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1月23日 星期六

不眠白夜下的俄北世遗小岛

世界杯期间,就着俄罗斯联邦给予购票球迷的免费Fan ID签证,我在所购场次的比赛间歇,乘火车转悠了这个巨大国度的几片区域。

盛夏的辽阔北国,集中于欧洲部分的11个赛事城市,只有短短四五小时的黑夜。已经适应了枕日而眠的我,好奇地图上那些更北的荒原和湖泊,该有怎样一番日不落的景致?

不眠白夜下的俄北世遗小岛

让基日岛入选世遗的两座18世纪木制教堂及钟楼

于是,在7月6日第一场四分之一比赛和7月15日决赛之间,我从伏尔加河畔的下诺夫哥罗德出发,经莫斯科前往彼得罗扎沃茨克,从这座奥涅加湖畔的重要城市出航,可抵世遗文化类名录下的原木建筑小岛基日

奥涅湖上的基日岛:俄罗斯是木头建的

非赛事举办城市的外国游客数量并不太多。也正因如此,这个严格警察国度的真实面貌也就此展现。彼得罗扎沃茨克火车站门口,出示证件后的警察,开始认真检查外国乘客的护照,详细询问住宿和下一步行程等信息。

从这儿再往北,外国人进一步锐减,列车乘务员会向目的地火车站警局提前通报。抵达那刻,警察准时在车厢前“迎接”,并登记一项信息,手机号及类似注册位置识别码之类的数据。这么严查,就能大概知晓外国人GPS位置。毕竟北极圈内秘密军事基地众多,战斗民族从来都有着防范间谍的高度紧张神经。

距离中午的发船时间还有几小时,可以从火车站顺着列宁大街,简单逛逛这座名字可译为“彼得工厂”的城市(1703年,彼得大帝在此建造了军需品工厂)。

一路上,可以顺次跟几位大人物打招呼。首先,当然是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列宁。

不眠白夜下的俄北世遗小岛

彼得罗扎沃茨克的列宁像

虽然时过境迁,俄罗斯每一座城镇中心位置还是留着他的巨大雕像,韩国奇迹般淘汰了德国那场小组赛后,我甚至去过列宁的故乡乌里扬诺夫斯克,到他出生和长大的房子逛了逛,感觉就像跟着一部别人的“前任攻略”在旅行。

不过,几个城市对比下来,还数彼得罗扎沃茨克这座列宁雕像最好看。他高昂着头颅向前,望着对面卫国战争殉难烈士的长明火和公园深处的起重机厂,就像在高歌“我心永恒”。

拐到一条林荫小道,一座小广场前竖着普京的前上司、克格勃首脑、1982年到1984年间苏共最高领导人,尤里·安德罗波夫的青春版雕像。他年轻时,曾是此地的共青团领导人。走到欧洲第二大的奥涅加湖边,接近码头的地方,才迎来这座城市的缔造者:彼得大帝。

各广场前对称的半圆形巨大新古典主义建筑,让彼得罗扎沃茨克有着还算不错的颜值。只不过,大多数外国乘客是从距离不算太远的俄罗斯最美城市圣彼得堡过来,随便扫上一眼,也就直奔主题,搭乘渡轮去往基日岛了。

不眠白夜下的俄北世遗小岛

阴霾天空之下的基日岛

历史学家列夫·鲁尔耶相信:“欧洲是石头建的,俄罗斯是木头建的”。于是,欧洲发展成以城邦为核心的一个个国家,而俄罗斯注定是一个以乡村为基础的农业社会。乡村才真正是俄罗斯这辽阔大地的灵魂,而非20世纪苏俄急速的工业化进程。

口口相传的农作知识延续着乡村文化的命脉,劳于此,也该逝于此。广袤原野上,孤零零木屋散落其间。6公里长、1公里宽的基日,不过是奥涅加湖上1600座岛屿中的极小一座。它之所以出名,靠的正是两座18世纪兴建的古怪而漂亮教堂,加上80多座从周围岛屿和村落搬来进行集体保护的可爱木建筑。小岛如今成为外国人认识“木造俄罗斯“的独一无二目的地。

和我一起登岛乘客中,除俄国人外,有着3个法国人、5个日本人和9个中国人,显然,和世界杯赛事举办城市一样,没有自家国家队前来参赛的中国人,即便在非赛事城市,也依然从数量上完胜其他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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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日岛上的木艺雕刻师

岛屿并不大,1990年进入世遗文化名录的那两座教堂和钟楼,招摇地立在渡轮码头附近。阴霾的天气,反而让这些湖水和草莽间的“俄罗斯方块“显出一些仙气。

等凑近到围墙跟前,才发现最大那座主显圣容教堂及依偎其身边的六角钟楼都周身裹着塑料布。由于年久导致倾斜,它已经处于游人免入的修复状态好几年了。旁边,9个洋葱头的代祈教堂敞开大门,用俄语替游客做完告解的黑袍修士们,走到锯齿状的阳台前歇息,满墙圣像画在时间的流逝中,散发着金色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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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选世遗名录后,基日岛上的木雕手艺人也有了不错的生意

为了向“彼得大帝的工厂”供应原材料,奥涅加湖沿岸及岛屿的木材和铁矿被大面积开。修士们的前辈和湖区农民被强征作苦力,并发起若干次罢工和起义。1769年到1771年最严重的那次,甚至导致沙皇派部队登岛镇压。六七十个造反者迅速投降,要么被流放西伯利亚,要么被抽几鞭子后充军。不过,强制雇佣农民建厂挖煤的政策,倒是就此终止。

教堂周围及岛屿东岸的好几十座木屋,原本位于湖区乃至整个卡累利阿共和国的不同地区,1950年代,前苏联政府出于集中保护历史遗产的考虑,将它们搬家过来。而基日岛上原初的定居点,只剩下Yamka和Vasilyevo两个村落。

不眠白夜下的俄北世遗小岛

基日岛上居民寥寥

偶尔带球窜到泥泞道路上的孩子,不知道是回乡下过暑假的,还是本来就是保护区工作人员的孩子。离回程渡轮还有一小时,挨着湖水,我一边和岛上的两个孩子踢上几脚,一边掏手机刷着FIFA官网,看是否会放出决赛球票。恰路过村子的一位同船男孩,是在圣彼得堡念书的同胞。“我在想有没有可能用你的信息和我的信用卡,出一张俄国居民才能买的便宜四等票“,我抓住那个男生问到。”要是还能买到,我自己也想去看啊!“,男生同样在信号还不赖的湖边,不时刷着手机。

白海上的索洛维茨基群岛

7月9日凌晨3点,北纬61°47′的彼得罗扎沃茨克大街上,勉强还有紧接着漫长日落的半小时曙光。登上卧铺列车继续北行后,升起来的日头,就只能让我把窗帘拉严实,以便遮掩铁轨两侧湖面反射的阳光,努力睡去。

6小时后醒来,列车已过北纬64°。拉开窗帘,天空完全放晴,刺眼的阳光划过无尽的白桦林,间错着卡累利阿共和国境内数不尽的清澈小湖。

我在64°57′N的凯姆(Kem)下车。守在车厢口的当地警务人员非常清楚我的目的地将是位处白海(White Sea)之内的索洛维茨基群岛(Solovetsky Islands),因为除了间谍,那是正常游客在周遭唯一可去的景区。

不眠白夜下的俄北世遗小岛

大索洛维茨基岛上有着零星畜牧业

凯姆并不临海,从小镇前往群岛,需搭乘班次频繁的公交,前往Rabocheostrovsk的客运码头。汽车上、渡口私家车停车场、码头旁都再没其他外国游客。在一座临海度假村的大堂购买船票后,人们大多还会再钻进由一节列车车厢改建的小商铺,购买几盒饼干,以及一瓶至关重要的防蚊喷雾——高纬度蚊子能在一个夏天的时间中,喝光一头麋鹿的血。

不过,虽同属北极圈附近,白海和巴伦支海的蚊子倒没阿拉斯加的同类那么凶残。大多时候,它们只是团团围困并烦扰着你,挥舞几下手,就能“屠杀“掉一大群。

作为北冰洋巴伦支海的延伸部分,8.9万平方公里的白海,是被卡累利阿共和国、科拉半岛和卡宁半岛环抱出来的一片内海。2个半小时航程外的索洛维茨基群岛,行政上被划归阿尔汉格尔斯克州。群岛由6座岛屿组成。航船终点是大索洛维茨基岛(Bolshoy Solovetsky),面前这座比基日教堂群还大得多的修道院,也是世遗文化名录下的一员,仅比前者晚了两年入选。

此次行程中,我唯一没有提前预定住宿的地方就在此岛。原想着直奔booking上瞅好的店家前去讲价,可下船那刻,却悲剧发现最后一间已被同船某未知乘客拿下。盛夏旅游旺季,无眠之岛从来不缺客人。几乎没有一个岛民能说英语。盲打误撞中,我来到一家接满团队客的酒店,张罗上百人行程的女士不但英文流利,还会说不少中文,利索地帮我联系上一家没在任何网络平台放出房源的崭新客栈。

“我在你们宜昌待过6年,丈夫是水利工程师,荷兰人,等忙完这个夏天后,也会搬去荷兰“,这位来自阿尔汉格尔斯克的女士说到。

不眠白夜下的俄北世遗小岛

白海包围的大索洛维茨基岛上,散落着不少清澈湖泊

我在修道院外的旅游信息中心,向一位会英语的姑娘打探到四点重要信息。1.往南一公里的远古碎石迷宫沙滩,有所谓的日落可以看看;2.北纬65°05’的岛屿,离北极圈还差一度多呢;3.主岛很大,景致大抵相似。除非是锻炼或探险需要,实在没必要深入作家索尔仁尼琴描述过的“斧头山”(Gora Sekimaya)或去岛屿顶端打卡,否则要么在蚊子密林中迷路,要么可能被潮汐困在某块石头上;4.修道院的博物馆和劳动营展览馆收费,且没有英文注释,即便舍得出大价钱,也找不到英语导游陪你。“不过,明天会有一艘大型邮轮抵达,乘客会分成好几十个团上岸参观,如果你9点能到修道院正门,并碰上我带的团,就跟着吧,我会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信息中心的姑娘透露出关键秘密。

7月10日,是岛屿的大日子,大洋号邮轮(Oceania)带来了远多于800岛民的浩荡大军。主力部队分20支纵队,穿过16世纪为防范瑞典人入侵而筑起地11米高、6米厚城墙,直插修道院内部。

不眠白夜下的俄北世遗小岛

索洛维茨基的修道院,一度成为苏维埃劳动营

或许因为各导游分配任务调整,我在大城门内草坪上最显眼的一口落地大钟前守了15分钟,并没见到将对我“闭一只眼”的那位姑娘。倒是在带领一批批邮轮乘客的向导讲解下,让我明白了这个钟是干嘛的:1855年7月,克里米亚战争期间,海面上英军的3艘炮舰对着岛屿狂泻近2000枚炮弹,却竟然没对修道院带来一丁点破坏。为纪念这个神迹,一口大钟从此落在了草地中央。

限于表达障碍,以及主要来自美国和加拿大乘客对俄国历史的认知度,团员间竟出现了重大错误的信息传播:“德国人当年打到这儿了啊!还建了集中营!”,几个美国老太太一惊一乍地说着。

我连忙作为热心群众,上前纠错和解释:“这不是德国人建的,是在二战前就有的,从1923年俄国内战结束后直至1939年苏芬战争前,作为劳动营,自己人关自己人的。后来改为了海军基地的一部分。”其中一个老太太想明白了,但北美大妈团里的大多数压根没听说过这段历史,更别说诺奖作家索尔仁尼琴。

不眠白夜下的俄北世遗小岛

索洛维茨基群岛修道院,一对来此祈祷的母子

为了接待这艘邮轮,群岛和白海沿岸城镇能说几句英语的年轻人估计全被叫来提前培训了。可突击性训练的效果,怎么可能向外国人说明白他们北境之地这些复杂、残酷、血腥的故事呢?一个男导游在巨大的苏联地图前呆站了片刻,注定也没听懂美国女人的“历史拷问”,翻出手里的小纸条扫了两眼,那上面估计还用俄语发音标注了一些陌生英语单词,然后继续说着包含斯大林、捷尔任斯基、契卡、知识分子等关键名词的程序化解说词。

劳动营展览馆对面的蓝色铁皮屋,是岛上唯一一家“超市”。我也跟那些准备带点当地零食回邮轮的乘客一道,挤在没法自选的柜台前,努力向柜台内的俄国大妈们指点比划着,“要这个饼干,不是那块奶酪”。

见我称了300克肉肠,一对新加坡的姐弟好奇问到,“你为什么要带这些上船呢?免费自助餐里不都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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