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往事」松岭往事(二)
松岭往事
作者:施鹤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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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5年。
开学了,学校又进了新的一届学生,那是小升初,而且扩充了两个班。学校因此又新进了不少老师。他们来了以后,有的任课,有的也直接带班。班主任,大多是安排在初一新班。
我又带了一个新班。这真是个新班,都刚从本区的第一小学、第二小学转来。小学经过所谓的教改,成了五年制,转到中学来,还大都是小不点,尚未脱稚气,也有个别长得比较成熟的,个头要高出一截,但也能看出一脸的纯真。
在这些刚进中学的孩子们面前,我不像第一年那样担心和不安。一张张充满稚气和尚未成熟的脸,怀着新奇的目光看着我,让我不由产生了许多爱意。
我将一些比较成熟的学生挑出来作为班干部的候选人,如女同学中个子最高的赵丽华,还有张丽,男同学中有王文武。张丽是我们学校孙老师的女儿,孙老师像我们大姐一样,德高望重。赵丽华和张丽等同学都有着良好的品质和学习态度。让他们协助我管理班级,果然不负我望。不仅他们自己能自律,而大部分学生也都能听她们的差遣。
这样,这一届学生就好管多了。班会上给他们讲讲道理,叫他们唱唱歌,活跃活跃班里的气氛,倒也蛮好。其他任课老师来上课,就没有乱哄哄,上不下去课的情况了。
我想,学生可以好好地学些什么了吧。于是我认认真真地备课,并把教案写得十分认真,连板书都设计好。我教的是主课语文,虽然我读了不少的书,古今中外的各种名著,尤其喜欢中国古典诗词歌赋。但是,如何教好学生还是新手,缺乏经验。尤其那时的教材,简单要命,一段毛主席的语录,一篇文章,没有辅导教材,干巴巴的。通常老师只要解释课文中生词,文章的段落大意,中心思想,写作特点,让学生能顺顺当当把这篇文章朗读下来,就很好了。
我觉得这样教,有点枯燥,就向老来我们宿舍的杨老师请教。他可是重点大学中文系读完整的一届毕业生,以后十几年再也没有像他那样,从正经的高中考进大学到毕业,完整地读完,并取得相应学分的大学毕业生了。难怪他平时讲话,引经据典逻辑分明修辞丰富讲究艺术。我怎能不向他学习。于是,我就去听他的课。
第二天,他上课,我就到他的课堂上去。我先去的,找了个椅子,在教室后面坐下。铃响了好一会儿,杨老师才兴冲冲地进来。他刚才在办公室里对大家说着一件什么事,说得风声四起,同事们听得正兴,我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先来到课堂。估计他是将事说完着来的。见他手里就拿着一本书,是语文书,走上讲台就往上一撂,看看大家,笑眯眯的。班长叫了声“起立”,我也跟着学生们站起。他两手扬扬,全班刷地一下就坐下。
杨老师翻开书本,翻了几下,似乎没找着地儿,就问,上到哪儿啦。同学们回答,第六课,《小英雄雨来》。杨老师说好,他就翻到了那一课。他翻了两页,说,你们哪个学生朗读一下。没人举手,他就指定叫起立的那个班长。班长是个女学生,个子也比较高,口齿很清楚,就读了起来。期间,杨老师也举起书,把正在上的这篇文章浏览了一遍。班长一字一顿地读完了两段。杨老师就叫停下。他就开始讲起课来。
杨老师先说题目。他说,同学们,你们看,这篇文章的题目,一看就是写人的。写谁?大家回答,“雨来”。什么样的人?“小英雄”。对,既然被称为“小英雄”,就有故事了。那么这篇文章讲的故事,就是小英雄雨来做的几件了不起的事情。哪几件哪?我们读了就会知道,他所做的事情,有多么地英雄,是吧?
于是杨老师,就把课文朗读了一遍,竟读得十分流畅,而且有声有色,同学们像听他讲故事的朗读,不禁入神了。
读完了课文,杨老师就概括了课文内容,几件事,又有哪些细节,怎么刻画的这个小英雄,怎样顽皮,怎样机智,怎样体现出他的爱国心。
老练吧。其实杨老师别说备课,连要上课的课文都没看过,也没看他写过教案。我们的办公室和宿舍像教室一样,也是连着的一排平房。中间门进去,西边是办公室,东边是宿舍。大部分时间,天气比较冷,办公室火墙烧得少,很冷,所以很多人,大部分老师,几乎像不坐班工作一样,到了上课点,或者有什么事就来。我们单身的,都索性在宿舍室里办公,找个桌子椅子搁在床边,生活办公在一起了。所以每个人的生活工作我们互相都非常熟悉。
不过我觉得杨老师上课还是很棒,像讲故事似的,一堂课都是他在摆活,底下的学生还真爱听他摆。他也不给学生留什么作业,所以在宿舍里也没见他批改过学生的作业本。当然,那时不用考试,也没有什么硬性的要求,高中不用考,大学也只是推荐的。所以学得咋样都没关系的。其实现在想想,那时的教学就是凭自己的良心教和学了。
后来我又找了几个老教师,听他们讲课,有的比较死板,按部就班,但课堂上,学生反而叽叽喳喳,不太认真。有的也一样喜欢摆活,但毕竟没那么精彩。
我既守着按部就班的原则,又有分寸地摆活些课本上没有的东西,效果么,谁知道咋样,反正没有考核,班级好坏只是看班级的纪律怎样,任课老师上课的反应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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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没多久,教室里的炉火要烧得很旺的时候,就开始反击右倾翻案风了。
原来恢复了正常的课又甭上了,我们学校政工组的同志,又有他们的事干了。
让老师带着学生,批判右倾翻案风,有点像闹着玩。你看这些学生才多大,什么资本主义复辟啦,走修正主义路线道路啦,捍卫社会主义,实际上都是喊重了喊腻了的口号,谁去管它右倾翻案风是咋回事。
不就读读报纸,喊喊口号吗!报纸上满张都是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文章。课前课后班会课,随便挑一篇,挑两节读读。那时学校里工宣队,我们班也安排了一个,是个复员军人,没安排工作时,就当了工宣队,一起派到学校。等于是我俩共同管理这个班,共同在我班“向右倾翻案风”反击。我们轮换着念这些文章,也轮换看着学生,不让他们随便说话,不打打闹闹。
可是,反击右倾翻案风,不仅仅是学习文章文件啊。报纸上又有话了:教学不能坐在课堂里,学那些没用的,什么牛顿,伽利略,阿基米德,尽是些崇洋媚外的东西,“愚公移山”,劳动人民才是创造的历史的动力。学生在学校不能只学书本上的东西,何况还有诸如“牛尾巴的功能”,这样没用的知识。
又是报纸上的启示:推倒学校围墙大门,让学生走出课堂,融入到社会,学到真知识。这就是当时提倡的教育改革:“开门办学”。
我们学校本来就没有围墙,走出去还不容易?在学校的安排下,我们班的学生分散到,医院、机关食堂、供销社、邮电所等社会大课堂去上课了。在医院,他们拖拖地板擦擦门窗玻璃,在食堂,拣拣菜洗洗菜,在供销社的帮顾客拿商品称分量,然后算一下价格。这哪儿是学习知识,纯粹是打工么!不过这些学生也只好干干这些活了,否则能干啥?
学生学校也不用来了。工宣队的同志和我没事了呀!其他老师和其他工宣队的人也一样没事了,于是各自忙自己的活,不管是公活私活。
我不放心那些学生的表现,就约在我班的工宣队员到各个点走走看看。我们不是视察,没那么大的派头,只是像个没事的人一样走走看看。让我感叹的是,在那儿的学生个个都很听话,比在学校里听话多了。带他们干活的师傅让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而且很主动。想想真的很惭愧。我给他们传授知识,给他们讲道理,有的爱听有的不爱听有的甚至抵触,而到了社会,竟然一下子成人了。
可惜,时间太短!开门办学中也出现了一些新的问题。大概林区的学生太野,一个地方呆腻了,就不安分了,毕竟不像在课堂,有任务有目标。而且他们到这些地方那个算个啥?免费劳动力?
有一次,我到供销社去看看,有个学生悄悄告诉我,哪个同学,“谁谁谁”,把柜台里的糖果往兜里塞,被师傅发现,挨了骂。“骂”就是教育,这对。但这个学生就再也不去这地方“开门办学”了。
没多久,学生们都回到了学校。
重来吧。再按部就班,上课,讲课,朗读,提问,布置作业,挨个地督促完成作业。
是不是又有点资本主义回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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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紧跟形势,学校领导率政工组的老师按照要求,又抓紧学习,研究走社会主义道路的“教学改革”。
结合我们大兴安岭地区地处东北边境,“苏修”一直对我虎视眈眈剑拔弩张的形势,学校创立了军事特色班。
军事特色班,可不是军校,但差点是军校。
最惹人注目的是电讯班。所谓的“电讯”其实就是电报,就是“嘀嘀嘀,嗒嗒嗒”的那种。那是一个新班,学校准备了好一阵子,从与通讯部队来联系,安排任务方向内容,到招生要求教学要求,经过双方领导甚至林区领导研究确定。
开学了,这个班可谓军纪严正,可惜没有军装可穿,否则都以为是军校呢。他们个个都是经过挑选出来的,不仅政治背景好,人也比较机灵。林区机关里有资格的职工子女都入选在列。他们的班主任是个党员,政治觉悟非常高,就是个子不高,下巴小了点。她是个老姑娘,背景挺深,听说有个舅舅是区委组织部长。厉害角色吧。但凡老姑娘个性都很突出,当然心高眼高价更高(这里说的可是“爱情价更高”哦)。
这个班上文化课,个个认真努力,上“专业课”,那“滴滴答、滴滴答”,简直像我军或敌军司令部的情报站。让其他班的学生羡慕极了。
这个班确实优秀,思想觉悟、课堂纪律、劳动表现,各方面都显得强于他班,全是因为这个班的特殊,无论学生自己还是家长,对这个班的前途充满了希望、信任。他们的前途,在办班的时候,大概部队做过什么承诺。这个承诺大概就是当兵入伍。那时我们林区几乎当兵入伍是青年学生们最好的出路。除之,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出路吗?他们能不珍惜吗,能不好好表现吗?其他班的学生羡慕、妒忌也不行,谁让他们没被选进,谁让他们是“后娘”养的?
不过,四人帮打倒了,中国改革开放,恢复了高考。这个班的学生怎样,我调走了,没有看到。那一定也是一场教育革命闹剧。你想想,费那么大的劲,化那么多的时间,学习“嘀嘀嘀、嗒嗒嗒”,而这个“嘀嘀嘀、嗒嗒嗒”,却正是闭关很久的国家还在玩的通讯,而世界,尤其我们周边的日本、韩国、新加坡,甚至同胞台湾地区也已经有了电子通信。
世界早已进入了又一时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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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间,我们班搞的特色课也是通讯,但纯属另类,不过一堂课而已。当然不是“嘀嘀嗒嗒”的那种,也是最原始军事通讯:司号和旗语。这两种通讯虽然原始,有的地方还真用得上,比如,起床睡觉、出操集合,喇叭或者广播里模拟喇叭声一响,一心为了打败美帝苏修解放台湾的解放军战士,听到了号声就会该干啥就干啥。再比如,指挥舰上甩几下旗,其他船只就知道是前进,还是右转左转,还是发射啊的。
虽然简单,有时还真用得上。但一样,如果不当兵也是啥都没用,就是玩玩,我觉得还不如教他们操练格斗为好。
我们班男生学吹号,女生学旗语。也是部队上派了号手和旗手前来上课和操练。
女的一拨,就在操场的一角。道具很简单,就是红白小旗,左右手各执一旗。英武的军人旗手,面对着我班尚在成长,还高矮不一的女生面非常纯熟自如,比第一次上讲台自如得多,或许他们因为是军人,非常自信。他把旗语各个动作表达的意义和要领,先讲解了一遍,什么军姿啦,眼睛看旗尖啦,左右摆动啦,两臂平举啦,左右一条线啦,与身体成45度90度180度,画圆交互,成十字啦,虽然放在一起讲复杂,但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做到也很简单,跟学生们做操似的。
我在一旁看着。女同学倒也有了兴趣,看她们一个个十分认真,比我在讲课时还要认真。
男生学吹号就热闹了。在革命战争电影里,他们看到年轻的或者少年司号员举起黄灿灿军号,“嘀嘀嘀、哒哒哒”地,就知道红军或者解放军就要进攻了,或者行军了。他们特别喜欢这种声音,激越高昂壮阔,充满了雄壮豪迈的气概。在学校,少先队号手起码都是中队长们的事,少先队开大会了,那些号手,在红旗下在队伍前,举起令人羡慕的小号,吹出一整套的号声,真令人鼓舞羡慕。现在他们作为一项军事课学习,怎不令人高兴。他们一人手握一支小号,在操场的另按照司号兵教的要领练习。他们不仅军事课练,平时一有空,就拿出号“嘟嘟嘟”地吹。我们单身的教师都住校的,宿舍对着操场,以后,操场里每天早晨都会听到我班的学生吹的号声。
他们每个人都经历了嘴角肿胀腮帮子酸疼发麻,但都克服了下来。这些男孩还是有些毅力,不管这些东西学得怎样,将来有用无用,只要有这种精神就好。
我不禁由衷地高兴。
不久,区林业局举办了一次全民群众大会,在大会开始前,让我们班的学生吹号助兴。当号声整齐划一吹响,会场顿时充满着浓厚的气氛。以后区里及学校的每次大型活动和大会上,都能听到威武雄壮号角声。
自1966年开始,学生上学似乎再也不以学习文化知识为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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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碎了“四人帮”后,各种文娱活动也多了起来,只能有四个样板戏时代已经结束,有些被批判而群众非常喜闻乐见的歌曲也允许唱了,像《洪湖水浪打浪》,《红梅赞》及歌唱周总理的《绣金匾》。
我虽然不是文艺爱好者,但还识得简谱,就在班会和课余时间,教学生们唱歌,学生们还都愿意学愿意唱。
1975年和我女朋友一样在师范学校毕业的王萍老师,有了用武之地了。学校后来分配进来的沙老师也有文艺特长。不久老书记又从不知哪儿调来个会拉单弦会演唱东北二人转的王老师来。这下学校更热闹了,各种文艺活动也开展了起来。我们林区唯一的这所中学,竟还组织了几次文艺演出会,甚至在老师和学生共同出演一出反映校园生活的歌剧。
那时,松岭区唯一的电影院也是会场,经过几年的烂尾,不管是否危楼,终算修建好了。以后,地区放映队经常到松岭来,到这里放映电影,而我们中学的学生和老师总是捷足先登。
学校的文艺演出也有了地方。学校举办第一次文艺演出,全校师生都非常兴奋,都积极参与。我们班除了合唱外,我也别出心裁,从文艺杂志上找了一篇少年相声,经我删节改编,选了班里叫吴金宝和韩建滨的两个男生扮演。想不到这俩小不俐机、调皮淘气的孩子很愿意演。他俩十分认真地背台词、对口练。到了舞台上,竟学着相声演员的腔调,像模像样地对着台下的领导家长老师学生还有其他单位的人,挺老练地表演,逗得台下笑声连连。还真是个料!以后他们又被请到松岭区级的文艺演出会上,为林区各行各业的人表演。
歌剧是由王萍老师和沙老师改编导演,王老师和余老师及几个学生一起表演。擅长二胡的许老师、曹老师和弹三弦王老师主奏,我们其他几个年轻老师也掺和在里面凑数。在电影院里不仅向全校的师生家长演,还向全区的职工演出。
那时不仅文艺活动,我们学校体育活动也开展并完善起来。每到春季和秋季的运动会是必然要举办的,而且对学校学生来说都是大事。不仅学生们热情高,我们这些年轻的老师的热情也不小。让我和全体师生最瞩目的是5000米10000米的长跑。林区的孩子劳动多,所以体力都不错,耐力也很好,这些项目的学生多。我们住在学校的操场一边,那几天清晨,总有很多学生在操场里练习,踏踏的跑步声,总会传到我们的宿舍里,让我也很早醒了过来,于是我们也习惯了早晨起来锻炼。
我们几个,谭老师许老师宁老师练着双杠单和跑步,就那几年,我的身体素质提高了不少。
学校的老师中,孙老师是南京人,北师大毕业的,她学生时代是个游泳健将,曾获得过大学生运动会游泳奖牌。她十分喜爱这项运动,可咱们大兴安岭哪有什适合游泳的河湖啊。库布多尔河流经我们那一段,水流湍急,深浅不均,要么太深危险,要么太浅不适合游泳。所以林区的人从未有过游泳这一项运动,我们的学生们没涉过水。
在她的提议下,学校竟破天荒地在全校举办了一次游泳活动,旨在让学生们熟悉一下水,体会一下游泳这项运动。孙老师和其他老师蹚遍库布多尔河松岭这一段,找了一处勉强适合游泳的水域。那是在一座桥的两边,能游的,大约5-60米之距。那天太阳非常好,天气很暖和,学校师生聚在河的两岸,有的观看,有的参加。学生参加的不多,年轻的老师参加的多。当然孙老师带的头。那段水域虽然宽些深些,也不怎么适合游泳,人下去后不需要怎么划水,稍动一下,水流就会把人冲到浅滩了,只是体验一下游泳的感觉罢了。孙老师也没法展示她游泳的技能,不过这样也达到了她预期的要求。
文化活动多了,倒没有影响学生的学习,反而学生的学习积极性高了。以前我们班上课常有学生溜号不做作业,我还批评不得。后来这个现象渐渐好转,大多学生已经认识到学习的重要性,不仅对自己对家庭,对四化建设都有用的。
作者:施鹤发 上海市区机关退休干部
(本文经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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