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红头文件”,他回武汉过年:最长的寒假,和太多的后怕
2019年12月底,在青岛读研的武汉小伙小虎迎来了寒假,他辞别导师和同学,到北京玩了几天。新年第一天,他从北京飞回了武汉。
回到武汉,他没有在朋友圈发动态。这个寒假,他不打算和小伙伴们各种约,想找份兼职,安安静静地一直做到正月十五开学,“春节给的钱多。”
但是,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打乱了他的计划。眼下,小虎正经历着求学生涯中以来最漫长的寒假。2月17日,家里收到了社工送来的出入证,日期排到了月底的29日,每户每3天允许1人次出入小区。而仅仅3天后,他们再次得到通知,之前的出入证作废,任何人严禁外出,生活物资由社区统一采购。
最早的回忆:红头文件
元旦那天,天河机场熙熙攘攘,跟以往没有任何两样。小虎下飞机后,坐地铁回到了位于江岸区的家中。“除了我之外,几乎没看到戴口罩的。”他说。
元旦前两天,也就是2019年12月30日,两份武汉市卫健委的红头文件突然在网上流传,其中一份“紧急通知”尤其醒目,意思是让武汉各医疗机构报送近一周内接诊过的不明原因肺炎病人情况。
小虎和一帮同学朋友,在微信群里讨论着这两份文件。那时,他们对这个“肺炎”的印象仍比较模糊,但毕竟是红头文件,不由得不认真关注,并向在武汉的亲友求证,“我们都有些警觉。”
小虎的一位朋友在澳大利亚留学,当时正打算从新加坡转机回武汉过年,看到这份文件后,直接退掉了机票,并把武汉家中的父母接到了澳洲。
小虎几个人在微信群里说接走父母的同学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而那位同学只是说“保险为妙”。
“现在看来,他也许是更加警觉,也可能是歪打正着。”小虎说。
小虎平时就有戴口罩的习惯,回武汉那天,在机场和地铁里,几乎只有他一人戴着口罩。“不是有什么预见性,就觉得戴口罩有点酷吧。每回在机场安检时,小哥哥小姐姐都会让我把口罩摘下来,安检完再戴上。”小虎笑呵呵地表示。
从“裸奔”上街到抢光84消毒液
小虎顺利找到了兼职,在家附近的一家商店做销售,每天骑自行车往返。有朋友联系他说聚聚,小虎全部推掉了,“年后再聚吧,现在有点忙。”
“现在看来,年前那段时间,少聚会可能是个明智的选择。你想想武汉地铁每天平均350万人次的客流量,1月21日之前几乎没有人戴口罩,就是‘裸奔’的状态,很危险的。”小虎有些后怕地说。
在他的印象里,大约到了1月10日左右,就总听说武汉感冒的人很多,“一家人,你传我,我传你,一直好不了”。但当时那个季节本来就流感高发,新冠肺炎症状又和感冒差不多,大家都没有往别处想。
1月20日之前,绝大多数的武汉市民对新冠肺炎仍是浑然不觉,但当时武汉卫健委官方通报已经有几百例确诊。小虎在网上跟朋友交流多,更加警觉一些,他辞掉了兼职,一边帮着家里置办年货,一边购置些消杀防护用品。在一家药店,他一下子买了4瓶1000毫升的医用酒精,店员还问他买这么多酒精干嘛。
储备用完 小虎自己调制75%酒精
直到1月20日,钟南山在电视画面里明确告知公众,新冠肺炎存在人传人,而且有15名医护人员被感染,这时武汉的民众才如梦初醒。小虎记得很清楚,钟南山讲话第二天,大街上就戴满了口罩了。彼时,社会上也开始弥漫起一丝恐慌情绪,大家涌向药店、超市。小虎的一个朋友,一下子买光了一家超市里所有的84消毒液。
“第一次有人抢我的菜”
1月23日,武汉“封城”。公交地铁停运,机场车站关闭,紧接着,一切私家车辆禁止上路。历史上几乎没有过的封城,真实地出现了,紧张和恐慌真切地降临在每一个武汉家庭的头上。这个城市,将会发生些什么?
小虎是那种阳光开朗的青年,又是土生土长的武汉人,虽然不知道接下来疫情会发展成什么样,但他和家人坚定了一个想法,那就是不会离开。
“半夜我们就看到封城令了,有机会走,但不会走,我们对这个城市有感情,家也在这里,根本就走不了。”小虎说。特别是他的父母,更加淡定,“记得那天老妈说,这有什么,反正国家肯定会有办法的!当时还没有任何的支援政策,但在爸妈这辈人的观念里,就坚定地相信国家肯定会有办法。”
和大多数武汉市民一样,人留下来了,首先要面对的就是现实的吃喝拉撒问题。
小虎的资本,是封城前就置办的大量年货,包括:两大袋米,大量面条,几箱零食,肉、蛋、菜等,总计约有两三千元的物资储备。
小虎一家子,除了父母,还有姐姐和外甥。姐姐在武汉做小学老师,姐夫在上海工作,本来打算来武汉一起过年的,但武汉封城之后,只好退票。
年货多,也架不住五口人天天吃,大约到了初五,家里米和面条依旧很充足,但菜已经捉襟见肘了。小虎必须要想办法了,“不能只干吃米饭啊!”
这时,家里的一个远房亲戚,给小虎妈妈打来电话紧急求助,说他们小区里有人确诊,住户禁止出门,家里的菜已经断供,社区也没有统一采购,问小虎家能不能帮忙买些菜。
小虎决定跑一趟,也顺便给自己家补充点“弹药”。他不放心让爸妈或姐姐出门,怕他们防护做的不到位,自己年轻,体力好,防护知识也更多。收拾停当,穿上“雨衣”,他骑着电动车出发了。
来到常去的一家大型超市,小虎发现,牛奶饮料的货架已经全空了,生鲜蔬菜区域还有的选择,但叶菜基本看不到,只有土豆、萝卜和洋葱等品种,好在价格不高,萝卜每斤只有1元钱。
小虎挑了一些菜,拿了两板鸡蛋,开始称重,但让他哭笑不得的是,刚称完一板鸡蛋,回头一看,另一板鸡蛋已经不见了。随后在他挑选别的菜时,已经称好重的洋葱也不见了。“人生第一次有人抢我的菜。”小虎无奈地向记者回忆说。
同样是小虎第一次看到的是,超市收银台和称重台前,干活的都是办公室行政人员,属于临时顶岗。那么大个超市,正常情况下有很多职工,但除了年前返乡的,再加上疫情之下因恐慌辞职的,超市里已经没有多少人干活了。
最后,他给亲戚家买了226元的东西,包括面条、土豆、洋葱、鸡蛋、草莓和一个水壶,给自己家买了140元的菜。电动车左右两边各有几个大袋子,中间踏板上还放着一些,艰难地推着走!
回到家,小虎先没有进屋,妈妈拿着酒精对着他全身上下喷洒一遍,然后他脱掉外边一层衣服,放在有消毒液的水里彻底洗一遍,然后再洗澡。
居家的酸甜苦辣
这次买菜之后的第二天,武汉就禁止电动车通行了。好在不久,各社区的必需品配送也逐步到位。那家亲戚所在的小区,第二天就能用手机下单买菜了,小虎家的社区网格员群里,也接受订菜服务,居民可到小区固定地点自取,核对完菜品后再结账。
从封城至今,只要是需要外出的事务,全部由小虎包揽,他不放心让家人外出。父母除了到楼下倒过几次垃圾,几乎没有下过楼。
从正月十五开始,小虎家三次收到社工送来的口罩,每次有三只。2月17日,社工给小区居民发放了每户每三天1人次出入小区的凭证,但三天后就接到通知凭证作废,所有人禁止出入。这个拥有8栋20层左右住宅楼的小区,至今保持着零感染的纪录,让小虎家多了几分安全感。
社区发放的口罩和出入证(目前已作废)
刚封城的几天,小虎妈妈每天和亲朋好友打电话拜年,互相了解下情况。疫情绵延,日子一长,才知道这各家虽然基本衣食无忧,但也是各有各的烦恼。
小虎舅舅一家人年前就回到武汉乡下的岳父家过年,本打算初一就回武汉市区,可封城把一家人“困”在了那里。平时不常住在一起,疫情强行把一大家子十几口人捆在了一起,时间一长,难免有各种鸡毛蒜皮的烦心事。“就说吃菜吧,家里有一小片菜园,可十几口人天天吃也不够啊,还得想办法!”小虎笑着说,“本来过年是交流感情的,这下全得罪了!”
长期居家,小虎一家子也没闲着,他帮着朋友做做公益类的宣传片,姐姐很早就忙活备课,录视频、做课件,外甥从正月十六就开始上网课了。
长期的居家生活,也确实让家人间有了更多的互动,小虎一家子会打打麻将,斗斗地主,娱乐一下,这在平时是很难得的。
有时候,家里人也会和邻居聊天。让小虎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李文亮医生去世那天,妈妈和楼下的邻居,隔着阳台大声聊着,都为这位医生的离世感到可惜。
疫情封控期间,抖音、快手和朋友圈里诞生了一大批花式料理“大厨”,可对小虎家这样的武汉家庭来说,却没有这样的机会。“北方同学在朋友圈里晒做包子、炸鸡腿、各种面点,在我们这里不行啊,食材有限,平时都计划着吃,根本没有多余的做那些花样。”小虎说,平时很少煮面条的他们,这一个月来,都把面条作为米饭之外最重要的主食了。“面条耐放,省事,煮一锅就够一家人吃。”
期待武汉按下“播放键”
寒假,仍看不到尽头,开学,遥遥无期……
小虎深知眼下武汉的艰难,然而让他气愤的,不是疫情给社会带来的不便,而是那些谣言和闲言碎语。“今天一个阴谋论,明天一个阴谋论,今天生化武器,明天零号病人,真是防不胜防,别说对网络信息缺乏分辨力的老年人了,我们这种上过大学的也难辨真假!”
封城那天,网上弥漫着对武汉人的指责,说武汉人逃离、祸害全国,让对武汉有着深厚感情的小虎气愤不已。
封城后一段时间,市民买菜困难,流言蜚语又是网上乱飞。“比如有不少人对武汉指点江山,说武汉该如何如何,说现在全国这么多的援助,都供不起一个武汉吗?”而小虎则从身边现实分析说,年前正常返乡的务工者有一大批,再加上疫情带来的恐慌,导致终端服务的人手急缺,尤其是物流的最后一公里配送问题,那段时间更是棘手。“那些发言的人,其实根本不了解武汉的实际情况!”
小虎后悔自己没有学医学,说那样或许可以救一些人,为自己的城市做点事。眼前他能做的,就是把自己仅有的一副护目镜,捐给了武汉协和医院。
武汉被按下了“暂停”键,小虎期待着重新“播放”的那一天,期待着这座中部大都市,早日恢复生机和活力。
“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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