泰国签署了《防卫装备品和技术转移协定》，和英国就有关日本自卫队和英军联合训练等的《互惠准入协定》（RAA），原则上达成了共识。此前，日本已与澳大利亚也已签订《互惠准入协定》。

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中日关系研究中心秘书长、研究员蔡亮认为，日本推行印太战略，实际目的是围堵中国，并在围堵过程中凸显自身的影响力，成为辅美遏华的急先锋。美国国力相对下滑，又要维持“世界警察”角色，明显力不从心。加上拜登政府偏好强化同盟体系，利用盟国的力量来“威慑中国”，因此十分希望日本能够在亚洲发挥战略支点的作用。

不过，比起日本自身在扩大其在亚洲地区安全角色中的作用一事摩拳擦掌，众多内外议题缠身的美国，似乎更希望借此捆绑日本为其在地区经济利益中更多出力。

拜登5月访日期间宣布启动“印太经济框架”（IPEF），推动其印太战略中的经济与安全并行。美国看重日本在亚太地区的经贸拉动力，视其为该框架的重要合作伙伴，但日本经济界对这一框架持质疑态度，因为框架不包含市场相互开放，产业链“去中国化”的风险也不符合日本国家利益。因此，岸田虽然同意加入IPEF，仍表明希望美国重返CPTPP。

《朝日新闻》报道指出，近年来美国向印太转移军事力量的同时，在经济上出现了相反的动向。日本外务省干部透露，“日方不希望出现美国缺席印太地区经济参与的情况”，因此积极响应IPEF。

除了防卫和经济领域角色外，日本的“印太战略”还意图在能源、供应链等多领域布局。

“日本更明确地将自己定位为G7国家之间的‘桥梁’，尤其是美国和东南亚。”彭博社援引悉尼洛伊研究所研究员苏珊娜·巴顿（Susannah Patton）的话说。

岸田文雄上任后，首位到访的外国领导人是越南总理范明钦，近几个月来，岸田先后访问了柬埔寨、印度尼西亚、泰国和越南，并在东京会见了新加坡和马来西亚领导人。

彭博社报道称，近月，日本一直试图集结东南亚邻国在主权和法规等问题上站在西方一侧，而后者对此有时显得颇为不情愿。

在地区安全议题中愈发活跃、明知IPEF口惠而实不至却依旧配合，日本正与美国及美国主导的多边机制在更广泛的地区议题上愈发深度绑定，扮演西方阵营亚太地区“代言人”。对此，蔡亮指出，若日本如此一边倒地偏向美国，自觉成为其对华战略的一部分，未来美国也可能重演“尼克松冲击”，再度为了美国利益而绕开日本，这恐怕是日本未来的一大隐忧。

当地时间2022年6月10日，新加坡，第十九届香格里拉对话会在新加坡香格里拉酒店开幕。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参会。人民视觉 图

暗藏的“中国”与以外促内

相比于对“和平”与“印太战略”展望的高调，岸田文雄10日晚的主旨演讲中，对于“中国”的关注显得尤为含蓄，直接提及“中国”仅有一次，然而，无论是南海、东海还是台海，中国都是绕不开的存在。

现场由政府官员、军事将领、安全及国关专家组成的观众，也并没有就此问题放过岸田。在主旨演讲后的提问环节，两个问题均指向中日关系。

在回答中方代表团何雷中将提出的邦交正常化50周年即将到来之际“岸田首相对于中日两国的外交关系有什么总体设想”一问时，岸田在短短一分多钟内4次强调中日是“重要的双边关系”，“我们之间存在复杂的问题，这是事实，但我们希望中日能有一种建设性的稳定的关系”，“我们需要加强沟通和对话，在所有层级上，以便逐步建立我们之间的信任。”

“在中日之间，我们有所坚持和主张，我们也强烈希望中国采取负责任的行动，并建立建设性和、稳定的关系。”据《南华早报》报道，岸田在回答另一个关于中国的提问时表示，“我们双方都需要努力，以建立这样的关系。”

问答环节的岸田，偶尔低头思考，谨慎选择措辞，比起演讲中虽没有直接提及但尖锐问题一一点破的态势，显得温和不少。

不过，回顾过去数月，日本实际上已动作频频。

孟晓旭称，日本将俄乌冲突视作推进“印太战略”的契机，想要把印太“做活”，以获得美国对印太更多的重视，也希望引起其他各国各方的战略共鸣，一起在该地区加强维护自由主义国际秩序，而日本的实际目的是采取联合制衡，施压让中国在台湾问题、东海南海问题上不要采取任何维护国家主权的行动。

今年4月，日本发布的2022年版《外交蓝皮书》中，在批评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威胁冷战后世界秩序，是历史重大转折点”，并删除2021年版蓝皮书中“与俄建立稳定关系”说法的同时，提及对中国“试图用武力单方面改变东海和南海现状的做法感到担忧”，中方对其大肆渲染所谓的“中国威胁”表示坚决反对，并通过外交渠道向日方提出严正交涉。

5月，日方在日美领导人会谈、日美联合声明及日美印澳“四边机制”峰会出现涉华消极、错误言行，外交部亚洲司司长约见日本驻华使馆首席公使提出严正交涉，表达强烈不满和严重关切。

6月7日，日本内阁敲定“经济财政运营和改革的基本方针”（俗称“骨太方针”），富士电视台报道称，岸田政府的首份“骨太方针”在脚注中写有“强调台湾海峡和平与稳定的重要性”，这是该方针首次出现涉台内容。

“日本已经成为地区安全的不稳定力量。” 孟晓旭表示，日本正在搭建应对外部威胁的体系框架，然后以外推内，年内在国内完成修改《国家安全保障战略》等3份外交安保文件。

日本政府将在今年内修订《国家安全保障战略》《防卫计划大纲》和《中期防卫力整备计划》这3份文件，自民党基于所谓的“周边威胁”提出修改意见，包括提高防卫预算，将“对敌基地攻击能力”表述更改为“反击能力”，并拥有该能力。在10日的主旨演讲中，岸田也特别提到，“我们不会排除任何选择，包括所谓的‘反击能力’。”

据《产经新闻》报道称，围绕“反击能力”的讨论中，自民党内出现了要求重新评估“专守防卫”的想法，这意味着将违背日本和平宪法。

受俄乌冲突影响，日本国内民意对于周边威胁的警惕感上升，对修宪的态度也发生微妙的变化。《朝日新闻》5月初的民调显示，受访者中认为有必要修宪的比例达到56%，较去年调查时增加了11个百分点，是2013年以来赞成比例最高的一次。

日本自民党正在推进修宪讨论，该党修宪草案提出将自卫队写入宪法第九条。据共同社报道，岸田文雄在5月的一次跨党派议员同盟会议上发表视频寄语称，“希望把修宪氛围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一边是借助俄乌冲突“危机叙事”，渲染东亚地区潜在风险拉拢周边国家选边站队，一边炒作所谓“中国威胁”，推动修订《国家安全保障战略》、增强军事力量以及推进修宪营造氛围，日本正试图利用俄乌冲突带来的提升国际地位的所谓机遇，以外促内，为其国内政治议程铺路，为进一步突破和平宪法对日本使用与发展军事力量的约束而蓄力。

责任编辑：李怡清 图片编辑：沈轲

校对：张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