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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眼联盟”的野心与失落:他们一直在窥探世界?

“五眼联盟”的野心与失落:他们一直在窥探世界?

2020年6月25日,日本防卫大臣河野太郎在东京记者会上。近年来,他多次表达加入“五眼联盟”的愿望。 (新华社/图)

七十多年来,“五眼联盟”一直是半秘密的组织,却因八年前的“棱镜门”走进大众的视野。如今,它不仅试图长出一只只“新眼睛”,还试图谋求政治化、经济化和军事化。

正在长出“第六只眼”

“这些国家具有相同的价值观。”2020年8月18日,日本防卫大臣河野太郎在接受《日本经济新闻》采访时透露,日本很愿意与“五眼联盟”扩大情报共享合作。

日本与“五眼联盟”暗通款曲已久。2018年10月,路透社就透露“五眼联盟”欲拉拢德国、日本和法国“入伙”。《日本经济新闻》2019年1月的文章则直言不讳:日本将自己的视力借给“五眼联盟”。

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以来,“五眼联盟”开始拉拢日本、法国和韩国,打造所谓“5+3”情报框架,声称要“加强针对朝鲜的情报活动”。

2020年7月,英国保守党议员组织的“中国研究小组”(China Research Group)视频会议上,河野太郎首次表示愿意加入“五眼联盟”。此举受到英国保守派人士的欢迎。

“几十年来,五眼联盟是我们情报和防务架构的核心……日本在许多方面是我们重要的战略伙伴,我们应该尽可能多地、更紧密地合作。”英国议会外交委员会主席汤姆·图根哈特(Tom Tugendhat)对《卫报》说。

对于英国鹰派人物抛来的橄榄枝,河野太郎感到入盟在望,“我们只要把椅子搬到他们桌边,并告诉他们把我们算进去就行了”。

日本与“五眼联盟”的情报交换由来已久。据共同社2020年1月报道,为抑制朝鲜的“挑衅行为”,“五眼联盟”与日本、韩国和法国合作,将驻扎在日本横须贺市的美海军第七舰队旗舰“蓝岭”号作为指挥协调机构,负责监视朝鲜籍船只在海上贴近其他船只的“倒货”行为。

“‘五眼联盟’很关注日本的卫星情报,包括其在近海搜集的军事情报。”日本大学教授小谷贤认为,“五眼联盟”一直期待从日本获得关于中国、朝鲜和俄罗斯的情报。

当河野太郎为加入“五眼联盟”欢呼雀跃时,“美国队长”并未明确表态。据美国《外交家》杂志分析,美国不放心日本具有严格控制共享情报的能力,担心其加入“五眼联盟”后会导致情报泄露。

日本的保密机制和情报机构设置,可能是其成为“第六眼”的最大障碍。尽管日本在2014年12月实施了《特定秘密保护法》,严防政府系统的外交和国防机密泄露。但是,不少掌握尖端技术的企业并不受该法约束。

当前,日本没有专门的情报机构,主要依靠警察局、公安调查厅和内阁情报调查室等附带搜集情报。《日本经济新闻》认为,日本没有“真正的情报机构”。

多年来,日本对于加入“五眼联盟”也心存疑虑,它担心反而因此成为“五眼联盟”的监视目标。

“日本加入‘五眼联盟’最大风险还在于与周边国家关系的恶化,不只是中国,俄罗斯也会反对。”莫斯科大学学者安德烈·卡尔涅耶夫认为,“五眼联盟”越来越将中俄视为“威胁力量”。

敌友关系瞬息万变

新冠肺炎疫情以来,中国议题在“五眼联盟”中被提及的频率不断提升。

“作为负责日本安全的防卫大臣,我不得不说,我对中国在东海和南海的活动极为关注……很多国家认为中国正在单方面改变现状。”2020年8月18日,在表达加入“五眼联盟”的意愿时,河野太郎还公开渲染中国威胁论。

特朗普上台以来,美国鹰派加剧了对中国的攻讦,金融战、贸易战和舆论战不断,背后的情报战也是暗流涌动。根据美国国家安全局(NSA)技术员爱德华·斯诺登(Edward Snowden)的爆料,早在2007年,美国国家安全局就针对中国企业展开“狩猎巨人”(Shotgiant)行动。

2014年5月,中国互联网新闻研究中心发表题为《美国全球监听行动纪录》报告指出,美国针对中国政府和企业进行了大规模网络攻击和窃听。

在情报战领域,敌友瞬息变换。“五眼联盟”还被曝针对盟国或成员国的目标进行窃听。根据斯诺登的爆料,美国情报机构实施的“棱镜”计划,可24小时监听监控一些国家和国际组织的领导人,目标包括联合国秘书长、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德国总理默克尔等。

默克尔的通讯遭到美国情报机构的监控长达十多年。2014年6月,德国联邦检察院对此启动刑事调查,“窃听门”一度引发德美关系紧张。

“监控不只是美国的问题,英国的动作也非常大……他们比美国更甚。”斯诺登曾透露,全世界规模最大的窃听中心坐落在英国,它位于伦敦东北部皇家空军基地门威斯希尔。

各方在“五眼联盟”中互有分工。英国负责欧洲和俄罗斯西部;美国负责加勒比地区、俄罗斯、中国、中东和非洲;澳大利亚负责南亚和东亚;新西兰负责南太平洋和东南亚;加拿大负责监听俄罗斯和中国,兼顾拉丁美洲、北大西洋和北太平洋地区。

“五眼联盟”的窃听手段也在不断更新。与最初的无线电窃听相比,上世纪70年代以来,“五眼联盟”开始拦截海底光缆信息,对互联网和全球电话进行秘密监控,还拦截和存储下大量的个人通话、电子邮件、上网历史等数据。

受益于全球互联网的发展,韩国、新加坡等全球通讯枢纽也成为“五眼联盟”的重要眼线。如今,“五眼联盟”的业务基本涵盖信号情报、国家评估、国防情报、安全情报、人工情报和反恐等六大方面。

从对抗轴心国的情报联盟,到美国主导的“安全同盟”

“五眼联盟”可以追溯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当时,它主要负责监听日本等法西斯轴心国的无线电收发。

1940年7月8日,时任英国驻美大使菲利普·克尔(Philip Kerr)给美国总统写信,建议两国立即启动秘密技术情报交换机制。

建议得到美国总统的响应。但是,英美早期情报合作并不顺利。1942年7月9日,罗斯福一度写信给陆军总参谋长马歇尔将军,表达了他对美国陆军与英国的情报合作进展的不满。

直到1943年6月10日,两国签署《英国政府密码学校和美国战争部关于特定“特殊情报”的协定》,美英情报合作才开始变得顺畅。

根据上述协定,美英要分享截获的加密信号情报,互设情报联络办公室。其中,美国负责监控日本,英国负责监控德国和意大利。

“二战期间的技术情报合作中,英美两国地位大体平等。”据上海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学者刘江韵、黄紫斐考证,加拿大、新西兰和澳大利亚,仅起到辅助作用。

1946年3月5日,英国首相丘吉尔发表铁幕演讲的当天,《英美通信情报协议》(UKUSA)签订,约定两国可以交换任何有关“外国”的情报,监控对象也不再局限于德国、意大利和日本等轴心国。

冷战渐酣,《英美通信情报协议》的签署国也不断扩大。1948年,加拿大加入该协议。1956年,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同时入伙。

自此,针对苏联阵营的五国情报联盟基本框架形成。据高金虎在《中西情报史》一书中考证,由于联盟的文件密封袋上都标有“TOP SECRET—AUS/CAN/NZ/UK/US EYES ONLY”,“五眼联盟”的称谓不胫而走。

几乎整个冷战期间,“五眼联盟”都在机密状态下运作。直到1999年,澳大利亚政府公开承认参与“五眼联盟”全球间谍网的建设。

当时,苏联解体和冷战终结,让外界误以为“五眼联盟”的秘密监听也随之寿终正寝。2013年12月,斯诺登披露大量绝密文件,包括“五眼联盟”在全球的监听活动,以及多次扩充活动。

近年来,“五眼联盟”还试图发展“5+3”“九眼联盟”“十四眼联盟”等结构。但是,美国、英国、加拿大、新西兰和澳大利亚等英语国家仍是“五眼联盟”的核心。

随着日本等战败国不断成为准盟友,“五眼联盟”也逐渐脱离二战后确立的雅尔塔体系,从对抗轴心国的情报联盟转变为美国主导的“安全同盟”。

“五眼联盟自由贸易区”的理想,“排他性军火销售联盟”的现实

从组织的结构来看,“五眼联盟”不是一个设有中央机构的实体,它不能集中协调,更多时候是独立情报机构互相合作。

“五眼联盟”并不满足于此。加拿大国防和外交事务学院题为《加拿大与五眼情报联盟》的报告注意到,在情报共享的基础上,“五眼联盟”开始就共同关心的国际问题发声。

走向台前的“五眼联盟”,不再局限于情报共享。从2013年7月起,“五眼联盟”开始召开一年一度的部长级会议,共同协调对安全威胁的共识,非法移民、恐怖主义、网络安全、太空安全是其关注的焦点。

尽管各方分歧众多,但“五眼联盟”在网络安全议题上保持了较高的一致性,将目标指向俄罗斯、中国、朝鲜和伊朗等国。

中美贸易摩擦以来,“五眼联盟”还将触角伸向经济领域。2020年7月29日,“五眼联盟”讨论了医疗用品供应,以及如何增加内部稀土和稀有金属等战略物资生产,以减少对中国市场的依赖。

据美国地质调查局的统计,过去十年间,中国占全球稀土产量和供应的90%以上。

“在审查了供应链后,我们找到了薄弱环节……‘五眼联盟’国家之间应该建立一个自由贸易集团,这样可以减轻彼此的弱势。”澳大利亚议会情报与安全联合委员会主席安德鲁·哈斯提(Andrew Hastie)公开表示。

长期以来,安德鲁·哈斯提一直鼓吹中国威胁论,并主张跟中国经济脱钩。据英国《卫报》报道,他建立“五眼联盟自由贸易区”(Five Eyes free trade bloc)的设想,也得到英国鹰派的支持。

当前,英国正在完成“脱欧”进程,竭力寻求建立欧盟与中国大陆以外的贸易关系。因此,它对建立“五眼联盟”为基础的情报、外交和经济联盟情有独钟。

从公开信息来看,美国对“五眼联盟自由贸易区”的兴致并不高,它反倒对构筑“军火贸易壁垒”颇感兴趣。2018年6月,美国保守派智库哈德逊研究所的研究员亚瑟·赫尔曼(Arthur Herman)也提出,在“五眼联盟”内部建立“国防贸易共同市场”的构想。

“我们发现,向‘五眼联盟’国家推销产品时,就像面对一堵墙,很难突破。”一名以色列政府高级官员气愤地指责“五眼联盟”构筑“军售封闭门”。

作为“五眼联盟”的联系国,以色列也在一桩英国军购案中受到“五眼联盟”的排挤。英国政府一度有意购买以色列老牌军火商宇航工业公司的“埃尔塔”机载预警系统。

不久,美国波音公司E-737“楔尾”预警机也参与竞争。英国政府当即决定采购来自“五眼联盟”内部的美国军品,并且不需要竞标。

据以色列《国土报》报道,以色列的机载预警系统性能更可靠,使用更灵活,它既可以安装在伊尔-76运输机上,也可以安装在“湾流”G550商务飞机上,并在中东多次经过实战检验。

“这个20世纪遗留下来的情报联盟的新动向,越来越接近一个‘排他性军火销售联盟’。”美国国防情报局前局长文森特·斯图沃特也公开承认。

摩擦与分歧

2020年初以来,“五眼联盟”再次寻求东扩,包括讨论将日本、印度、韩国等纳入麾下,合作内容也逐渐从情报分享升级至向外交政策协调,进而出现军事同盟的倾向。

但是,“五眼联盟”内部也被纷争所困扰。2019年3月15日,新西兰克赖斯特彻奇两座清真寺发生枪击案,导致一百多人死伤,惨剧暴露了“五眼联盟”在反恐情报领域的重大缺陷。

美国《华盛顿邮报》认为,“五眼联盟”各国通常将反恐情报视为“例行公事”,出于保护隐私等限制,各国情报机构也很难与盟国共享疑似嫌犯相关信息。

“各眼”各有盘算。据英国《卫报》报道,英国一直希望将“五眼联盟”扩大为一种战略经济关系,打造类似“五眼自由贸易区”,而美国对此并不感兴趣。

多年来,日本一直与美国保持着高度的信息共享。不过,美国并不愿与“五眼联盟”其他成员共享更多信息,英国对美国的单边主义和一家独大也有不满。

作为全球情报网络顶级“朋友圈”,“五眼联盟”并不是一个平等的同盟构架。如今,它从二战时的美英双核心,演变为以美国为核心,英国和加拿大为第二梯队,澳大利亚和新西兰为第三梯队的格局。

2001年“9·11”恐怖袭击后,澳大利亚逐渐晋升至第二梯队。

“澳大利亚是‘五眼同盟’的情报提供者,但它仍然是压倒性消费者。从这个意义上说,它是一个净受益者。”澳大利亚议会情报与安全联合委员会主席安德鲁·哈斯提(Andrew Hastie)认为,如果澳大利亚不是“五眼联盟”的一部分,它将不得不花费更多的资源收集情报。

正因为缺乏国际组织应用的规则和常设机构,泄密、公权私用、收益与付出不均衡一直困扰着各个“五眼”盟国。

“五眼联盟”内部的摩擦与分歧,开始集中在新冠肺炎危机中暴露。2020年5月3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和国务卿蓬佩奥声称,美方有大量“证据”证明新型冠状病毒来自中国实验室时,“五眼联盟”却公开打脸。

“(新冠肺炎)病毒很可能是自然发生的,人和动物的接触造成了人类感染。”次日,美国有线新闻网(CNN)援引一名情报官员的话,“五眼联盟”的情报表明,新冠病毒的暴发“极不可能”由于实验室中的事故而传播。

共享情报可以互通有无,但也带来情报泄密加大的风险,“五眼联盟”多次出现一损俱损的泄密事故。1999年,澳大利亚国防情报组织(ADIO)的雇员维斯帕内利尔(Jean-Philippe Wispalaere)以12万美元的价格向“上线”出售了九百多份美国向澳大利亚通报的秘密情报。

加拿大和美国也是“五眼联盟”的泄密重灾区。从2007年至2012年,加拿大海军中尉德莱尔(Jeffery Delisle)向俄罗斯出售了从“五眼联盟”共享网络中获取的大量军事情报,直到美国联邦调查局发现线索并通报加方。

从2010年开始,美军士兵曼宁(Chelsea Elizabeth Manning)从国防部情报数据库中窃取数万份秘密档案,将其发布在“维基解密(Wikileaks)”网站上,导致美军在伊拉克滥杀平民、虐待俘虏等丑闻曝光。2013年,斯诺登披露的“棱镜门”等大量秘密文件,对“五眼联盟”构成沉重打击,引发了各国公众的反对浪潮。

“五眼联盟”还存在公权私用、监视他国公民等问题,引发了各国民众对隐私权等的担忧。据斯诺登公布的机密文件,“五眼联盟”曾暗中监视英国戴安娜王妃,还通过揭露空中客车公司利用贿赂赢得合同,进而破坏了沙特阿拉伯与空中客车公司的商业合作。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梁晴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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