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1月03日 星期日

《尘封档案》系列——022.“十四轮党”覆灭记

一、寿宴突发变故

这宗从1949年11月20日开始的系列抢劫案件,堪称奇案。

这天,广州市西山区宝镜路的一户景姓人家,为老主人景慕竹举办六十寿庆。

景慕竹的经历,倘若细细道来,那真算得上一部人生传奇:六十年前,他出生于富裕之家,景氏家族从他之前祖上三代开始,就接连爆出官场新闻,曾祖父、祖父两代里,竟接二连三出了五名进士,最大的官当到三品通政使。如此,景慕竹的老爸景致仕自然也就选择了走仕途入官场,但可能是祖坟冒了气,走了风脉,虽然连续拼搏九年拿下了京考弄了个进士,但迟迟没有放官。直到中法战争以后,清政府为了加强海防,于1885年将台湾划为单一行省后的第四个年头才盼来了吏部的一纸公文,却是派景致仕前往台湾去当了个正八品的按察司知事。略晓中国近代史的读者自然知道,那当儿去台湾当官是需要冒风险的,因为日本早已把台湾划入了它的版图,正全民动员节衣缩食榨出钱钞来筹备战舰大炮,准备出兵拿下宝岛。而以清廷那当儿的腐败,失去台湾不过是迟早的事儿。因此,景致仕的这个风险冒得还不大见得到曙光。果然,没几年时间台湾很快就失陷了,景致仕还算有点骨气,留在海岛那边跟着刘永福将军与日本侵略军干了几仗,最后无法坚持下去了这才退回大陆。前往京城去述职,却因此而莫名其妙地失去了官职,从北京回到广州老家后改行经商,一不留神竟然成了一个富翁。

景慕竹就是出生于这样一个富裕家庭,但祖宗的福荫他没享受多少。因为他当初是跟着老爸住在台湾的,战争爆发前夕家眷大撤退时,景致仕把儿子托给一名贴身军士让带回大陆。因为在海上遇到风暴,那名军士失足落海而死,那条搭乘的船漂流到了澎湖。景慕竹就只好自力更生过日子,举凡乞丐、收尸、短工等最下层的行当他都干过,整整吃了三年苦头才偶然遇到一个来自广州的客商,听说他的境况后愿意带他回广州。

但是,景慕竹回到广州后家庭开始出现变故,先是几个弟兄吵着分家,后来是老爸忽然染病不起终于不治而亡,再是家里遭强盗抢劫,不但将财物洗劫一空,还杀了人,烧了屋。这年景慕竹已经20岁,是一个初谙世事的青年人了,很快就打听到这是同族中的人勾结土匪下的手。景家景致仕这一支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斩草除根的古训景慕竹从小就没少听过,他知道再往下就该轮到他头上了。他当然不会傻到等着人家的利刃砍到头上来,于是就来了个不辞而别,悄然独自下了南洋。

走西口,闯关东,下南洋,是中国近代史上劳动人民背井离乡出走的三条苦难之路。之后三十多年间,景慕竹先后在菲律宾、新加坡和印度尼西亚经历了九死一生,吃尽了千辛万苦,最后终于有了若干积蓄,创办了一个农场。本来已经颇有规模,但日军占领印度尼西亚后又给折腾得几无生路。这样,到抗日战争胜利时,景慕竹已经心灰意懒,什么也不想做了,变卖了财产,带着子孙小辈于1946年年底返回广州做起了寓公。

世事弹指一挥间,留在广州的景氏宗族其余成员也经历了许多变故,所有宗支都遭受了灾难,有的已经全家死于战火,有的只剩下两三人,没死的那些亲族混得倒还可以,虽然没有人发迹,但基本上都属于中产阶层。当然,跟变卖了全部财产回国的景慕竹相比,他们的经济实力不在同一个档次上。这时候,上一两辈的老人都已经作古,那些恩恩怨怨也随之带走了。到这一代,以景慕竹的辈分最高,所以景氏一族就推举景慕竹做了族长。但景慕竹一生闯荡,早已历练得荣辱不惊,惯于低调处世,所以这个族长当着和不当着基本上是一个样的。

但族人不是这样想的,所以这次景慕竹六十寿辰大家都想热闹一番。景慕竹最初是持反对态度的,后来想想也正好让族人借机一聚,于是就点了头。

景慕竹没有想到,就是他这一点头,给广州刑事史上留下了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特殊案例。

一切都由景慕竹的儿子景宗清负责操办,首先是估算寿庆宴会需要多少桌。景氏家族到1949年时,其直系成员已经没有六十年前景慕竹出生时那么兴旺了,连同邀请前来的朋友在内有二百来人出席。那时的宴席流行的是八人一桌的八仙桌,于是决定办25桌。景家是雇有一名常年厨子的,姓曾,人都唤其“曾厨子”,曾厨子的手艺还不错,景宗清就让他主持操办寿宴。曾厨子受命后,做了一番准备,除了联系采买各类荤素食品原料、作料、酒水等外,还得请若干名厨师和帮厨的下手,以及落实租借灶具、餐具、桌凳事宜。此外,景宗清还去报社登记办了个手续,自11月16日开始连续五天在报纸上刊登了给老爷子庆寿的启事。

最后,还需要落实一件事:宴席场所。景慕竹当年下南洋时,老爸的偌大一座官邸已经被一把大火烧为白地。当他带着妻子、儿孙七人返回广州时,当年老家的宅基还在,只是一部分已经盖了一所公立小学堂。校长听说土地主人回来了,便来拜访,说要请示上峰看如何解决校舍占了景老先生宅基地之事。景慕竹说办教育是强国之事,我景某理应支持,不必请示了,一切照旧吧。景慕竹就在小学操场的另一侧划了一块地,出资造了一幢带花园的两层楼房作为自己一家三代的住所。这样一座住宅平时住住不算小了,但是要设25副座头接待二百来名宾客那显然是不可能的。那怎么办呢?景宗清屈指一算,老爷子寿辰那天正好是星期天,于是就把主意打到了小学那里:校舍里连厨房带席桌都能放得下,还可以辟出几间作为休息室哩。于是,就去跟校方商量,校长还是解放前的那一位,自然一口答应。

转眼到了11月20日,景家人早早就起来了,由景宗清指挥着全家里里外外作了一番布置,无非是张灯结彩,摆放花篮,悬挂寿幛之类。九时过后,开始有宾客登门贺寿了。事后回想起来,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其实一开始就有不正常之迹象,只不过没有人去认真想一想罢了。这不正常迹象是:按理说碰上这种大喜日子,景宅理应大门洞开,身为寿星之子的景宗清站在大门口迎候贺客。但当时的实际情况是,两扇大门虚掩着,景宗清也没有站在门口迎客。而每当有宾客出现在门外时,一扇大门就会打开,露出一张所有宾客都觉得陌生的中年男子的脸,笑容可掬地招呼宾客,将人迎进去。由于谁也没有想到这样的喜庆日子竟会发生罕见的奇案,所以尽管谁也不认识这张脸,但谁都想当然地以为这是主人家临时请来相帮料理寿庆活动的朋友,因此没有引起人们的警惕。

直到一位名叫叶锡生的宾客出现,情况才发生了变化。

叶锡生是景家的世交,他是满族八旗子弟的后人,祖上有人当过四品城门领,往下就一代不如一代了,到景慕竹的祖父当三品大员时,叶锡生的曾祖父只是属于景老爷子手下的一个从五品协办守备。到了叶锡生的父亲那一代,情况就更为不妙了,连官员中最低一档的从九品虚衔也没有了,只能在衙门里当个刑事捕头。原本在广东混着也好,但听说景慕竹要去台湾当官了,就辞了职跟他走了。后来,也跟着刘永福将军抗击过日本军,最后一起撤回了大陆,二十年前已经病故,留下了叶锡生这样一个当时才十岁的儿子。

叶锡生走的就不是祖辈的道路了,他先是读书,初中毕业后进了邮局当职员,后来又做起了生意,如今开着一家杂货铺子,另外还兼做木材掮客,日子过得还不错。由于叶家跟景家属于世交,因此叶锡生自然是景慕竹寿宴的必邀对象。叶锡生也非常重视出席寿宴,特地理发、沐浴,备了一份价值不菲的寿礼,于十时许乘坐一辆三轮车来到了景宅门口。

跟之前所有的宾客一样,叶锡生看到景宅大门虚掩,心里掠过一丝不解。但里面的人显然是从门缝里密切观察着外面的动静的,叶锡生刚掏钱把三轮车打发走,一扇门已经开了,出现了那张之前所有宾客都看到过的笑脸:“来啦!请——里边请!”

事先,叶锡生从景宗清那里得知宴席设在旁边的小学里,当下他看着这张陌生脸孔,心里的想法是:景宗清是去小学那里忙碌了,这里就由其他亲朋相帮料理。因此,也就不往其他方面去想了。当然,正主儿景老爷子肯定是在宅内的,他得接受了所有宾客行过的拜寿礼后,最后才去宴席现场。所以,叶锡生也就不疑有他,上了台阶,步入大门。

大门之内是一个面积不大的花园,顺着大门直往正宅有一条白石铺就的甬道。此刻,甬道一侧放着一张桌子,后面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年约四十的男子,白脸,大眼,似有几分斯文模样,他的面前放着文房四宝,显然是登记礼品的账房先生之类。旁边,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粗壮汉子,是接收礼品的帮佣伙计。两人冲叶锡生微笑,又站起来拱手作揖。这两人叶锡生也没有见过,但他这时还没有起疑心。于是上前去,把带来的一支盒装野山参、两瓶药酒、两条香烟以及糕点等交给那粗汉。粗汉口称“多谢”,把礼品放在一侧的另一张桌上。叶锡生注意到,桌子底下已经放满了各类礼品,桌上也堆了一半。那貌似斯文的男子问了姓名,在礼仪簿上将叶锡生带去的礼品一一登记。

这时,叶锡生开口了,就因为这一开口,使事情出现了转机。

叶锡生开口发问:“澄泽兄呢?”

澄泽,是景慕竹儿子景宗清的名字。叶锡生跟景家属于世交,所以对景宗清是以“兄”相称的。令人奇怪的是,面前这两人听着竟然面露不解之意,目光中似乎兜着一个问号:你在说什么?

这下,叶锡生就觉得似乎不对头了,心念一动,就像平时他来景宅时一样,亮开嗓门便叫嚷起来:“景老爷,小辈锡生前来拜见!”景慕竹已经习惯了叶锡生的这个举动,每次只要在客厅里,总是大笑着起身到门口迎接,如果不在客厅,只要听见,也会发出声音回应。可是,这次回答叶锡生的却是一片寂静。

叶锡生出身于武术之家,尽管不怎么肯吃苦,但也毕竟专门学过,而且常年习练不辍。多年的练武使他甚是机警,嘴里叫嚷时,耳朵已经在留心身后的动静了。忽然察觉似有异样,立马一个侧移步带急转身,堪堪地避开了朝他疾扑而来的粗汉的进攻。几乎是同时,叶锡生看见那个“账房先生”手里已经亮出了一支勃朗宁手枪。说时迟,那时快,叶锡生几乎是下意识的一个闪步,一脚将实施第二次进攻的粗汉踢翻的同时,顺手抓起桌上的砚台朝“账房先生”掷去。叶锡生是练过祖传的实战技击术的,这会儿发挥了效用。那砚台砸飞了“账房先生”的手枪,还溅了他一脸的墨汁。

大门内守着的那个汉子见势不妙,一边朝叶锡生扑来,一边掏出了匕首。叶锡生知道自己不是这三人的对手,一旦留步厮斗的话,必定落败,就此丧生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有赶紧滑脚才是上策。但大门已经不能走了,于是灵机一动朝花园一侧的院墙疾奔而去。那个“账房先生”一边用手乱抹脸上的墨汁,一边叫道:“抓住他!”

但既会武术又处在逃命当儿的叶锡生的身法极快,几乎就是那么一眨眼的工夫就已经到了院墙下,向上一蹿就越过了围墙。双脚刚一落地,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便往旁边的小学那边疾奔。事后想来,这段时间那个持枪的“账房先生”该已把脸上的墨汁擦掉了,如果真要解决叶锡生,只要奔到院墙那里上了墙头从背后打出几枪大概就可以了。但对方既没有开枪,也没有出门来追,于是叶锡生得以顺利地逃到了小学。

叶锡生气喘吁吁地冲进了小学校门,操场上,一干人正忙得热火朝天。定睛一看,并无景宗清的影子,也不见景家的其他人,只有曾厨子在跑来跑去地吆喝着让人干这干那。

叶锡生顿时一个激灵:那么,景家人呢?那些比他先抵达景宅的宾客呢?难道都给那几个拿枪持刀的家伙解决了?

二、嫌疑人突然失踪了

景家的人情况如何呢?

寿星公景老爷子和他的六位子孙家眷早在大清早就已经成了这伙不知来历的大盗的俘虏,手足上绑、嘴巴塞布给控制起来了。

今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景家大小就已经起床了。老爷子景慕竹当然是不必做什么的,但总得里里外外转来转去看看。总指挥是儿子景宗清,他先去了趟小学。那边,曾厨子一班人由于有些菜肴、点心是需要隔夜烹制的,所以就在教室里过夜了。景宗清去看了看,掏了些钱钞给曾厨子,省得他临时需要采买些什么东西时还得过来要钱。曾厨子做事他是放心的,景宗清检查了一遍,满意地离开了。

返回这边住宅时,五个预先约好要来相帮布置的景氏家族子弟都已经过来了。景宗清就指挥着他们张灯结彩里里外外做了一番布置,整个景宅充满了喜气。里面,景老太太和儿媳、孙女已把早餐料理好了,十余人在客厅里分坐两桌正要用餐时,大门无声地被人推开了,几个陌生男子一声不吭地便往里闯进来。景氏父子一愣的当儿,其中三人已经到了面前。后来那个冒充账房先生的斯文模样的家伙亮出了手枪:“听着,都别动!不许吭声,否则送你们去见阎王!”

另外两个家伙已经扯开了衣服,露出腰间揣着的手枪和匕首。客厅外,几条人影一闪而过,奔后院去察看是否还有漏网者。

这伙强盗的作案特色是从容不迫,纹丝不乱,而且互相之间配合默契。外面几人去察看的当儿,这边客厅里已经开始行动了,他们下令:双手抱头,就地蹲下!然后就一人持枪监视,两人动手把人一个个用带来的细麻绳上绑——只绑住两个大拇指,多余的绳头则把两个人背对背反缚在一起。对于景宗清和那五个来帮忙的景氏亲戚,因为都是年轻男丁,所以被列为特别防范对象,三对儿背对背反缚后,还在各人的脖颈上套了绳扣,也是两个一对连接在一起。上绑以后,就开始搜身,不管男女老少,一一搜查,不但现钞,其余所有值钱的物件如首饰、手表、钢笔、眼镜都悉数劫下。每搜一个,就用毛巾、台布之类塞住嘴巴。

账房先生看来是头儿,这边完事后,他对另外两人说了声“你们看守着”就出去了。接着,景家人就听见脚步声上了楼梯,一干人进各个卧室搜劫开了。

一番折腾后,众强盗在客厅会合,风卷残云地吃光了景家还没动过的早餐。“账房先生”放下筷子:“就这样,按定下的计划行事!把这些人转移到后院去,关在厨房里,留一个人看着。注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伤人!”

这样,一口抢劫陷阱就形成了。这伙大盗事先算计得很好,打算凡是来景家贺寿的宾客,来一个拿下一个,如同对付景家人那样一一料理,最后连同礼品一并劫走。接下来的事实也确实是这样的,在叶锡生到达之前,一共有七拨宾客共23人抵达,一律被制伏拿下,搜取身上所有值钱的物件,连怀抱着的婴儿手腕上的银手镯、脖颈里的金木鱼也没放过。被拿下的人,先是送到厨房去跟景家人关押一处,后来厨房里挤不下了,就往楼上送。

按照这伙强盗事先的设计,这口陷阱是应当把前来赴宴的两百多名宾客一网打尽的。但是,他们没有料到其中还有一个武术世家出来的会家子叶锡生,更没有想到叶锡生竟然在进入他们准备下手的客厅之前就发现了他们的阴谋,而且胆子还大得出奇。这样,他们精心制订的计划就遇到了麻烦。

但对于此刻已经逃到小学里的叶锡生来说,自然不清楚对方究竟是什么路数。江湖经验告诉他,这会儿是谁也不能相信的,因此,当他发现小学这边的厨子他们一个个若无其事地还在各干各的活儿时,心里就多了一份防范,一时犹豫着该不该把景宅那边出事的消息告诉他们。接着又想,即使他们没有同谋的嫌疑,我告诉他们也是白搭,强盗有枪,这伙人冲过去还不是白白让人家给打死了?

那怎么办呢?叶锡生就想到了报警,这事只有找警察啦!

于是,叶锡生不声不响地拔腿就往外奔。他的出现和离开,小学这边的曾厨子等人有的看见了,有的没有看见,但不管看见还是没看见的,包括曾厨子在内,没有一个人就此引起注意,众人正忙得热火朝天,哪有分神的闲空。

叶锡生出了校门,从另一侧的那条小巷子里飞奔而出,外面就是马路。定睛一看,前面正好有一支公安巡逻队迎面而来,心里一喜,急忙迎上去报告案情。

广州市于1949年10月14日解放,六天后,中共中央华南分局就作出决定:以粤赣湘边纵队独立六团的七个连,东二支新一团、四团的九个连,组建成广州市公安局公安总队,设司令部、政治处、后勤处三个工作部门,下辖四个大队十六个中队、一个教导处,共有指战员1434人。公安总队驻守广州市,隶属于广州市公安局领导,担负警卫华南分局、省市党政机关、首长和著名民主人士的安全,守卫重要目标,看押犯人,清剿特务土匪,维护社会治安等任务(1949年12月,根据中央军委《关于成立中国人民公安部队第十九师的指示》和华南分局的决定,广州市公安局公安总队和从解放军第十五兵团、粤赣湘边纵队、广东六个军分区抽调的部分指战员、省公安干校招收的学员、原警卫军管会的三个连以及市公安局纠察大队联合组建“中国人民公安部队第十九师”。1950年1月28日,根据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通过的《共同纲领》关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统一的军队”的规定,中国人民公安部队第十九师改称中国人民公安部队广州市总队,列入地方公安部队序列,业务属市公安局领导)。由于当时广州的社会治安特别混乱,各类案件频频发生,最多时全市一天曾发生抢劫案件80起,因此公安总队组织了武装巡逻队在全市范围内日夜进行巡逻警戒。叶锡生此刻遇到的这支由七名武装人员组成的巡逻队就是其中的一支。

巡逻队闻报,当即作出反应,其中一人沿街寻找电话机向总队报告匪情请求增派人马准备围歼追堵,另外六人由叶锡生引路直奔景宅。

可是,这伙强盗的动作也实在是快,从叶锡生逃出景宅到这会儿,最多也不过七八分钟时间,竟然就已经打点了赃款赃物逃之夭夭。巡逻队战士询问了景宅四周的邻居,得知这些家伙是从景宅后门出来穿小巷逃离现场的。巡逻队顺着小巷往外追,到了马路上已经不见人影了。而这条不长的小巷,一侧是一家织布厂的围墙,另一侧虽有几户住家,但因为治安情况不佳,所以大白天也是门户紧闭,根本就无法采集到强盗逃窜方向的信息。

这时,叶锡生已经唤来曾厨子一干人,把自景老爷子以下三十余名受害者一一解缚。其间,陆续又有几拨亲友前来贺寿,闻听发生如此案件,不禁个个目瞪口呆。景慕竹毕竟是一生吃尽苦头久经历练之人,遭受了荡家之劫,仍然气定神闲,不当回事地发话:寿宴照办,一切依旧。然后吩咐儿子景宗清前往公安局报案——因为公安总队的职能相当于后来的武警,并无侦查刑事案件的职能,侦查这起罕见的抢劫大案应该是公安局的事。

广州市公安局西山分局接到报案,吃惊不小,这倒并不单单是该案的被劫物品价值(后来勘察现场时,将景宅被洗劫的现钞、首饰、字画、钟表、中西药品以及宾客的现金、首饰、礼品统计后,总共案值大约是一亿四千万元。此系旧币,相当于新币14000元。这在初解放时,已是一个巨额数字),而是盗匪的这种作案方式,如果不立即予以侦破打击,任其蔓延开去的话,那将会给社会造成极大的危害。因此,西山分局领导马上向广州市公安局报告了该案情况。市局陈泊局长深为重视,当即下令:由市局和西山分局组建专案侦查组,联手侦查该案。

当时警力紧张,这样一起特大抢劫案件,专案组也不过由五人组成,其中两人来自市局,三人来自分局。专案组长厉良磊是陈泊局长从江西省公安厅长任上调来时带过来的老部下、一位军旅出身有过刑事侦查实践经验的优秀青年党员,副组长麦谋谷三十三岁,是西山分局刑警,有着地下党员的经历;另三位侦查员都是二十多岁的青年。

这支五人专案组开到案发现场时,严于职守的公安总队巡逻队还没有撤离。巡逻队向专案组介绍了他们经手的情况后,这才离开。专案组立刻勘察现场,向受害人了解案发情况,然后,征用了旁边小学校的一间屋子作为临时办公室,举行了首次案情分析会。

侦查员认为案犯之所以敢如此从容不迫地作这起案件,看来是熟知景宅情况的,他们既知晓景老爷子举行寿庆的消息和具体安排,又清楚有多少亲友前来拜寿(这是根据案犯遗留在现场未及带走的事先准备好的用于绑大拇指的细麻绳数量推断出的),这样,就不得不从是否有内线这一点上去考虑了。

正分析到这里时,景宗清前来求见,说有情况反映,不知是否可以打扰一下。

景宗清所反映的情况正是专案组此刻最想了解的内容:他提供了一个可疑人物。

这个可疑人物,名叫任阿细,本省阳江人氏,二十五岁,是曾厨子的表弟。之前从来没有来过景宅,景家人也没有听曾厨子说起过。四天前,任阿细突然一路打听着找到了景宅,说是来找表兄的。景家人唤出曾厨子来见,曾厨子说任阿细确实是他的表弟,不过平时没有什么联系,去年他回阳江乡下老家去探亲时,这位表弟正好出门在外,也没有见上。既是亲戚,那就请进来吧。老主人景慕竹就让曾厨子接待,说这几天要忙着准备寿宴,待忙过之后,让曾厨子歇两天工,拿点零花钱,带表弟去广州几处名胜景点转转。这样,任阿细就在后院厨房旁边曾厨子住的那间小平房里住了下来。

这几天,曾厨子整天忙碌,这位表弟就跟在后面帮忙。景老爷子那双老江湖眼睛甚是厉害,任阿细才一天时间待下来,老爷子就对儿子说,看来曾厨子的这位表弟跟曾厨子不是一路人,曾厨子干活手脚麻利,也会察言观色,这是做下人的基本功,你看他这位表老弟,干活磨磨蹭蹭,心不在焉,看来平时并非干这等活的人啊。老爷子这么一说,景宗清也就留意起来,发现任阿细无论干什么活果然都显得不活络,心思也不像在这上面,每每曾厨子指点了几次还是会出差错,甚至连让他在灶下烧火都达不到曾厨子的要求。但这位表弟的胃口甚好,特别能吃,酒量奇好。

前天,景宗清见任阿细闲着没事,就顺便跟他聊了几句,问他来广州是打算长待呢还是住些日子就回乡下去,他回答说看情况,如果广州待着觉得舒适就待下去,否则就走。问他成家了没有,他说还没成家,老婆八字还没一撇哩。正说着,邮差送来了订阅的报纸,景宗清稍一浏览,看见了上面刊登着的广东各地农村贫苦农民欢庆解放,正在人民政府领导之下积极掀起一场声势浩大的清匪反霸的斗争的新闻,便顺口问起阳江乡下清匪反霸的情况。任阿细听着脸上似乎显出一种异样的神情,支支吾吾了两句,便借口要去搬木柴离开了。

今天发生了案件之后,景宗清就产生了强盗是否有内应的念头,这样就对任阿细产生了怀疑。刚才他去了趟小学校,悄悄找了一位临时请来相帮的也是当厨子的刘师傅,问是否知道昨晚任阿细在干什么。昨晚,曾厨子等一干人都是睡在小学里的,说是睡,其实也合不了几个小时的眼,因为活儿不少。任阿细作为杂役,也待在小学。可是,几乎一夜没睡、一直在忙碌着的刘师傅却想不起任阿细在干什么,只记得吃夜宵时他在场,而且吃得很多,还偷偷喝了料酒,被曾厨子骂了几句。景宗清又去问另一个厨子张师傅,所得到的回答跟刘师傅差不多,另外还有一点:今天早上大约五点钟,忙过了一阵的张师傅躲到了操场上临时用油布搭起的棚子里想眯一会儿,无意间发现一个极似任阿细的黑影悄然溜出了学校的后门。当时他也没有多想,眼睛一合就迷糊过去了。

景宗清综合上述情况,就觉得这个在老爸寿庆前突然冒出来的任阿细身上似有疑点,于是决定来向专案组反映。

当下,众侦查员听了景宗清反映的情况,觉得任阿细这个人确实有点异样。几个人商量下来,决定先把曾厨子叫来聊聊,先从侧面了解一下任阿细的情况。

当时广州的规矩寿宴是吃两顿的,这时午餐已经开过,曾厨子正为作为正式寿宴的晚餐指挥一干人操作,听说警察传唤他,一脸不情愿地过来了。厉良磊客气地递上一支烟,侦查员小周送上了一杯水,曾厨子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不好意思似的解释说事情太多了,主人又因为上午发生了那事儿要求晚餐开得早些,好让宾客回去路上安全些。副组长麦谋谷便说那老曾咱们就长话短说吧,找你来是想了解一下你那表弟的情况,请你向我们如实提供。

曾厨子便介绍了他这位表弟的情况:任阿细是他小姨的儿子,跟他不是住在一个村庄的,以前接触就很少,而他早在十二年前就已经来广州谋生了,当时任阿细还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其间,曾厨子大约每年回乡一趟,因为职业的原因,当然不可能是选在过年时回去的,这样,即使回乡也不大可能跟不在同一个村庄的任阿细见面。一晃就是七八年,两人竟然没有见过一次面。曾厨子只是在回乡时听说了任阿细的情况,这个少年渐渐长大后,十七岁给地主打工,因为习练过武术,一年后又成了人家的护院家丁。直到抗战胜利的次年,曾厨子回乡时才跟任阿细见了一面,当时听任阿细说他已经被东家挑选为护院家丁的头目了,收入不错。去年曾厨子回乡时,任阿细正好护送东家外出走亲戚了,所以表兄弟俩没见上面。这次,任阿细突然跑来广州找他,他感到有些意外。

专案人员一听,暗忖难怪这主儿突然奔广州来了,原来是当过地主老财的护院家丁,而且还是头目,那不是恶霸爪牙吗?屈指一算,我解放军第四兵团于一个月前刚刚解放阳江,安民、组建政府之后,正开始清匪反霸斗争,以曾厨子所介绍的情况,这个任阿细是要受到清算追究的,最起码也得被控制起来把东家老财的事儿说个清楚。怪不得景宗清跟他说到报纸上刊登的清匪反霸斗争的消息时,他要支支吾吾地开溜了。而任阿细的这段历史行径,也可能是跟上午作案的那伙强盗勾结起来一起作恶的一种资本。如此,那就有必要直接跟任阿细进行接触了。

专案组长厉良磊便吩咐侦查员陈华、小周跟着曾厨子去把任阿细传唤过来,考虑到这人会武术,又长期做地主家的护院家丁,料想有些身手,厉良磊特地关照两个侦查员要多加小心。

陈华、小周领命后匆匆而去,片刻工夫就急急而回,报告说:任阿细不见了!

三、又发生了一起大劫案

专案组诸君闻讯一惊,随即又感到些许欣慰:这当儿任阿细突然不辞而别,那不正是畏罪潜逃吗?

厉良磊问曾厨子:“你刚才到我们这个屋子来的时候,任阿细看到了吗?”

曾厨子想了一想,说:“他应该是看到的,景少爷唤我的时候,他正在我旁边不远的地方整理餐具呢。”

这就更使专案人员认为任阿细是畏罪潜逃了。对于专案组来说,他们每个人都碰到过畏罪潜逃的案子,所以料理起来属于熟手了。当下,厉良磊便唤住急着想去干活的曾厨子,说曾师傅对不起,我们还得耽误你几分钟时间,想请你回忆一下,你那表弟这次来广州后,是否跟你说到过他打算怎么办。

曾厨子说,他说在乡下待着没劲,想到省城来找份活儿。

那么,任阿细是想请你帮忙寻找活儿呢,还是他自己设法找?

这个,他没有说。因为这几天我实在太忙了,也没有时间跟他好好聊一聊。

另外,你是否听他说起过在广州有什么朋友可以投奔的,或者打算去走访一下的?

曾厨子稍一回忆,说记得他来的当天晚上临睡前嘀咕过,他在广州有一位生死之交,好像是以前学武术时的师兄,后来也和他一起当过那户地主家的护院,有一次强盗前来打劫,双方打斗时他曾经出手救过那人。后来,那人来到广州谋生。

这倒是一条重要线索,侦查员自然要追问那人姓甚叫甚,干甚行当,现住何处。

曾厨子说,那人姓郑——郑成功的郑,叫什么名字我就不知道了,记得那天任阿细好像说过这人在广州一家武馆当拳师。

于是,厉良磊立马让侦查员小周前往分局向市局办公室打电话,要求以市局名义通知各分局立刻协查本市哪家武馆有一位姓郑的以前曾在阳江当过护院的拳师,一旦查到,请立刻由西山分局办公室转告专案组。

然后,厉良磊又和剩下的三位侦查员一起,分别找这几天和任阿细在一起干过活的那些厨子和打杂的伙计谈话,了解任阿细是否向他们透露过其在广州还有没有什么落脚点或者朋友之类。这番工作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并无任何收获。

这时已是傍晚时分,景宅的寿宴开始了。寿星公景慕竹是一个讲究江湖规矩的人,他特地吩咐给专案组单设一席,而且让儿子景宗清守在专案组那个屋子的门口,不让他们像中午那样悄然溜到外面去自己掏钱草草用餐。厉良磊听说后,说我们是有纪律的,这席是万万不可赴的,但是,景老先生今天六十大寿,我们理当祝贺。遂率专案组众人一起前去给景慕竹拜寿,把自己佩戴着的那枚珍爱不已的毛主席像章摘下赠送给老先生。

景老爷子激动得眼噙泪花,自然还要再三邀请专案组入席,正在这时,小周返回了,对厉良磊说有急事报告。厉良磊便知寻找的那位郑拳师有下落了,出去一问,果然!小周说德福分局来电说查到了一名跟专案组所示条件相符的对象:名叫郑戒律,31岁,曾在阳江给大户人家当过护院,四年前来的广州,现在定涛巷“平靖国术馆”当拳师。

于是,就给专案组和景老爷子都节省了若干口舌,厉良磊一干人打了个招呼,拔腿就走。

到了“平靖国术馆”那边,厉良磊见武馆斜对面有一家茶楼,便说我们进去坐着喝茶吧,让副组长麦谋谷悄然去把武馆掌门人唤出来,先向他了解一下郑戒律的情况再说。

“平靖国术馆”的掌门人姓潘,是习练咏春拳的,据说功夫不弱,在羊城有点名气。这是一个身高不过一米六二的小个子,五十来岁,一双眼睛闪闪生辉,一看就知道是个多年练武的高手。他踩着楼梯飘然而上,转眼已经来到了侦查员这一桌前,正要拱手作揖行见面礼,却被厉良磊起身按住,客气地招呼入座,侦查员老梅奉上替他准备好的茶水。

麦谋谷已经给潘师傅看过警察证件,厉良磊就不出示了,只说我们都是一起的,想向潘师傅了解一些情况,遂说出了郑戒律的名字,问此人在你那武馆的情况如何。潘师傅说郑戒律是他的一位武林朋友介绍过来的拳师,若说功夫,那可能是武馆的拳师中最弱的一个,但如果说为人,他觉得应该将其推为首位,这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好人。遂说了几桩郑戒律平时做过的见义勇为、相助穷人、解放军攻打广州时还参加了救护队冒着敌人的枪炮抬担架抢救伤员的事儿。侦查员问今天下午是否有人来武馆找过郑戒律。潘师傅说这就不清楚了,因为他下午去参加一位武林前辈的葬仪了,不在武馆。

厉良磊说,那我们就直接找郑戒律谈谈吧,麻烦潘师傅回去后悄悄对他说一声请他过来一下。

潘师傅离开后,厉良磊担心任阿细真的去了武馆,而且这会儿还在,见有人找郑戒律谈话受了惊动再次开溜,就让陈华、小周下楼去悄然盯着。

片刻,郑戒律来了。侦查员一问任阿细,他马上说是他的好朋友,又是师弟,以前两人在阳江给地主老财当过护院。问他是否知道任阿细最近来广州了,答称不知道——那自然也意味着没有来武馆找过他了。于是,侦查员就向郑戒律了解任阿细在阳江的事情,得知任阿细其实不过是长工兼当护院的杂差,并非专职护院,至于“护院头目”更是空穴来风,因为那家地主一共才雇了两个兼职护院,任阿细还是郑戒律介绍过去的。那么,任阿细是否在阳江干过坏事?郑戒律说任阿细和他一起时,据他所知没有干过什么坏事。至于他离开阳江之后,那就不得而知了。

那么,任阿细是否跟江湖上的什么大盗土匪交过朋友?郑戒律说以任阿细的本领和为人,要说能跟江湖上什么叫过字号的大盗悍匪交朋友,人家是不屑的,人家若是跟这种角色交朋友,那无异于砸自家牌子。但是,以任阿细的那种性格,他倒是喜欢跟江湖上的各类人物七搭八搭套近乎攀交情的,所以,不排除有些没有名气字号的匪盗是任阿细的朋友。

调查就进行到这里,临了,厉良磊对郑戒律说,任阿细目前是我们正在找的对象,如果他来找你,或者你听说他的消息,请马上告诉我们,你可以打电话到西山公安分局办公室,也可以给市局总机打电话说找我厉良磊,我们马上会派人跟你联系的。如果出现这种情况,你可以跟你们的馆主潘师傅联系,他会给你提供帮助的,我们刚才已经向他交待过了。

郑戒律离开后,众侦查员让茶楼跑堂去隔壁的面馆下了面条,每人一碗吃了算是晚餐,然后去了设在西山分局的专案组办公室,准备再次分析案情。刚刚坐下,就接到市局打来的电话,说德福区神庙路万峰饭庄发生了一起跟白天在景慕竹宅第一模一样的抢劫案件,德福分局已经派员前往勘察现场,让专案组迅速赶去。

厉良磊放下话筒,一说情况,众人皆大为吃惊:如此嚣张的强盗,还是第一次遇到呢!

厉良磊说他们越是嚣张,离彻底暴露之时也就越近,我不相信他们每次作案都能不留任何痕迹。走!我们去现场看看!

万峰饭庄是一家有着两层三开间门面的饭馆,是当时广州城里小有名气的一家川菜馆。粤菜在中国的名气响彻云霄,羊城更是粤菜名店云集之地,万峰饭庄敢以川菜放到粤菜的根据地来跟广东菜系叫板,说明这家川菜馆的技术底子很硬扎。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在广州解放才一个多月百业萧条即使有钱人也不大肯随意外出用餐的形势下,万峰饭庄还能保持平均每天有80%左右的食客光临的营业量。这天是星期日,按当时的饭店营业规律应该是一周中营业量最少的时段,但还是有不少食客光临,而且有两拨人还订了两间包房。

抢劫案件就发生在这两间包房里。当时对于餐饮、娱乐场所的管理还没有严格到对私密性的限制,人家既然选择包房,首先强调的当然就是用餐场所的私密性,因此,所有饭馆的包房都装修得很到位。万峰饭庄有两间这样的包房,位于饭馆二楼东西两侧,中间就是放着一张张八仙桌的统间。为了保证包房的私密性,饭馆在统间通往包房的位置留出一个空间,放置了一块可以收拢的上面绘着鲜艳花卉的绢质屏风,把包房所在的那个位置和统间隔开。

这天傍晚六点钟过后,有一拨顾客,一共七人,都是清一色的中青年男子,或西装革履,或长衫布鞋,也有武馆拳师装束的短褂灯笼裤的,三三两两进得门来。据账房先生事后回忆,其中为首一人曾走到账台前稍作停留,两道目光在账台上方高挂的水牌上扫视了一下——水牌上写着今晚订包房的那两家顾客的姓名和包房位置。然后,一言不发地登楼而上。

楼上的跑堂倒是当时就发觉了这伙客人的反常之处,他们明明是一伙一起来的,可是上楼之后却没有坐在一起,而是分为三拨:东西包房的屏风口那副座头上各有三人占了,另一个拳师打扮的汉子不跟那两拨人合坐,而是独占了对着楼梯口的那副座头。对于饭馆来说,这样的坐法显然是不受欢迎的,因为他们明明可以凑在一副座头上的,却占了三副座头。跑堂当时就有些担心,以为他们是来找饭馆碴儿的。但接着见他们点菜倒是很大方,每桌都点了不少菜,而且对跑堂也很和气,也就没往心里放。一会儿,楼上又来了一些顾客,跑堂也就把对这七位的反常放在脑后了,他毕竟是餐饮业的服务人员,不是侦探。

接下来一段时间,这七人的情形没有人留意过,从他们离开后三张桌子上留下的酒菜状况判断,他们是吃喝了一些,不过那显然不是为品滋味填肚皮,而是为了消磨时间,等候两个包房里的客人入席以及跑堂上菜。

再往下,就是包房里的受害者对警方的陈述了。两个包房的情况基本相同,都是酒过三巡菜上五道的当儿,包房门忽然被轻轻推开了,进来了两条汉子,前面那位手上端着酒杯,脸上笑容可掬,口问:“×先生是哪位?”(水牌上写着两个包房的订户之姓。)然后便是“久仰久仰,兄弟敬您一杯”,就走到那个东道主面前,举杯敬酒。东道主莫名其妙,但别人敬酒总是要作出反应的,也就举杯饮了。

接下来,东道主就一脸疑惑地发问了:“对不起!恕在下眼拙,不知兄台是何方高人?”

回答他的是一声冷笑,眨眼之间面前已经亮出了一支手枪,定定地对着胸口:“不许动!”

自然是满室皆惊,这时另一位也亮出了手枪轻声开腔了:“打劫!都给我抱头靠着墙壁!敢动敢叫,立毙!”

然后就跟景慕竹宅第发生的那一幕一样,强盗把包房里的客人一一搜身,什么首饰、钱包、手表、挂表、钢笔之类,一样不留地统统搜劫一空,有几位带着名牌皮包,系着名牌腰带的,也都给没收了。

这伙强盗似乎还不缺幽默,搜身后,又让众人回到各自的座位上,让往杯里斟满了酒,举杯宣布:“打劫结束!干杯!”

整个作案过程总共不过三五分钟,临出门时,强盗又用充满“关爱”的声音道:“不好意思,打扰各位的雅兴了,兄弟另有要事,先行告退,请诸位慢用!”

东西包房两个现场,上演的是同一个版本。强盗离去后,两个包房的受害者都被强盗那诡谲而从容的举动弄得颇有些惊恐过度,没有一个人敢把脑袋探出包房门看一看的。直到大约10分钟之后,跑堂去东侧那个包房上菜时,满屋子的受害者这才意识到强盗确实已经离开了,这才作出反应。几乎是同时,另一个跑堂也进了西侧包房,于是也有了反应。

对于这起罕见的抢劫案件最为吃惊的,莫过于万峰饭庄的老板李正大了,他当时正在底楼账台那里相帮账房先生收款,闻听此事,手里的钞票掉落在地下,顾不得捡起来,马上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上奔去,一把揪住跑堂的衣领诘问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个跑堂也是直到这时才想起先前他感到反常的上楼后一分为三落座的那拨汉子,便对老板说了情况,认定这伙人就是强盗。另一个跑堂这时也过来向李老板禀报,说那三副座头上共七名顾客的饭钱是坐在楼梯口那副座头上的那个人一并支付的,他派头很大,说多余的钱就不要找了,算是给跑堂的小费,这会儿那余钱还在柜上呢。李老板于是追问那汉子付过账以后去了哪里。跑堂说那汉子付了账后,先下楼去了,一会儿,另外两副座头上的那六人也一起下楼去了。之前那六人中的四人是怎么离开座头去了两个包房以及怎么返回的,他就没有留意了。

这时,账房先生上楼来了,提醒李老板说得赶紧向公安局报警,同时得对顾客封锁消息,只进不出,以拖延结账的方式阻止顾客在警察赶到之前离开,以便警察赶到后对顾客进行调查。李老板采纳了这一建议,于是便亲自给德福公安分局打了报警电话。

这时公安局已经下班了,德福分局值班室接到报警电话后,立刻指派三名警察赶赴万峰饭店,同时又打电话给辖区派出所让他们派人过去。由于下班前广州市公安局在每天例行的当天全市重大案情电话通报时已经向各分局通报了当天上午景慕竹宅第发生的那起前所未有的抢劫大案,所以这会儿德福分局的值班人员马上认定万峰饭庄的这起案件跟白天的景宅抢劫案如出一辙,于是立刻向市局报告了。这样,市局就通知厉良磊主持的专案组赶来现场了解情况。

专案组过去后,首先是向受害者和跑堂了解案犯的外形,果然跟景慕竹宅第的那班作案者是同一伙人。于是,厉良磊就马上借用饭庄的电话机向市局打电话,汇报了这一重要情况,同时提出建议:为防止再次发生同类案件,应当立刻以市局名义向各分局发出紧急电话通知,让各分局向所辖派出所作出防范和打击这伙犯罪分子的布置;出于同一目的,还应当立刻向公安总队和市局纠察大队通报案情。

十分钟后,当晚担任总值班主任的广州市公安局副局长陈坤亲自给厉良磊打来电话,说他所提的建议很好很及时,已经落实;鉴于案情,市局决定两起案件串案并侦,仍由原专案组负责,另外从德福分局抽调两位同志参加专案组侦查工作。

接着,德福分局的电话也打到了万峰饭庄,通知出现场的两位刑警老杨和老简参加专案组侦查工作,接受市局厉良磊同志的领导。

现场勘察和查访很快就结束了,除了从受害人、跑堂那里了解到的这伙强盗的外貌特征、说话口音等,没有其他更多的发现。厉良磊说,我们先回西山分局的专案组办公室去,分析一下案情再作计议。

一干人刚到西山分局,就接到了一个电话,获得了一条线索。

四、冒出了一个闻所未闻的“十四轮党”

这个电话,是景宅的少东家景宗清打来的,向专案组反映了一个情况:有人告诉他,白天那伙强盗是骑着自行车来的。

厉良磊马上指派副组长麦谋谷带了侦查员老梅、小周前往景宅那边了解情况。

情况是这样的:前面说过,当公安总队的巡逻人员接到从强盗手里脱险逃离的叶锡生的报告后赶到景宅时,强盗已经从景宅后门出来穿小巷逃离现场了。当时,巡逻队顺着那条不长的小巷追到了后面的马路上,未曾获得强盗的逃窜信息,只得无功而返。其实,强盗出了小巷之后,是朝右侧拐弯,顺着马路往南奔逃的。逃出五六十米后,那里往里凹进去数十米处有一座尼姑庵,尼姑庵前有一大块空地,阴历逢二(即初二、十二、廿二)时这块空地上是比较热闹的,因为据说这座尼姑庵供奉的菩萨对于“送子”很灵验,凡是诚心诚意前来烧香拜佛的妇女都能了却心愿,阴历逢二就是烧香拜佛的日子。而不是烧香拜佛的日子时,这里就比较冷清,只有一个五十多岁的王老太在尼姑庵门前守着一个小小的香烛地摊。

关于自行车的线索,就是这个姓王的老太太向景宅提供的。用现在的眼光来看,王老太的年岁并不算大,如果当着国家公务员或者端着事业单位铁饭碗的话,可能还没有退休,但在那时候,五十多岁的女性已经算是十足的老太太了。因此,王老太的记忆力已经出现了问题,这天是阴历初一,不是烧香拜佛的日子,她本可以晚些时间去尼姑庵前设摊的,但她记错了日子,把这天当做阴历初二了,于是就早早赶来摆摊头。到了之后才发现记忆发生了差错,当然也就不大可能重新回家去休息一会儿了,就像平时那样将地摊摆上了。

这个差错,使王老太遇上了一桩能够成为线索的事情。早上六点多钟,忽然来了七辆自行车。七个骑车者是清一色的男子汉,他们对王老太说,要把自行车在这里停放一段时间,请王老太替他们看守一下。这种看守是有偿的,其中一人掏出了一张一万元的纸币(旧币,相当于后来的新版人民币一元)给了王老太,说是看车的报酬。王老太被这意外的慷慨惊呆了,以当时的物价计算,这张纸币可以购买三十多个鸡蛋或者好几斤小黄鱼。

多年在尼姑庵前摆地摊的经历教会了王老太四个字:见怪不怪,所以她并不去考虑这是怎么回事,当然就更不会去想这伙人是怎么个身份,他们停了自行车后要上哪里去,去干什么。

这伙人一去就是三个多小时,重新出现在王老太面前时的模样有些狼狈:一个个脸色异常,有的还气喘吁吁,每人都背着或者提着一两个式样不一的包袱,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些什么东西。他们把包袱往自行车上胡乱一扎后,马上骑车而去。

到这当儿,王老太就不得不怀疑这伙人不是善主儿了。她虽是贫穷阶层、无产阶级,但革命觉悟没有那么高,根本没有想到过要去向警方报告、提供线索什么的,当下看过也就看过了。

下午五点以后,王老太收摊回家。她的家住得离景宅并不远,直线距离最多三百米。因此,景宅上午发生抢劫案之事已经传到了王老太的老伴耳朵里,晚饭时老伴就把这消息告诉王老太了。王老太一听就愣住了,她再笨,也不可能不把白天那七个寄放自行车的主儿跟景宅抢劫案的强盗联系起来啊,于是就把白天的情况说了说,问老伴和儿子、儿媳要不要把那一万元纸币交给公安局。老伴和儿媳都认为没有这个必要。王老太的儿子是在铁路上当搬运工的,在单位也算是个积极分子,参加了几次政治学习,觉悟自然不同,说钱交不交回头再说,得把这件事向公安局报告。这个提议遭到了父母的反对,儿子则坚持,最后终于达成了一致意见:悄然告诉景家去。

这样,当晚天黑尽后,王老太夫妇俩就悄悄去了趟景宅,对景家人说了此事。景老爷子便让儿子速速报知专案组,于是一个电话就打到了厉良磊那里。

当下,麦谋谷等三位侦查员赶到景宅了解了上述情况后,当即又去敲开了王老太的家门,当面向其了解情况,然后又去尼姑庵前察看了一番。前后一共折腾了两个多小时,这才返回西山分局复命。

专案组长厉良磊听说强盗是骑着自行车作案的,这在当时还真算是一桩奇事。几个人讨论下来,认为这伙强盗在去万峰饭庄作案时很有可能也是骑了自行车前往的,于是决定对此进行调查。

次日上午,侦查员前往万峰饭庄那边调查,果然有不止一人说看到过这伙人骑着自行车出现在万峰饭庄附近。继续往下深查,终于找到了这伙大盗的停车地点,那是离饭庄大约百米之距的一家私营铁工厂的门房提供的,说昨天傍晚有这么七个男子把七辆自行车停放在铁工厂门前侧边的空地上,都是上了锁的,但可能还是觉得不大放心,其中一人过来跟他套了两句近乎,拜托他代为留心一下,留下了一包香烟。后来,他们回来了,骑车离开前又向他客气地表示了谢意。

专案组对查摸到的全部情况进行了综合分析,认为这伙案犯作案手段熟练,两起案子都是经过周密预谋的,作案时从容镇定,几乎没有任何心理压力,由此判断他们是一伙作案老手。

作案老手,那肯定是前科累累。可是,据解放前就已经是国民党警察局刑警的麦谋谷回忆,广州解放前并没有发生过骑着自行车如此作案的强盗。那么,难道是从外地来广州作案的“外来户”?这,看来应当向熟悉江湖黑道的对象去了解了。

专案组于是决定:去看守所从已被拘捕的人犯中了解这七个江洋大盗的情况。

当时的广州市、区两级公安局的看守所中关押着的人犯中,颇有一些江洋大盗。这些大盗中,有一部分是国民党警察局拘捕后还没来得及处置广州就解放了,在中共方面接管旧警察局时一并接管下来,甄别时发现确是作恶多端的匪盗分子,就仍旧予以关押,由我承办员接手对案子进行审查后,提请军管会判决。还有一部分是广州解放后的这一个多月里抓捕的,有的是现行作案失风被捕,有的是被以前的受害人举报揭发后由公安局予以拘捕的。

专案组七名成员分头去了市局和各分局,对在押的江洋大盗的卷宗材料进行了大体上的查摸,最后理出了三名人犯作为谈话对象。这三人都是两广地区著名的江洋大盗,一看他们在江湖上的名号就知道了:一个叫“半支烟”——据说不管作什么样的案子,最多只需要抽半支香烟的时间;一个叫“三头六臂钻地鼠”——其武功之高可想而知;一个叫“钻天打洞顺风耳”——这是一个搞信息情报的高手,专向各路大盗有偿提供作案信息。这三人中的前一位关押在西山公安分局看守所,后两位关押于市局看守所。

六名侦查员分成三拨分别提审上述三个对象。事先分析时,对那个“钻天打洞顺风耳”寄予着很大的希望,因为此人专门收集信息,下家是各路江洋大盗,那他理应比其他人更知晓黑道上的情况。可是,令人遗憾的是,当侦查员一说有这么七个骑着自行车如此作案的对象,问他是否听说过这是哪条道上的朋友时,他却连连摇头,说从来没有听说过江湖上还有这样的人物。

另一路侦查员是去西山分局看守所提审“半支烟”的,其中一位是老梅,这人生性幽默,喜欢开玩笑,此刻对着这个不是他的承办对象的大盗,乐得把气氛搞得轻松些。他对“半支烟”说,久仰你的大名,今日一见,似乎貌不惊人,也不过如此嘛。“半支烟”就显得很恼火的样子,说有本领你把我放出去,看我半支烟工夫能不能弄出点大事来。老梅问你是几时进来的,对方答称三个月前。老梅说那你在国民党手里就已经折进局子了,山中方数日,世上已千年,你不知道,如今外面来了一拨高手,作案根本不需要抽半支烟的工夫,基本上眨眨眼打个哈欠的时间,就把事儿办了。遂把万峰饭庄的案子说了说,听得“半支烟”有点惊奇。老梅说他们外出都是骑自行车的,车技特棒,这又是一种速度。因此,这伙人无疑是已经打破了你“半支烟”保持了很长时间的纪录了。接着,趁“半支烟”瞠目结舌的当儿,老梅就问他是否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么一伙大盗。“半支烟”愣了一阵,叹着气连连摇头,然后说这他妈的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啊。

这样,就只剩下那位武功高手“三头六臂钻地鼠”了。这个人犯是最后一个开出监房押到提审室的,因为他会理发,看守员去监房开他出来时他正奉命在给同监房的人犯理发,手里的那个人犯剃了一半,就只好等剃完后再开出来了。由于传说这人的武功高得不可思议,所以看守所对他特别保护防范,尽管上着脚镣,但还是多派了一名看守员去,一出监房就扣上了手铐。两个多月后此人在一次移押中的成功脱逃说明看守所对他的特别关照并不过分。不过,这次他倒很老实,不但老实,而且给了原本对他不大抱希望的侦查员一个意外惊喜:他竟然知晓那伙江洋大盗的底细。

“三头六臂钻地鼠”听了侦查员对那伙大盗的描述后,马上说他有数了,这是从外面来广州的。

外面?你是说他们是外省溜来广州的?

不!这个外面就是香港!“三头六臂钻地鼠”说完这句话,扣着手铐的手伸了出来,掌心朝上对侦查员做了个手势。这是要求抽烟的意思,侦查员于是就点了一支香烟递给他。然后就是耐心的等待,“三头六臂钻地鼠”美美地把香烟抽完后,这才缓缓开腔。

据“三头六臂钻地鼠”说,这七人是香港的一个专门进行团伙作案的抢劫犯罪班子,为首分子就是那个长相斯文的主儿,名叫邵继祥。那七个人都是香港周围小岛上的渔民出身,不愿像他们的父辈那样风里来浪里去的靠打鱼谋生,就进了香港市内打工,分别从事过多种职业,最后,不约而同走上了犯罪道路,先后落网,因案件不大就都判了轻刑。在监狱里,这七人相识并结交,闲着无事,所想所聊的基本上都是出狱后如何继续作案。由于他们七人的释放日期相隔不远,于是就相约出狱后一起结伙大干一场。

按照香港地方法院的法官判的刑期,邵继祥等七人应当是在1942年4月至6月间全部刑满出狱。但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占领了香港,邵继祥等人趁乱越狱。他们先在附近的小岛屿上避了两个月风头,正式结拜为异姓兄弟,对今后的犯罪活动作了一番精心策划,然后就返回香港,开始行动。这个抢劫团伙所作的首起案子是抢劫了一家商行,获得的赃款据说不是很多,他们就购买了七辆自行车作为交通工具,以增强今后作案时的机动能力,也便于载运赃物。七辆自行车共有十四个轮子,因此他们为团伙起了个江湖名号叫“十四轮党”。

在之后的日本人统治以及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英国人重返香港后的数年时间里,“十四轮党”在香港本岛以及九龙作案多起,其手法跟这会儿侦查员所说的广州所发生的两起劫案一模一样。这伙大盗很有策略,他们作案专拣那些中等偏上的家庭举办婚礼寿宴等喜仪时下手,作案的原则是不放过任何看得中的财物,但决不伤人,也不污辱妇女。作案后离开时,会在现场留下标有“十四轮党”图案的粘纸,以表明是他们作的案。最初,外界对于他们这一做法不解,这不是明摆着让警方知道侦缉目标了吗?但渐渐就发现其中的奥秘:那些有钱人家在作庆贺喜事的打算,同时也就多生了一份是否会被“十四轮党”搅局的心,为防止倒这份大霉,就有人家开始设法通过江湖人士跟“十四轮党”进行谈判,宁可花钱消灾,向他们交纳一定数量的“安全保险金”。这样,“十四轮党”就获得了不战而胜的结果。所以,“十四轮党”在香港名气虽响,但犯案记录从团伙存在时间来看,并不算多,这也是他们能够避开警方侦缉的原因之一。

“三头六臂钻地鼠”既然有着“鼠”的诨号,那就是一个到处乱窜的案犯,他凭着一身本领,不但跑到香港、澳门作案,还经常在新加坡、马来西亚、菲律宾转悠,最远跑到过印度尼西亚的雅加达。他在香港待的时间最长,结交了一些江湖上的朋友,所以对于“十四轮党”的情况略知一二。至于这次“十四轮党”怎么不在香港好好待着靠名气坐享其成收取大户人家的“安全保险金”,而偏偏要跑到羊城来作案,那就不得而知了。

专案组对“三头六臂钻地鼠”的这番话进行了分析,认为基本可信。为保险起见,厉良磊又派员找到了一些香港的旧报纸,查找下来,上面果然刊登着关于“十四轮党”的作案情况,跟广州这两天发生的两起案件如出一辙。

考虑到“十四轮党”的作案特征,为最大限度地防止继续发生此类案件,专案组便向市公安局报告,建议对社会公众发布有关“十四轮党”的信息,提醒群众注意防范,发现结伙骑车的可疑者立刻报警;同时通知公安总队、市局纠察大队以及各分局、派出所严密注意,形成一个使“十四轮党”不敢肆意按照自己的作案风格行事的氛围。广州市公安局陈泊局长深以为然,决定采纳专案组的建议。这样,当晚广州的广播电台就播发了关于“十四轮党”的消息。

那么,“十四轮党”到广州来作案,是否在现场留下过什么特定的标记呢?专案组分析,如果他们是用跟香港的同样谋略来广州想扩大势力范围以谋取更大非法利益的话,那是应该有这种可能的。可是,对景宅和万峰饭庄两处现场的勘察中,并没有发现什么图案标记。专案组于是决定,出于慎重,有必要去现场重新察看一遍,并向当事人进行这方面情况的了解。

连夜进行上述行动,却并没有发现两处现场有“十四轮党”留下的任何标记。这就成了一个小小的谜。不过,这个谜次日就有了答案。

五、有价值的线索终于出现了

抢劫案发生的第三天上午,专案组正在分析案情讨论如何进一步开展侦查工作的时候,市局来电点名让厉良磊接听。厉良磊刚一接听,脸上就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这个电话的内容是:一个姓庄的印刷社老板,一大早悄然来向市局报告了一条跟“十四轮党”有关的线索!

庄老板开着一家印刷社,有手动、机械印刷机各一部,雇着三个工人运作经营着。六天前,来了一个三十多岁说一口粤语的男子,要求制作五百个带胶粘的图案标记。但是,这人并没有带来图案的样子,而是要求根据他口述的要求请印刷社方面替他设计。类似这样的情况,以前庄老板也碰到过,便说这也可以,不过您得多支付一笔设计费用。对方说钱钞没有什么问题,老板你开个价就是了。庄老板报出了设计费和印刷费,原以为对方要还价,但那男子并没有还价,点点头就问先要付多少定金,爽快地付了定金之后就跟庄老板约定了看图案样稿的时间。

最初约看样稿的时间是两天之后,可是,那天那人来看了庄老板请一位中学美术老师设计的样稿后表示不满意,这样,就再约两天。这回,庄老板另外找了个设计广告的朋友设计,前天对方来看了之后表示满意,说就按照这个样子制作吧,我后天下午两点来取货。这样,庄老板就在昨天下午把那五百张标记全部完成了。

昨天晚上,庄老板一边喝着酒一边听着家里那台十七灯收音机,忽然听到了电台播告的关于香港“十四轮党”大盗团伙潜来羊城进行作案活动的消息,特地介绍了“十四轮党”的历史以及作案特点。庄老板听着就愣了,寻思下午刚完成的那五百个标记的图案不正是“十四轮党”的作案标记吗?不好,这事大啦,得向公安局报告。这样,庄老板就在今天一早来市公安局报告此事了。

当下,厉良磊立刻和两名侦查员赶往市局,听庄老板如此这般一说,并看了他带来的已经是成品的标记。那是用当时最好的进口高磅特号铜版纸印制的,一寸见方,表面压涂了进口防水剂,背面粘着薄薄的油纸,揭开这层油纸,就可以把这个标记牢牢地粘贴在任何平面载体上了。图案的标记是置于一个有着圆形四角的正方形框框里的一个轮胎,轮胎上方有阿拉伯数字14呈斜形从外围切入轮胎,浅蓝底色,黄色图案,很是醒目。

侦查员一看就马上跟昨天“三头六臂钻地鼠”所说过的“十四轮党”在香港活动时所使用的标记联系起来,真是一模一样。这样,终于也弄明白了前天这伙大盗作那两起劫案时没有使用标记的原因:他们从香港潜来广州时,为防止万一遭到大陆共产党警方的盘问搜查时露馅,所以没敢携带在香港使用的“十四轮党”标记。但看来他们是准备在广州实施跟香港本岛、九龙一样的作案策略,广泛制造影响后弄个“不战而胜”的圆满结局,因此还是需要使用团伙标记的,于是就在潜入广州后找印刷社制作。

厉良磊请庄老板详细说了说那个前来联系印制标记的男子的年龄、体态、脸容等,觉得跟前天发生的那两起劫案的受害者所陈述的七个大盗中的一人是相符的。至此,就锁定了这伙大盗确实是从香港过来的“十四轮党”。

那接下来应该采取什么措施呢?厉良磊请庄老板稍等,立刻跟两个侦查员商量对策,又和在西山分局专案组办公室的副组长麦谋谷通了气,最后决定采取守株待兔之法:派人前往庄老板的印刷社附近守候,待对方前来取货时锁定目标,进行跟踪,查摸到这伙大盗的落脚点后,调动公安总队警力将他们一网打尽。

于是,就对庄老板如此这般作了一番交待。庄老板倒是有觉悟的,表示一定全力协助警方做好这件事。

当下,厉良磊立刻返回西山分局专案组,跟麦谋谷等侦查员一番商量后,决定由麦谋谷率领侦查员陈华、老梅、老杨下午前往庄老板的印刷社附近守伏,等候“十四轮党”取货的人过来之后,悄然实施跟踪。如果跟踪时被目标发觉了,那就采取果断措施将目标抓捕。

麦谋谷等四人于是就前往现场察看地形,考虑到不知目标是步行还是骑车或者乘车过来的,麦谋谷特地让准备了两辆自行车、一辆两轮摩托车,并对各人如何化装也都一一作了布置安排。厉良磊则向市局临时申调了一辆旧吉普,届时载了另外几位侦查员作为机动在跟踪目标的马路上行驶,随时准备接应。

一切都准备就绪,只等下午进入现场了。

印刷社庄老板根据厉良磊的安排,吃过午饭就出去转悠了,关照伙计说那个取图案标记的客户说好是下午两点钟来取货的,如果提前过来,就说老板出去办事了,两点钟之前肯定回来,请他等候,千万不能把货交给他,也不能把货亮给他看。这样,麦谋谷一干人就在下午一点四十分过后从容进入现场,守候在印刷社旁边的小巷口和斜对面的那家花鸟商店里。

五分钟后,庄老板返回印刷社了。当店堂里的那口挂钟敲响两点时,一个三十来岁个头较小的男子来到了印刷社。此人拿出了庄老板六天前出具的收取定金的单子(是作为提货凭证的),说要提这批货。庄老板一看有些意外:此人不是之前跟他谈这笔生意的那位!不过,转念想想这“十四轮党”一共有七个大盗哩,这人肯定是另一个党徒了。因此,尽管这个情况事先专案组没有考虑过,也没有向庄老板交待过应该如何处置,他凭着这种推理式的想象,就收取了余款,出具了发票,然后把那五百张标记交给来人。

这人的出现庄老板感到意外,侦查员方面更感到意外。麦谋谷一面看着目标,一面在头脑里飞快地搜索着根据两起抢劫案的众多受害者的陈述所总结的那七个大盗的容貌特征,迅速加以比照,结果觉得似乎没有一个跟此人相符的。这样看来,眼前此人可能是“十四轮党”的同伙。反正不管怎样,先跟踪了再说,他既是来提货的,那肯定会跟“十四轮”党会合的,这就为顺藤摸瓜提供了机会。

目标顺利提货之后,跟庄老板道别,迅速离开了。他是骑自行车过来的,此刻也就上车而去。于是,侦查员的两辆自行车就发挥了作用,悄然分开尾随上去。片刻,另一辆摩托车也发动起来,由老梅驾驶着,载着麦谋谷慢慢地尾随其后。

目标往前骑行了大约一公里,来到了一家茶馆,停车后入内,在临窗的一副仅能容纳两人的小小座头前落座,向跑堂要了一壶茶,一边喝,一边朝外面张望着。侦查员一看就明白了:这人是要在这家茶馆等人。他想等什么人?估计是“十四轮党”方面的大盗。

这个情况很快传到了此刻停在附近的那辆吉普车上的专案组长厉良磊那里,他一听就下意识地认为此事可能要出现节外生枝的情节了。看来,昨晚电台播出的消息已经被“十四轮党”那几个大盗所知,他们对此作了提防,所以不是自己出面去取货,而是另外找了一个替身。现在,这个替身到茶馆来,就是跟“十四轮党”会合交货的。厉良磊又想,事情仅仅出现这样一个意外曲折,应该说还算不上什么,只要“十四轮党”前来取货,那同样可以进行跟踪的,反正专案组七人都已经出动了,又有交通工具,何愁盯不上目标?

但是,意外接着竟然再次发生了。那个取货的家伙在茶馆里整整等候了两个小时,也没见有人前来取货。这样,不单是侦查员方面感到奇怪,连他本人也显出了一副大惑不解的神情。又过了三刻钟,这人终于失去了耐心,唤过跑堂结了账,出门骑车而去。

侦查员继续跟踪,最后一直盯到了这人的住处。

厉良磊下令:继续严密监视目标,去一个人向派出所了解目标情况。

目标的情况是:这人姓龚名舍人,二十九岁,广州人氏,已婚,有两个儿子,此处是其祖居;在国民党军队当过兵,抗战胜利后返回广州,以在武馆当杂役谋生。三个月前,其供职的那家武馆馆主鉴于时势,担心共产党占领广州后会追究其历史问题,遂关闭了武馆去了海外,龚舍人于是失业,最近还没有找到正式工作,靠在外面帮人做些杂七杂八的活儿挣些小钱。其妻在纱厂打工,母亲摆小摊头,所以生活暂时还不成问题。政治方面,除了参加过国民党军队之外,没有发现有其他情况,也没有听说过他跟江湖人士有什么来往。

当天深夜,龚舍人被专案组秘密拘捕。

讯问连夜进行,据龚舍人供称,当天上午他去住宅附近的公园打拳时,有一个也在那里活动筋骨的说粤语的汉子跟他搭讪,了解了他的简况后,说既然先生在做些零碎活儿挣点小钱,那我倒有一桩小事想麻烦你一下,不知你是否愿意。遂把取货的事说了一下,说取来货后可以给他一点香烟钱。龚舍人听后说这有什么不愿意的,认识了就是缘分,既然先生有事儿分不开身无法前往提货,那我理当相助,不必说钱不钱的,那太俗气了。就这样,两人把事情说定了。那人把提货凭证和余款交给了龚舍人,让他下午两点整前往印刷社找庄老板取货。取到货之后,去鸿兴茶馆等着,他会去拿的。龚舍人没有想到,他取到货后,在茶馆等候了两个多小时也没有等到对方,于是只好回家,寻思看来对方临时有急事耽搁了,那只有明天到公园去找他了。当然,他更没有想到,几个小时以后他竟然还会因此而被捕(后来,龚舍人没有受到刑事处分,关了没几天就被释放了)。

专案组分析,看来电台播出关于“十四轮党”的消息一举已经惊动了对方,所以有临时雇用龚舍人取货之举。但是,他们为什么不按照跟龚舍人的约定前往茶馆取货呢?看来,专案人员对龚舍人的跟踪之举已经被对方所察觉。分析到这里,厉良磊等人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难怪“十四轮党”能在香港活动数年从未失风,日本宪兵队和英国人控制下的警务处对他们也无可奈何,原来具备着很到位的反侦查经验哩!

接下来怎么办?有侦查员提出是否立刻释放龚舍人以其为诱饵守株待兔,或者即使不放龚也有必要采取这一策略。厉良磊一时吃不准是否有此必要,说大家讨论讨论。副组长麦谋谷说,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这伙大盗老奸巨猾,再说不就五百张标记吗,他们不会为此而冒险的。倒不如立刻着手对全市印刷、刻章行业进行布控,因为他们可能会继续设法制作标记。这个观点得到了大多数侦查员的赞同,于是就决定照此办理。

专案组诸君当然不可能知道,同一时刻,“十四轮党”这伙大盗也在讨论如何走下一步。他们也作出了一项决定,这个决定当时觉得蛮不错的,事实上也实施成功了,但他们没有想到,他们的最后灭亡就是由此而带来的!

六、获得了打开迷宫之门的钥匙

之前,专案组所获得的线索和推断都是准确的,这伙作案大盗确实是以邵继祥为首的来自香港的“十四轮党”七名成员。

所有跟经济有关联的刑事犯罪分子几乎都有一个共性:贪婪。“十四轮党”也这样,据后来他们落网后向广州警方的交代所说的,其实,他们当时在香港本岛、九龙已经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这种影响还延伸到了澳门,因此,即使他们一年到头不作一起抢劫案件,从社会上所获取的“安全保险费”也已经很可观了,足够他们挥霍,还能将其中一部分投资股票、生意,或者存入银行获取利息。但是,正因为贪婪,他们考虑的是将这种犯罪经济发展到最高境界。这样,他们就把目光伸到了内地的广州。应该说,广州没有香港那么多富家大户,可是广州比香港大得多,随便物色一下,就能够找到一个比较理想的目标。况且,他们的阴谋是最终要达到像香港那样的不战而胜的目的,所以只要制造出一定的影响就行了。

就在“十四轮党”如此考虑时,内地的形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中国共产党的武装力量连连发威,将国民党军队打得一败涂地,连蒋介石也逃到了台湾。接着,就成立了中华人民共和国,之后,广州解放了。在中国所有省会城市中,广州大概要算是解放伊始治安形势最为严峻的一个了。从1949年解放那天开始,每天都会发生大量案件,其中一部分是政治性的谋杀、爆炸等刑事案件,更多的是没有政治背景的刑事案件,尤以与经济相关的案件为多。据记载,有一天广州市区仅抢劫案件就达八十起之多,这个数字创造了新中国成立以来刑事犯罪史上的最高纪录。消息传到香港,“十四轮党”不禁大喜,认为机会到了,要打响“十四轮党”的牌子,宜早不宜迟,此刻就是最佳时机。于是,邵继祥就决定全体出动,潜往广州作案。

当时香港与内地之间的交通,还延续着旧时的做法,就像内地各省之间的往来一样,不必使用护照、通行证之类。但是,罗湖桥的关卡是存在着的。“十四轮党”不想招摇,搞七辆自行车一字儿当众过关,就雇了一条船走了水路,径直到了广州才上岸。

上岸当天,邵继祥就从报纸上看到了景氏家族刊登的关于给景慕竹举办六十寿庆的启事,于是,就决定把景宅作为他们在内地的第一个目标。

诚如专案组分析案情时所估计到的,“十四轮党”为防止万一途中被内地中共军警所截,盘查时对他们的身份产生怀疑,所以没有携带“十四轮党”作案后必定要在现场留下的图案标记,打算在广州找地方悄然印制。没有想到一抵达广州就物色着了理想的作案目标,标记印制起来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就决定先作了案子再说,回头标记印制好了再去现场补贴就是了。

这天,离景慕竹的寿庆日还有两天,“十四轮党”于是开始偷偷窥探现场,制订作案计划。

11月20日,“十四轮党”开始实施预定的方案。从1942年至1949年的七年多时间里,相同的案子,他们已经作了数十起,积累了丰富的犯罪经验。此番尽管地点不同,但没有什么区别,还是保持着从容自如的特点。但香港的经验放到内地并不一定好使,阴沟里有时也会翻船,他们怎么也没有料到,竟然会碰上叶锡生那样一个敢于在枪口下公然反抗的主儿,更没有想到的是,竟然还能够让这主儿反抗成功,顺利逃脱。于是,只好不无遗憾地提前离开了作案现场。但即使是这样,也已经获得了很丰厚的钱物。

还是那两个字:贪婪!被叶锡生中断了的景宅抢劫案激发了这伙大盗积蓄已久的犯罪欲念。他们认为广州确实是一个比香港、澳门更为理想的作案城市,于是寻思干脆趁热打铁当晚再作一起案件,以弥补白天景宅作案的不足。于是,就在他们下榻的租居房不过一里地的万峰饭庄又作了一起抢劫案件。当然,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他们是骑了自行车故意绕了道去现场的,还把自行车寄存在那家铁工厂门口,托门房代为看守。

用邵继祥的话来说,这两起令广州警方大为吃惊的抢劫案件,不过是属于“热热身”的序幕,好戏还在后头,是准备在拿到请庄老板印制好的“十四轮党”标记后,再正式拉开帷幕。

这天晚上,“十四轮党”聚集在租居房的客厅里,密议如何作第三起案件。这个犯罪团伙有一个与其他相同性质的团伙不一样的习惯:凡是商议作案时,大家一律正襟危坐,不能抽烟,不能喝酒,面前连茶水也没有,就面对面地坐着干谈。跟以往不同的是,今晚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布满了凝重的神情。

这份凝重,来自于白天发现的龚舍人被警方便衣跟踪。专案组的分析是符合这伙大盗的思路的,昨晚电台广播的关于香港“十四轮党”来广州进行犯罪活动的消息,确实在当时就被他们收听到了。他们当时没有什么不安,反而还有些惊喜,认为这是广州警方在替他们扩大影响,根本没有考虑过次日去庄老板那里取货时是否会有什么不测之祸。

但是,那个头儿邵继祥当晚却迟迟不能入睡。失眠了就要想些什么事情,他于是想到了去庄老板那里取货之事,考虑到了可能会出现的危险。邵继祥越想越觉得不安,禁不住就爬起来唤醒了其他大盗,一说这份担忧,没有一个人赞同的。但六名同伙还是挺尊重邵继祥的,最后同意一早去附近公园物色闲人代替他们前往取货。这样,龚舍人就被他们看上了。

其实,当龚舍人从公园里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十四轮党”盯上了,他们得防止他去向警方报告哩。结果,龚舍人倒没有向警方报告,但在取货时却发现已经被警方便衣盯上了。这里,不能不对“十四轮党”的跟踪本领说一声佩服,须知他们跟踪的是专案组的便衣刑警,一个个全是这方面的精英,但竟然没有发现他们在跟踪目标的时候,自己也已经成了别人的目标。

这下,那六名同伙就不得不佩服邵继祥的那份防范心了,都说老大确实是高人,为没有被警方发现而深感庆幸,一份欣慰也就油然而生。但邵继祥却欣慰不起来,他对这事进行了分析,越想越觉得不安,最后甚至感到心惊。他把内地共产党警察跟香港和澳门的警方一比较,细细一分析,就觉得共产党警察的智慧确实不一般;不单是侦查水平不一般,跟民众的密切联系和互动更非港澳警方所能比。由此,邵继祥又想到“十四轮党”在广州要实施的计划似乎有必要予以修改。他们原先的如意算盘是:此次来羊城后大肆作一番案件,力争一次就打出影响,开始接触并敲定接下来准备要举办庆贺活动的若干名对象,收取“安全保险费”后返回香港,之后就靠发警告函件来收钱钞了。现在照此情势来看,似乎没有这么乐观,还得准备耗一段时间。具体采取的作案策略应该是:隔三差五地干一下,警方采取侦查措施时,暂停;等到警方没有效果而停止侦查时,冷不防再突然干一起。

当下,邵继祥就把他所考虑的情况如此这般对同伙说了说,同伙们听着都意识到这回碰到了新问题,似乎不像以前那样容易对付了,因此一个个脸上的神情就凝重起来了。

邵继祥说大家不必有什么担心,共产党刚刚建立政权,内地西南有的省份还没有打下来哩,哪里腾得出精力来对付像我们这样的道上朋友。所以,眼下一段时间应该算是最好的时机,我们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好好干一番,以后后悔都来不及呢!有两桩事情,我们现在需要计议一下,请大家看怎样做好。

这两桩事情是:考虑到需要较长时间在广州待着,所以得另外选好一两个落脚的地方,狡兔三窟,免得一旦目前的落脚点被发现后来不及寻找藏身之处而被警方拿下,此为一;另一桩就是如何作第三起抢劫案件。

当下,七名大盗对上述两桩事情进行了讨论,并作出了决定:次日即由曾在广州待过三年熟悉羊城的“十四轮党”排行老五的曾华开始物色备用落脚点;第三起抢劫案定于三天后实施。

“十四轮党”的上述情况,专案组当时自然不可能知晓。这三天,众侦查员分析案情,四下调查,夜以继日忙得不可开交,但并未获得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当时广州解放已经将近两个月,全市已建立了户籍制度,对于外来人员的管理也已经开始进行,规定凡是外来人口来广州停留超过二十四小时的,必须向派出所申报临时户口。富有犯罪经验的“十四轮党”事先知道这一规定,他们在香港就已经准备好了其在广州合法居住的假证明,抵达广州后租房时顺利骗过了房东,因此没有人留意到这伙外来人员。这种情况,专案组想到过,但苦于无法进行全市性的大排查。

这样,专案组三天忙碌下来,辛苦还倒在其次,但辛苦得没有成效,就难免内心焦灼喘气不顺了,直到11月27日发生了第三起抢劫案。

第三起抢劫案件的发生地点令人始料不及:竟然发生在电影院!

这是一家只能容纳二百余名观众的小小影院,名叫微光影剧院,老板是一个广西籍的寡妇,姓李。这位李老板来自澳门,据说一直是经营娱乐业的,抗战胜利那年到广州来开设微光影剧院时,对这家电影院的定位进行过周密策划,最终决定将观众定位在有高档消费水平的市民。这个经营理念不但体现在选择上映的片子上,还体现在影院内部的设施分布上。一共才二百余个座位的观众区域,被分隔成三个档次的观众席。其实,因为这家影院本身就是为高档消费人士服务的,所以三个档次中最末一个档次的观众席据说也跟其他影剧院的包厢一样了。可想而知,微光影剧院的头等观众区域会是怎样豪华。

“十四轮党”的第三起案件就是选择在微光影剧院的头等区域的贵宾休息室实施的。

这天上映的是英国故事片《惊天情爱》、香港老派武打片《奇侠》,前面那场英国片放完后,休息10分钟。当时的形势导致选择前往微光影剧院消费的人大为减少,这天买头等票的观众只有三十来人。他们去过洗手间后,有人回到了座位上,带小孩的女观众则忙于向见缝插针前来兜售零食的小贩买东西,其余二十多人则去了贵宾休息室抽烟。

没有人说得清“十四轮党”大盗是怎么进的贵宾休息室,反正是当休息室差不多快被人挤满了的时候,三名持枪的大盗就出现在众人面前。贵宾休息室分内外两个部分,外间通往放映大厅的是隔音功能很好的厚木门,外间和里间之间的则是两扇摆动式的玻璃门。被堵在里间的那些观众不无惊恐地看到,玻璃门外面的数名强盗也是持枪持刀地把几个留在外间没有进来的观众逼至墙角,开始搜身。

同样的遭遇当然也不例外地降临到了里间这些观众的身上。最初,由于里间人多空间小,他们被逼着一个个从里间到外间,经过门口时被搜身,然后到外间跟那几个已经被劫的受害人一起面壁抱头蹲下。大约一半人到了外间后,强盗就让里间的观众在被搜身后从这一侧到那一侧墙边抱头蹲下。

作案手法一如既往,还是那样从容迅速。当抢劫结束,“十四轮党”离开时,第二部影片还没有开始放映。

这次“十四轮党”收获颇丰,据事后众受害人报案时的统计,他们一共被劫去:黄金、白金首饰二十九件,手表、挂表(其中一半以上是名表、金表)二十五只,人民币4783万元(旧币)、美金870元、港币3700元,名牌皮包、腰带三十六件,18K金烟盒一个、进口高级打火机七个。

影院李老板虽是一介女流,但人家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获悉发生了这等大案后,马上关闭所有门户,禁止包括影院员工在内的所有人出入,然后直接向广州市公安局打了报警电话。

专案组七人闻讯赶到现场时,公安总队已经派员将微光影剧院包围了,分局和派出所的七八名警察已经进入了放映大厅,在对观众进行安抚。侦查员入内后,立刻前往贵宾休息室,向还在里面的被害者了解案情。

这时,出现了一幕意外情节,事后想来,“十四轮党”系列抢劫案的破案曙光就是由这意外一幕的出现而开始显露的。

微光影剧院的女老板李某在获悉贵宾休息室发生抢劫案件后,立马赶到现场,向市公安局报警的那个电话就是在贵宾休息室当着众人的面打的。打过电话之后,她对众人说,根据公安局的指令,让我们暂时待在现场不要离开,以配合刑警进行调查。说着,就让手下人把守住贵宾室门口,严格做到不进不出。李老板的这一措施,对于在场的一个名叫王森宝的人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

王森宝,二十八岁,广东省江门人氏,出身于一个粤剧艺人之家,曾学过几年演戏,又学过化装和伴奏,是一个过于聪明而导致什么都干不成的角色。这样,长大成人之后的活路如何混就可想而知了。王森宝正道儿走不成,干脆就走歪路。他是戏班子出身,江湖上认识的人多,七搭八搭就搭着了一个扒手。这个扒手真名不清楚,道上有个诨号叫“金手玉指”,已经六十多岁了,嗜吸鸦片,身体很差。但在年轻时绝对是黑道上的一个成名人物,据说当年专在京城行窃,而且一般百姓是不入其眼的,即使是富豪,若不招惹他,也不会伸手,他专门冲官员下手,而且文武百官不拘,想下手就下手,从来都是伸手便得,向无失风一说。多年来,他这双手不知扒窃了多少财富,所以江湖上送给他一个诨号叫“金手玉指”。

但是,“金手玉指”的鸦片瘾实在太大,这玩意儿是会损伤身体的。他过了五十岁时,身体状况已经很不好,腿脚不灵便,手也颤颤抖抖,这样就无法作案了,只好改行做起了小生意。京城地面自然是待不成了,便到了武汉,后来武汉也难以立足,就到了广州。他在广州摆了个小水果摊,兼卖香烟火柴。王森宝跟“金手玉指”就是在买卖水果、香烟的过程中认识并攀谈成朋友的。

“金手玉指”了解王森宝的情况后,说你如果要发财而又不畏风险,老朽我倒可以给你指点一二。这对于王森宝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当下便问应该怎样做。“金手玉指”就说我教你几招囊中取物的手段,你以后就能混口饭吃了。王森宝于是就跟对方学起了扒窃。双方原本各有念头,王森宝是想学得对方那一套出神入化的扒窃本领后,能够财源滚滚,吃穿不愁,任其挥霍;“金手玉指”则是想教会王森宝扒窃后,以后可以靠其养老送终。双方的如意算盘打得都不错,但最后却谁也没有达到目的。王森宝只学了三个月,“金手玉指”就突然病死了。

王森宝安葬了“金手玉指”后,寻思这老头是一代名师,我跟着这样的名师学了三个月,应该说比江湖上一般的小偷已经强得多了,人家小偷都能混日子,我还有什么不能混的?纵然不能大富大贵,但混个温饱总没有问题的。于是,广州地面上就多了一个扒手。

王森宝倒也不笨,发现自己的扒窃本领不大,但可以用从小就学过的戏班子的那一套来弥补。他最擅长的是化装,于是就把自己不时改变,忽男忽女,忽老忽少,忽贫忽富,借以迷惑作案对象,转移注意力,伺机下手。如此折腾,倒也小有收获。但终究难以像其师父“金手玉指”那样名噪江湖,享受大富大贵。而且,王森宝还有一个坏毛病——赌博,这样,尽管他作案频率不算低,但手头一直没有积蓄,所以也就没有成家,至今过着单身汉的日子。

像王森宝这样的主儿,当然是警方重点注意的对象。早在国民党统治时,他就是警察局经常惦记着的人物之一,所以,广州市所有警察局的刑警全都知道其大名,很多人都跟他打过交道,但从来没能拿到他作案的证据,当然就更难将其请进局子去吃免费饭了。

但是,王森宝的这种逍遥日子过到1949年10月14日算是到头了。广州解放后,人民政府贴出了告示,警告所有政治、刑事犯罪分子立刻停止作恶,主动向公安局自首,争取获得从宽处理。对于王森宝这样的老江湖来说,这种警告当然属于耳边风。他照样按照之前的生活轨迹过着日子,而且发现这江湖似乎比以前还混乱,正好浑水摸鱼,不摸白不摸。10月底,有人来找王森宝,说想花钱买一支什么什么型号的左轮手枪。之所以规定型号,是因为那人手里有几百发这种左轮手枪型号的子弹,是以弹配枪。王森宝一听对方开出的价钱较为公道,于是一口答应:三天内交货!

王森宝的本领确实不可小觑,他竟然只用了两天时间就完成了寻找目标和下手作案。四十八小时后,把一支八成新的美制左轮手枪送到了买主面前,顺利成交。这支手枪,是王森宝从一位省军管会的警卫人员身上扒得的。那人发现丢失武器后,马上报案。由于此事是在德福区发生的,就由德福公安分局的刑警负责侦查,承办员就是这次参加“十四轮党”系列抢劫专案侦查的老简。老简是旧警察,解放后经审查没有欺压人民的劣迹,还有过靠近并暗中支持警察中的中共地下党员的表现,所以就被新政权留用了。

老简经过秘密调查,从耳目那里获得消息:该案是大名鼎鼎的“金手玉指”之徒王森宝所作。于是,王森宝就上了德福分局上报市公安局请求全市通缉的名单。老简本人也曾连日连夜地四处奔波,想亲手拿住王森宝。他跟王森宝并不陌生,当旧警察时曾多次打过交道,白脸红脸都扮演过,但始终奈何对方不得。现在时代不同了,想来结果也应当不同了。可是,老简始终未能获得王森宝藏身何处的线索。

没有想到的是,今天老简跟着专案组长厉良磊到微光影剧院来出现场时,却在被堵在贵宾休息室里的那些受害者中发现了王森宝!

王森宝混在贵宾中,自然是化装作案。他没有料到竟然会遭遇“十四轮党”的抢劫,更始料不及的是会冤家路窄正好撞上一直在苦苦追捕他的老简!这下,无话可说了,老简对厉良磊一说此人是通缉对象,一副手铐立马扣住了王森宝的手腕。

“十四轮党”的作案风格一如既往地鲜明,专案组勘察现场,询问受害人、目击者什么的忙碌了几个小时,并没有获得有价值的线索,最后是近乎沮丧地押着意外获得的战利品王森宝离开影剧院的。

当时,专案组诸君没有意识到,他们押着的这个窃枪扒手竟然是一把打开“十四轮党”一案迷宫之门的钥匙!

七、大盗是这样覆灭的

汽车开回专案组办公室所在的西山公安分局,下车时,厉良磊指着王森宝对老简说,这人是你们德福分局要的,这会儿有车,干脆你把他押过去关押了再说吧。老简还没有答话时,那王森宝已经作出反应了,他已经看出厉良磊是这伙警察的头目,于是就对厉良磊说:“老总,我有话跟你说!”

厉良磊把目光投向他,冷冷道:“什么话?说吧。”

“听说你们共产党有‘将功折罪’的政策,此话当真?”

“不错。我们说话算话!”

“那就好,我有情况要提供。”

厉良磊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当王森宝要揭发其他情况,便说:“这事儿你到了德福分局后,跟那边的警察说就可以了。”

“可是,我要说的是跟今晚微光影剧院的抢劫案有关的事儿呀!”

厉良磊一听眼睛就亮了,于是就让把王森宝押进去,立刻讯问。

王森宝很干脆地对侦查员说,他知道今晚制造抢劫大案的这伙强盗的落脚点在哪里,如果向警方提供,不知是否属于立功,能否折抵他的窃枪罪行。

厉良磊听着心里一喜,当然表面上没有显露出来,假装平静地向王森宝说了一番政策规定之类的话。然后让王森宝不必着急,慢慢地说就是。

王森宝于是就说了他所知道的情况:王森宝没有家室,但在广州有若干名异性相好。其中一个是珠江上的花艇姐,名叫阿秀。阿秀比王森宝大两岁,据说是孤儿出身,十六岁被人骗到花艇上当了花艇姐。这个女人也真不简单,十几年里从一个卖艺兼卖身的风尘女子一步步走到了置办一条大花艇并控制着若干名小姐的老鸨。当然,其中王森宝对于她的经济资助也起了若干作用。

王森宝之所以肯把作案所获的赃款大把大把地提供给阿秀,看中的是她的花艇姐职业。像王森宝这样的盗贼,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难免有一天会遭到警方的通缉追捕,到那时,就需要有一个安全可靠的匿藏点,他就看中了在珠江上漂泊的花艇。所以,王森宝在跟阿秀混到一定程度之后,就极力怂恿她自己置办一条花艇,自己当老鸨经营。对于阿秀这样一个风尘女子来说,这当然是求之不得之事,于是她就把自己的全部积蓄拿出来,还差的那部分就由王森宝提供,终于在抗战胜利那年的11月如愿以偿。

这样,阿秀的这条花艇也就成了单身汉王森宝的一个家。但王森宝毕竟是老江湖,他知道不能经常去花艇,否则就留下了一条线索,狡兔三窟的窟就起不到什么作用了。这一点,他对阿秀也是讲清楚了的。

上个月,王森宝作了那起窃枪案之后,被列入了广州市警方的通缉名单。这样,他就无法再在原来租借的住房里待下去了,这时,事先准备好的藏身之处就发挥了作用。他一共准备了三个藏身点,两个是在陆上的,一个在水上,就是阿秀的花艇。到这会儿,他就隔三差五地到阿秀的花艇上住上两三天。

前天,王森宝再次来到花艇,发现阿秀的神情不对,似乎有心事,于是便问碰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阿秀说也没有什么不开心,只是有点触景生情似的,情绪上似乎有些不顺畅。这对男女是以姐弟相称的,王森宝便说姐你有啥心事,说给老弟我听听,看我是否能替你出个主意。

阿秀便将心事对王森宝说了说:广州解放后,有些经营花艇的老板、老鸨,因为历史上有问题,担心人民政府会找他们算账,就选择了离开,有的去了海外,有的逃往内地。这些人的离开,对于尚未离开的部分人来说,是一个提醒。吃这一行饭的跟三教九流自然都有关系,而且为了经营,肯定是谁厉害就跟谁套近乎,而在旧社会厉害的势力,到了新社会就都是对立面,所以这会儿凡是跟他们套过近乎的人就都动着离开的脑筋。到这当儿,按照经济规律来说,花艇转让的价格就大大降低,猪肉要当萝卜卖了。有人卖就有人买,这几天,阿秀看别人以相当便宜的价钱买下花艇,作为一个女人来说,心里就生发出了一份羡慕。她也想斥资买下一条花艇,使自己成为同时经营两条花艇的老板,但苦于手里拿不出足够的钱钞,内心就有些不好受了。

阿秀指了指停泊在旁边的那条比她这条大的花艇对王森宝说,这条花艇比我的新、大,里面的设施也豪华,但价格只有我当初买下这条花艇时的三分之二。王森宝顺口问了一句:买主是谁啊?阿秀说,是一个年岁跟你差不多的说广东话的男子,看他那精明机灵的样子,准定是个老江湖呢。

两人正说着,阿秀忽然悄悄指着那条花艇船头上站着正跟船老大说话的那个穿黑色西装的男子对王森宝附耳悄言:“看!就是这位!”

一个想在江湖上混得下去的扒手,必须具备过目不忘的本领,王森宝当下定睛一看,就在脑子里记下了那人的容貌模样。

这个人,就是“十四轮党”中的老五曾华。

不巧的是,今晚“十四轮党”在微光影剧院的贵宾休息室实施抢劫时,恰恰正是这位曾华对王森宝动手搜的身。如此,一张罗网就悄悄地展开了。

接下来,就没有什么悬念了。专案组当即对王森宝的揭发内容进行了分析,连夜作出了侦查部署:安排侦查员次日化装前往珠江去查访花艇,为防止“十四轮党”警觉,派去执行使命的必须是那天没有参加跟踪龚舍人的侦查员,另外,还需要临时抽调两名女刑警前来协助。

11月28日,是“十四轮党”开始作案的第九天。上午,专案组长召集侦查员开会,对如何去珠江花艇侦查作了布置。由羊城出身的侦查员老杨化装经营者带着一名女刑警前往察看并假装跟人洽谈转让花艇事宜,对王森宝所说的那条花艇进行观察。与此同时,在岸上安排四名男女侦查员,分别化装成路人、小贩之类,负责跟踪离开花艇之后的那个曾华。

王森宝没有认错,那个买下一条豪华花艇的人正是“十四轮党”的老五曾华。曾华奉老大邵继祥之命物色备用落脚点,他曾在广州待过三年,那时还是一个良民,干的就是在珠江花艇上当水手的活儿,所以他就认为花艇是一个很好的落脚点,这方面的思路倒是跟王森宝所见略同。于是,他就在一条条花艇上转悠了一番,最后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一个正准备前往香港落脚的老鸨,谈妥了价钱。回去向老大邵继祥禀报后,邵继祥过来看了看,就拍板了。这样,仅仅一天时间,这条花艇就完成了所有权转移。

完成所有权转移后,就是名义上的新老板曾华的事情了。不过“十四轮党”根本没有打算真的做这种风尘生意,再说又不擅长,一旦露馅那岂不是花了钱钞自己买份苦头吃?因此,曾华当天就找了一个替身来代替他经营。他跟替身的关系,相当于老板雇用了一位经理。

这样,曾华就不必来花艇问事了,由那个替身一天一次前往约定的地点跟曾华见面,报告正在做的事情,准备过几天正式开张营业。侦查员最初的跟踪,就是从这个替身开始的。也就是一天的时间,他们就跟着替身找到了曾华,又跟着曾华找到了“十四轮党”的落脚点。

摸清情况后,当天晚上采取行动。除了专案组这班人马,广州市公安局还调动了公安总队一个排的武装人员,于晚上十时许将“十四轮党”的住处悄无声息地团团包围。然后,采取跳墙进入院子突袭室内的方式,将七名大盗一网打尽。

至此,对“十四轮党”的侦缉工作终于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两个多月后,“十四轮党”七名大盗被押上了公审台,广州市军管会公开宣判,七名罪犯全部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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