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的样子最好看

陈丹青曾说，五四那一两代人，单是模样摆在那里，就使今天中国的文艺家不好比。鲁迅老先生的相貌看上去一脸的清苦、刚直、坦然，骨子里却透着风流与俏皮……可是他拍照片似乎不做什么表情，就那么对着镜头，他的模样真是非常非常配他，配他的文学，配他的脾气。

还有一个让人敬仰的面容，就是被鲁迅骂成“丧家的乏走狗”的胡适，一辈子不过火，不油滑，不表演，不世故。唐德刚说他：“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罗尔纲说：“我还不曾见过如此一个厚德君子之风。”

钱钟书说：“胡适之品格绝高于鲁迅、蔡元培等。”

究竟是什么东西促使一个人不过火，不油腻，不表演，不世故呢，是修养而成的性情，没有趋炎附势，没有背弃良知，没有掩饰的样子，这就是自在。

一个偶然的机会，近距离接触了几个台湾同仁，又一次悟到了“自在”。虽说是同胞，但两岸毕竟隔阂了近百年，虽说一脉相承，却各有各的文化生态，当这些资深的业内人、同僚坐在一起时，差别就显现出来了，不是妆容，而是文化修养和职业态度。

当一个观点或问题提出，为首的那位次长会习惯地环顾左右的同僚，在目光的交流后，沉静，从容，宽厚，一句、一句地应答，同样满头银发的属下也专注别人的谈话，时而补充或感兴趣地提问，自在且又谦和，一如堂间吹过的风。 在陪同访问期间，走路、乘车、就餐，席间的举杯与答谢发言，也能看出职位的尊从，也有恭谦让，却在行云流水间，叫人难以察觉。不像内地的官员角色感那么强烈，荣光与暗淡可以在颔首、举眉之间，就像台前和幕后的话剧演员。

突然发现，原来年长的男人可以是这样好看的，温和的目光，沉稳的自信，准确流畅的表述，间或，由内而外释放的新奇、探寻、愉悦，言谈与举止水乳交融，浑然一体，叫人顿悟了“自在”。

如果，非要把人的美按照性别区分，中国的女性，或者说亚裔的女性，大都感觉美得过分辛苦了些。单是头脸的养护，就百般辛苦，不用说美发的过程，要由专业的发型师、理发师打理，讲究的还要洗牙换牙、隆鼻削骨，以至于盛妆之下，笑都不敢从容。相比之下，孩子的美，就显得粗糙一点儿了。每天十点，对面的高中里就会响起音乐声，如果是五六月份，还会有粗暴似传销的励志口号声，接下来就是跑步，学校里基本上是不开形体课的，跑步最简单，能呼吸新鲜的空气，还能放松紧绷的神经。

父母们能给女孩子的美学辅导，常见于两种，一是讲求营养的前提下别太胖了，二是注意防嗮，女孩子白白净净就好。看着穿着宽松肥大运动装校服的孩子，心里总不是滋味。孩子蜂拥而出，很少看见走路姿态好看和举止优雅的孩子。

一个在媒体工作的朋友心有不甘，女儿初中的时候就送去了新加坡女中，从坐立行走、读书、女红（gong），到操守品德、社会认知，课程包罗万象，孩子回来像换了一个人，任性刁蛮的公主范儿不见了，不仅学会了打理自己，做家务，与人相处也谈吐优雅、举止得体。 女校的校训是“勤、慎 、端 、朴”：勤 Diligence勤奋进取，尽心尽责，意志坚定，精益求精。慎 Prudence慎言、慎行，慎思、慎独，端 Respectability举止端庄，品行端正。朴 Simplicity真诚自然，朴实无华。教育追求德、智、体、群、美五育发展。

把“群”作为一种教育宗旨，想来应当是自身修养的同时，还要注重处于群体和社会中的举止吧。人有修养才不会左顾右盼或是心怀忐忑，不会攀附权势，八面玲珑，如此，才会信心满满，自尊也尊重他人，自在，也不妨碍他人的自在。这种修养与学历、官位、金钱无关，梁晓声有句话：“文化是根植于内心的修养，无需提醒的自觉，以约束为前提的自由，为别人着想的善良”。

女孩进入了大学或就业后，求美的意识就更强烈了，颜值不是重要，简直就是“担当”，一切工余时间都会敷上各种功效的面膜、黄瓜之类的，商场和百货店里随处都能看到各种美容美甲店铺，再高大上一点的可以去SPA做美容和形体，读书修养和生活技能倒是可以忽略不计了。

至于说，登山、攀岩、滑雪、冲浪这类的运动项目，在当今中国大多属于职业人士的运动，瑜伽、芭蕾、古典音乐更是极少数白领精英的涉猎，倒是退休以后很多人意识到健康和形体的重要，开始恶补各种花式的广场舞。

女人对外貌过度的追逐，有颜值，缺内质，少了风骨，也淡了韵味，就像外行人作画，画虎难画骨，往往自己尴尬，也让别人尴尬，怎么看都不“自在”。

有中国最后的贵族之称的郑念，就是一个自在的人，据《上海生死劫》的中文翻译程乃珊描述，当时去美国零距离接触了郑念，已经74岁的她自己开着一辆白色的汽车，穿着一身藕色胸前有飘带的真丝衬衫和灰色丝质长裤，平跟尖头的黑色皮鞋，一头银发……

“她是那样漂亮，特别那双眼睛，虽历经风侵霜蚀，目光仍明亮敏锐，只是眼袋很沉幽，那是负载着往事悲情的遗痕吧！”

人生的修行只会在时光里日渐润泽，在经历中显现纹理风范，一如水木沉香。修养使人类超越世间的万物，成为灵长，既塑了外形，也塑了风骨，这样的人才最好看，而不仅仅是漂亮。

日子总是这样，有时欢喜，有时忧伤，有相聚，就有离别，岁月有青春，自然有秋晚、冬雪。 “既然目标是地平线，留给世界的只能是背影，我不去想未来是平坦还是泥泞，只要热爱生命，一切，都在意料中。”

一念成佛，以欢喜心过生活，以平常心对浮沉，从容地接纳，温柔地送别，你自在了，生活就自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