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园：女人不生孩子会怎样？

女仕界

打造无国界8Q女性的圈子

寂静的夜，只听得见窗外大风呼呼而过的声音，纷飞的雪花落得很急，不一会儿，露台上雪的厚度就增高了许多。对面邻居家偶尔传出的几声狗吠，显得这个夜晚更加清冷。

时差还没倒过来，所以虽夜深，却仍然不困。我坐在厨房，一边喝着热水，一边看着微信上朋友分享给我的一篇文章。

当看到最后那段“我要经历的人生已经很艰难，我怎敢不经另一个生命的同意，擅自决定他也要来经历这样一个混乱、绝望、压抑的世界”时，我已控制不住泪流满面。

这是一个于我而言，或许对很多女性来说，很沉重的话题。我思考了很久，也挣扎了很久，决定写下这篇文章。

01 被撕开的伤疤

五年前，我25岁，那时我写过一篇文章，叫做《她单身，她还没有结婚》。那篇文章的起源，来自于和父亲的争执，也是对他催婚的一种无声反抗。

五年后，我30岁，步入婚姻已经三年多，若用标题来形容的话，那就是”她已婚，她还没有生子”。和父亲的关系，虽然隔着一个太平洋的距离，可是却是时好时坏，而这个“坏”，则是来源于他对我的催生。

这次回国，我和父亲又吵了一架，之所以用“又”字，是因为“生孩子”这个问题，如一块难以砸碎的石头，横在我们中间。

“你这种生活方式有什么好？呆在国外，又不生孩子，你都三十岁了，你看看你朋友，都有了孩子，就你没有。”

或许，在父亲看来，那只是他对我不满而发泄的情绪。但是，那番话却宛如尖刀，插在我心底，鲜血直流。他看不到我这些年对美好生活的追求，看不到我对工作和生活做出的种种努力，也看不到我心底的伤痛。

是的，伤痛。他的话就像一双蛮横的手，把我心底还未痊愈的伤口又撕扯开来。

2017年的夏天，我发现我怀孕了，人生第一次看到了早孕试纸上的两道杠。然而，怀孕的喜悦持续不到两天，我就被医生告知宫外孕的消息。

在加拿大，100个人里有1个人得宫外孕，而从未中过奖的我，竟然成为了那百分之一。医生劝说我的情况适合药物治疗，让我不要做手术。于是，我被注射了一针甲氨蝶呤(methotrexate），一种化疗针。那是我从来没听说的单词，不管中文还是英文。

第一针没有起作用，接着我又接受了第二次注射。在这里，我不想回顾治疗期间的疼痛和煎熬。因为很倒霉，药物治疗最终失败。医生都说我是bad luck.

在多伦多的北约克医院，经历了在急诊室的一个夜晚后，一个白人男医生蹲在我面前，给我解释我的病情，最后他说了一句“If you don't do the surgery, you could die.”（如果你不做手术的话，你会死的。）

最后，我接受了手术，右侧的输卵管被切除。术后主刀医生告诉我，还好我做了明智的决定，手术中发现我的情况很危急，如果没做手术的话，可能大出血休克而死。

上面写的这些，都是我曾写过的那篇《病痛中的爱情》的背景情况。当时，有很多读者关心问我是什么病，我都一一回避了。因为那段日子，仿佛经历了焚心之苦，我不愿去触及。但是，我所有的这些痛苦，父亲是知道的。然而，他选择了撕开我的伤疤。

02 “别人都能生孩子，为什么你不能？”

“是我不想生孩子吗，我切除了一侧输卵管，怀孕几率很低，而且二次宫外孕的几率增加了很多，你不知道我经历过的痛苦吗？为什么就总是强求我生孩子？”我几乎是哭着对父亲喊道。

”那你就去做试管啊，你就是不想生，你想生孩子的话，完全可以去做试管·····”父亲冷冷地回答我。

母亲非常生气地打断了父亲的话，“你懂什么？做试管也很痛，也有很多失败的。生孩子是勉强得来的吗？你是想要她生孩子，还是想要留住她的命？我不管你怎么想，我要留住我女儿的命！我要她健健康康地活着！”

母亲说完那段话，又转向我：“园园，你别难过，妈妈理解你，妈妈懂你心里的痛。”那一刻，我泪如雨下，抱着母亲，放声痛哭。那一刻，我从心底升起对父亲的恨意。我恨他不是不理解我，不是不知道我经历的痛苦，而是他根本就不愿意去理解我，而且选择漠视我的痛苦。因为在父亲的逻辑里，“别人都能生孩子，为什么你不能？”

这样的神逻辑，想必也出现在很多人的家庭里。就是这样荒诞的逻辑，让不计其数的女性经历了身心的双重创伤。

闺蜜M的妈妈一直催她生二胎，“你看谁谁谁，都生了二胎，你也赶快生个二胎。”“你看谁谁谁，二胎都一岁多了，你也赶快生一个，你只要负责生，我来帮你养。”

每当闺蜜反对，她妈妈都反问她“别人能生二胎，你怎么就不能生？”

后来，她意外怀孕，怀上了二胎。悲剧在她怀孕六个月的时候发生，胎儿因为脑积水而死亡。她跟我说起引产过程时，痛哭流涕。

她以为，经历了引产这件事后，她父母能够停止催生二胎的唠叨了。谁想没过多久，她父母又开始了轮番轰炸。不幸的是，同样的悲剧再次上演，她连眼泪都已流不出来。

这次回国见面时，我们聊到生孩子。“我再也不会生孩子了，如果再怀孕，我一定做掉。”她很坚决地说道。

“不管父母再怎么催促，我坚决不要二胎了，我没法看着她再痛苦一次，太让人心碎了，如果她再意外怀孕，我马上去做结扎。”M的老公补充说。

“唉，你知道特别伤心的是什么？我都经历了两次引产，我爸妈居然还跟我说生二胎的事情，他们希望我生二胎，只不过是满足他们的面子。我上次实在忍不了了，怼了我爸爸'你要想要我二胎，你跟我妈去生，你们负责生，我来帮你们养！'怼完他们，他们消停了没多久，现在又开始跟我说生二胎的事情，烦都烦死了，他们真的好自私！”M的语气，带着愤怒。我听完，心里却是悲凉。

03 没有勇气去闯鬼门关

M在生第一个孩子时，经历了胎位不正，胎儿脐带绕颈的危险，由顺产转为剖腹产，受了两重痛。之后两次，都是因胎死腹中而引产。她跟我说起二胎引产时，说道：”感觉像是在地狱里走了一遭。“

很多年前，我们的一个数学老师，因为很年轻，所以很愿意和我们学生聊天。他和妻子的感情非常好，面对我们那群初中生，他丝毫不介意秀恩爱。路上碰见过几次，他和妻子走路时都是十指相扣。

在毕业后的一次同学聚会上，我得知数学老师的妻子在分娩时难产而死，留下了一个孩子。后来再见到数学老师时，他仿佛像是经历了世纪之变的沧桑老人，说话的感觉，都似带着心里住着未亡人的凄凉。

几年前，我在英国根西岛工作，岛上出过一个很大的新闻，一个妈妈在生二胎时难产而死，留下了六岁的儿子。我当时都不敢相信，都二零一几年了，怎么还会有人难产而死？

可是世界卫生组织的数据告诉人们：在2015年，大概有30.3万名妇女在妊娠和分娩期间及分娩后死亡。

或许正因如此，才会有那句话：“女人生孩子，就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趟。”我曾问过J先生：“如果有一天，我因为难产而死，留下了孩子，你会怎么办？”他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那我肯定会恨死那个孩子。”

作为女人，我敬佩那些勇敢选择当妈妈的女人，可我没有这个勇气，去闯这个鬼门关，难道就有错吗？难道作为一个人，没有权利选择不去闯这个鬼门关吗？为何没有孩子，就仿佛是父母的一种耻辱呢？

耻辱，我没有用错词。

这次回国，在和很多关系要好的女朋友聊到父母催生这件事时，大家的感受都如此：不管我们曾经受过什么样的教育，取得过什么样的成绩，为理想做出过什么样的努力，只要到了这个年纪，没有结婚，没有生孩子，或者没有生二胎，似乎就成了很多父母在舆论面前，抬不起头的一种耻辱。

04 “请你闭嘴，好吗？

小时候，父母希望我们成为优秀的人，反复灌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观念。

等我们大学毕业，父母希望我们有一份稳定收入高的工作，好跟亲戚朋友提起时，满面的荣光。

接着，父母就开始了催婚。好友H的妈妈在催婚时，甚至对她说过“你将来离婚都行，总之你现在赶快结婚。”

再接着，若是结了婚，父母就开始了催生，生了一胎的，便开始催生二胎。

深挖这些催促的背后，却是让人难以面对的真相——很多父母把孩子当做了炫耀的工具，当做满足自己未曾实现的理想的工具，当做用来跟人攀比的工具。

你觉得寒心，你想指责，可是他们那一辈人，就是这样被催过来的，那些守旧传统的思想，在他们的脑海中根深蒂固。他们生活的环境，面对的舆论，让他们根本跳不出已经固化的思维。或者也可以说，他们根本就不愿意跳出来，换一个立场和角度，去看待自己的孩子。

这次回国，是为了陪父母过春节。父母的朋友们来家里拜年聚会时，谈论的全是孩子挣钱多少，以及自己的孙辈。

母亲的一个朋友，刚满五十岁就已当了奶奶。拿着手机里孙女的照片和视频，逐个向我们展示，言语里全是高兴和骄傲。其他人则是止不住的羡慕，反复说：”你孙女好可爱啊，长得真好看啊，你真是有福气啊，你的生活就是好啊。”羡慕之余，还要问我：“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啊？”

这样的问题，被不同人问过无数次。或许是我不够宽容，修养不够，每次在面对别人这样的问题时，我内心总会涌起无尽的反感。不管是不是关心，这都不应该问。结婚生子薪资收入等等这些，全都是私人问题，干卿何事？多少次，我压抑住那句“关你屁事”，转而笑笑说：“顺其自然。”

然而，这样的回答，对那些八卦的人来说，是不会满意的，接着他们就会开始说“生孩子要趁早，一定要有孩子，有了孩子将来老了才有人照顾你，你现在不生孩子的话，将来一定会后悔”之类的话。

而我只想说，“请你闭嘴，好吗？”

05 “女人没有生过孩子，人生是不完整的”

父亲还有另一个神逻辑，对很多人来说，也一定不陌生，那就是——女人没有生过孩子，人生是不完整的。

我无法想象，这是有多狭隘和自私，才会想到用一个生命，去补全自己人生的完整性？难道一个女人只有通过生孩子，才可以拥有完整的人生吗？难道一个女人，只有子宫是可以让她完整的途径吗？

从事了一辈子舞蹈的杨丽萍在采访时，回答过不生孩子的原因：

我只是生命的旁观者，来到世上，就是看一棵树怎么生长，河水怎么流，白云怎么飘，甘露怎么凝结。我并不是一个牺牲者。我知道如何享受生活，我会自己建造家园，自己种田。我从小就想当母亲，现在，我会当一朵花的母亲、一只小鸟的母亲，在我的眼里，花花草草都是我的孩子，所以，我不会感觉欠缺，也没有遗憾。

现代中国妇产科学的开拓者林巧稚先生，她一生未婚，也没有自己的儿女。她接生过5万多名婴儿，为中国妇产科学的研究工作付出了毕生心血，做出过巨大贡献。

世界上选择不生孩子的人太多太多，难道这些人的人生就是不完整的吗？我并不是鼓吹丁克。生与不生，都是自己的选择。生命最可贵的是做自己，每一个女人来到这世界，都有自己的活法，不管生不生育，都不是繁衍的机器。

就像辩手包江浩在《奇葩说》第一季的辩题”不生孩子有错吗？”中所说：“生育这件事是权利不是义务。我们是否行使生育的权利都没有过错。”有子宫，并不是就一定要生孩子，就像我们有声带，也不一定要做歌手。

是否要孩子，是婚姻中两个人的私事，只需要夫妻之间共同商议，达成共识即可。我一直不明白的是，为何父母和那么多不相干的旁人，都那么积极地参与发言讨论。

更不明白的是，如同你喜欢吃面食，我喜欢吃米饭，这般简单的不同，为何父母就不能接受？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喜欢吃面食，你也会喜欢吃米饭，这都很正常。可是，并不能因为大多数人吃面食，吃米饭就是不对的，就都应该一起吃面食。

06无法被听到的呐喊

旁人的催生，可以置之不理，可是父母是有血缘的至亲，让人如何不理？

更可笑的是，父母的催生，都会打着”我是为你好“的大旗。他们像中了邪似的，假装看不到我们并没有做好准备去负担一个生命，去承受生活翻天覆地的变化。

好友蔓蔓28岁，在面对她母亲多次催生时，有耐心解释过，有生气怼过，都没有用。她母亲每次都说是为了她好，可是蔓蔓解释现在不想生孩子的理由，她母亲却一个都没有真正倾听过。

在无理可讲时，她母亲便开始哭泣，控诉她不孝顺，甚至说出了“你不生孩子，那人类怎么繁衍，中华民族怎么延续“的话。

可笑吗？可悲。

有多少人在心里向父母呐喊过：爸爸妈妈，你们真的知道什么是为我好吗？你们真的看见我了吗？你们真的了解我吗？你们真的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方式吗？你们真的看得到我内心的挣扎和痛苦吗？

这样的呐喊，若是有用，该多好。

07 承受自己的选择

或许，我还算是幸运，因为我的母亲理解我，她发给我的微信里说：“妈妈跟你表个态，绝对不会催你生孩子，只要你们俩过得幸福健康快乐就好，生孩子的事，顺其自然。”

我的婆婆也理解我，她告诉我：“生不生孩子是你们夫妻二人的决定，不管哪种决定，我们都尊重。生孩子有生孩子的过法，不生孩子也有不生孩子的活法。”

在我们出门跟朋友聚会前，婆婆也会提醒我们，千万别问人“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要孩子，工资收入多少这些问题，那都是招人讨厌的话。”

可是，还有太多太多的女性，得不到双亲的理解。所以，每到逢年过节，有多少人想回家却怕回家，想念父母，却更怕面对父母。

这样的问题，能否解决？答案不得而知。但是我知道的是——我这一生，不想成为父亲意志的牺牲品，我希望我的一生，是按照我自己的意愿而活，如此这般，好的坏的，我都甘心情愿自己去承受。

08 没有拥有过的东西，又为什么要去后悔呢

每次聚会的时候，有孩子的朋友们都羡慕我们的自由，也有朋友后悔生了孩子，因为丧偶式育儿，因为产后抑郁症带来的阴影。

散席之后，我又何尝没想过，天伦之乐，是我没胆量承受的幸福。

虽然我们也喜欢孩子，有时候看到别人孩子天真无邪的笑，看到那些胖如莲藕的小短腿，被朋友的孩子给予爱的抱抱，我也会觉得温暖开心。

但是，我见识过，很多朋友为了怀孕，为了生孩子，为了抚养孩子，做出过怎样的牺牲和放弃。就如老姐曾跟我说过的：孩子并不是爱情的结晶，而是一种对于生命的责任。

我们并不觉得自己有能力，能够负担起对另一个生命的责任。要为人父母，必须夫妻双方都真的很想要孩子，而我们并不是。相比孩子，我们更热爱自由，更愿意把时间和精力投入在兴趣爱好上。而且，我们都不愿意去承担生育的风险。我们只希望，和彼此在一起，度过这一生。

如果将来有一天，我们有了孩子，我想那是因为我们都真的非常非常想要孩子了，也相信那是一种缘分。我们会珍惜，也会努力去承担责任。

但，即使我这一生没有孩子，我也不会后悔。或许有人会说，是因为你还没有到那一天。可是，我没有拥有过的东西，又为什么要去后悔呢？

———— END ————

谢园

85后，爱笑爱生活，走过16个国家，现居加拿大。有情怀、有诚意，相信写作是有生之年的光和希望，文字是矢志不移的爱和温暖。出版作品《我敢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向自己最想要的青春，一路狂奔》。新浪微博&豆瓣：园园的移动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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