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了，中式独有的浪漫快要在华语片里消失

宋威龙今年和“狗血”二字杠上了？

从《下一站是幸福》《彼岸花》再到大玩女扮男装梗的《漂亮书生》。

几部作品都被观众批“狗血”。

来源| 微博 @漂亮书生官博

时下热播的《以家人之名》，虽从开播就有了成为高分爆款的潜质。

却又因看烦的“伪骨科”梗，落了俗套。

来源|《以家人之名》

其实这也不怪演员，毕竟写剧本的不是他们。

只是，飘也不得不感慨——

近年来影视作品中的爱情戏码，看似越来越离奇，其实只是学了老故事的壳。

细看却是一路狗血的巨低配版。

反而让飘开始怀念从前影视作品中那流水桃花、水到渠成的温婉桥段。

不是非要直白狗血，才算轰轰烈烈的爱情。

平静之下的涌动暗流，一进一退的交互博弈，难道不更撩拨人心。

这独有的中式浪漫，是国产片不该抹去的一景。

说到中式浪漫，飘最先想到的，是20年前的《大明宫词》。

先不说别的，主题曲《长相守》一唱：长安月下，一壶清酒，一树桃花。

缥缈轻柔的歌声，瞬间把人带回魂牵梦萦的盛唐时代。

仅是少年的太平公主与薛绍初见那一幕，就让飘铭记了十数年，始终念兹在兹。

十四岁的太平迎来初红，同伴韦氏带着她偷偷溜出宫，去见识长安城门庭若市的上元灯节。

在熙攘的街道上，二人却不小心走散。

无措的太平流着泪在人群中寻找，行人脸上的面具却让她无从分辨。她只能一边哭喊，一边不断摘下他人的面具查看。

来源|《大明宫词》

就在此时，她遇到了薛绍。

当太平取下他面具的一刹，时间仿佛在此刻凝结。

来源|《大明宫词》

惊的是少年俊朗，动的是女郎心扉。

而为这一段绝美邂逅烘托气氛的，同样是背景中的《长相守》。

在川流不息的路上，两人于人潮中双双回头相望。正应了《凤求凰》中的那句：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来源|《大明宫词》

饰演薛绍的赵文瑄说，拍摄这部剧，是一场华丽的冒险。

华丽之处，俯拾皆是。

俯瞰主题，欲望的赤裸与复杂，爱情的汹涌与珍贵，权力的辉煌与残酷，都被尽数勾勒在这幅瑰丽磅礴的盛唐画卷。

窥探细节，轻盈华彩的服饰，血肉饱满的人物，晦涩繁冗的对白，又将整部戏的格调，拔向一种极致的美。

来源|《大明宫词》

它讲权力，又不止于争夺，还有消逝的宿命。

它讲爱情，但不止于迷恋，还有压抑的浪漫。

来源|《大明宫词》

如果要为这浪漫找一个注脚，飘觉得贯穿全剧的皮影戏《踏摇娘》，当之无愧。

它讲了这么一个故事：

男人新婚不久就去当兵，一去三年。后来衣锦还乡，在路上遇到一位貌美女子，他没有认出这是自己的妻子，上前对其调戏。

来源|《大明宫词》

——（男）看这一江春水，看这满树桃花，看这如黛青山，都没有丝毫的改变。是谁家女子，生得满面春光、美丽非凡？这位姑娘，请你停下美丽的脚步，你可知自己犯下了什么样的错误？

——（女）这位官人，明明是你的马蹄，踢翻了我的竹篮。你看这宽阔的道路直上蓝天，你却非要让这可恶的畜牲，溅起我满身的污垢，怎么反倒怪罪是我的错误？

《大明宫词》的妙处就在，每每主角们唱罢以上这段戏词，总会依据彼时的环境，续上不同的后文。

含蓄而跳跃的内心活动，也得以表达。

第一次，唐高宗李治和贺兰氏。

李治无暇管理朝政，对武后心生厌倦。眼前的少女，明媚活泼，骄傲张扬，像一缕钻入他心里的火。

面对这般美人，他大胆表露心迹：

你的错误

就是美若天仙

来源|《大明宫词》

而后借着戏词，将自己对武后的不满、对眼前生活的烦闷，一并宣泄。

来源|《大明宫词》

天真的贺兰氏，以为得到皇上的宠幸，就抓住了名分和权力，她毫不扭捏地接下了对方的心意。

嘴上虽照着原曲唱着“快快走远点吧，你这轻浮的汉子”，但亲昵柔和的眼神，已将她的心思出卖。

来源|《大明宫词》

当时太平也在场，但年幼如她，一心听着曲，并未察觉两人的暧昧。

多年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父亲和贺兰姐姐是在偷偷相爱。

来源|《大明宫词》

而另一回唱《踏摇娘》，是李治临死之时。

这次陪在他旁边的，是太平。

当太平唱到那句——怎么反倒怪罪是我的错误？

李治撑着最后一口气：你的错误，就是美若天仙。因为，你是我的女儿。

话未说完，便撒手人寰。

来源|《大明宫词》

它与爱情无关，也不涉及权力置换，就是父亲和女儿最后的告别。

这一幕的背景音乐是《繁华背后》，在另一版原声带里，它又叫《死亡》。

不舍和疼爱，无奈和期待，都融在了父亲这句对白中。

来源|《大明宫词》

情爱或血亲，暧昧或分袂，透过一出戏，都被婉转地缓缓道出。

《大明宫词》用意象和比兴讲故事，以史话与戏梦话沧桑。

手中的皮影一操一耍，诗性地言说岁月与真情。

而荧屏上的一帧一画，则重现了我们心中的浪漫大唐。

以戏之诗情，表爱之恳切。

戏曲元素，历来为许多导演所钟爱，成为中式爱情电影表情达意的独特载体。

比如，《胭脂扣》中如花与十二少初见的一幕。

十二少行走在青楼里，身旁不时走过娉婷袅娜的风尘女子，他只微微一笑。

来源|《胭脂扣》

直到，他循着歌声看到正以小生扮相唱南音《客途秋恨》的如花——

你睇斜阳照住嗰对双飞燕

睇我独倚蓬窗我就思悄然

来源|《胭脂扣》

一眼便是一生的痴云腻雨、魂牵梦萦。

又如《游园惊梦》中，王祖贤与宫泽理惠共唱《牡丹亭》中的《懒画眉》。

来源|《游园惊梦》

王祖贤的英气，宫泽理惠的娇媚，以及幽婉的昆曲咿呀。

描绘的，是一幅颓唐但华美至极的梦幻场景。

除此之外，还有《戏梦人生》《霸王别姬》《夜奔》……

这样的例子当然还有许多。但，飘有两部私心偏爱——

《南海十三郎》与《花样年华》。

它们，都以戏的方式将含蓄的东方浪漫表达得淋漓尽致。

《南海十三郎》讲述的是大师级的粤剧编剧家江誉镠的生平故事。

来源|《南海十三郎》

号称“南海十三郎”的江誉镠才华横溢，曾经名冠一时。

但在时代与生活的揉磨之下，他渐渐走向了疯狂与潦倒，最终，流浪街头、郁郁而终。

电影有着浓郁的悲剧底色，本身对爱情着墨不多。

但，寥寥的几笔却颇令人回味。

江誉镠脾性极为孤傲清高，在片中的舞会一场便可一目了然。

大学举办慈善舞会，学生们都是西装革履、楚楚衣衫。路过看热闹的江誉镠则一身雪白长衫，手拿折扇，一派文气儒雅、但格格不入的派头。

一面评论舞厅的女生都是庸脂俗粉。

来源|《南海十三郎》

一面还要批评舞会浪费财力，是对内忧外患时局的粉饰。

来源|《南海十三郎》

但，就在富家千金Lily出现的那一刻，他眼里再也看不见旁的东西了。

来源|《南海十三郎》

并且，他即刻为我们演示了一个土豪+学霸是如何追女生的——

先买下Lily兜售的全部慈善奖券，并花了两秒钟学会了交谊舞的舞步，邀她共舞。

来源|《南海十三郎》

在这西式的舞会上，江誉镠还当场为意中人编了一曲表露心意的粤曲。

其中有这样的唱词——

燕一双，飞翔在醉乡

见卿我就魂荡漾

来源|《南海十三郎》

热切的少年心思一览无余，但由于戏曲的婉转，又多了蕴藉的浪漫。

堪称情书的最高水平。

而《花样年华》，虽非梨园题材的电影，却在多处以戏曲作为配乐，勾勒主人公的情愫、暗示剧情走向。

《花样年华》讲的是暧昧与秘密，故王家卫选择了尽量迂回、含糊的叙事。

而这恰恰也成就了《花样年华》的东方式诗意，将一个极易走向烂俗的故事，讲出了缠绵悱恻。

来源| Eyes On Cinema

电影开场，随着画面浮现出时间与地点，响起的是评弹名曲《妆台报喜》，唱的是才子佳人心意相投、丫头故意逗弄小姐的故事。

来源|《花样年华》

一开始，便为苏丽珍与周慕云二人的情愫做了铺垫。

而在主角初见、相识之后，屋中的音乐又换成了越剧《情探》。

来源|《花样年华》

片中的唱段讲的是落魄书生王魁中状元后，休掉原配入赘相府，感慨自己艳福匪浅、能与新人张敞画眉。

隐隐指向的是后面苏、周二人的伴侣双双出轨的情节。

而最让飘感到叫绝的，是电影后半段对《西厢记》的引用。

在周慕云离开一年后，苏丽珍偷偷去新加坡找他。

在周慕云的住所，苏丽珍斜躺在他的卧榻、翻看他的物品、又点了一根他的烟，试图从蛛丝马迹里拼凑出周慕云在异国的生活。

来源|《花样年华》

期间的背景音乐，是粤剧版《西厢记》中的唱段。

张生自述对崔莺莺的思念，以及爱而不得的相思之苦。末了，还诵了一首名为《明月三五夜》的诗——

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

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这首诗，实际上是《西厢记》中崔莺莺写给张生，约他夜深在西厢幽会的情诗。

崔莺莺是一个勇于主动追求爱情、又被礼教伦理束缚着的矛盾形象，在深情与厚意之下，又有些反复无常。

而这种性格，和矜持并挣扎着的苏丽珍又何其相似。

来源|《花样年华》

追随心上人的脚步去往异国，这份勇敢和热烈，就是具象化的《明月三五夜》。

只是最后，她还是选择了逃——

在周慕云的住处，苏丽珍拨出一个电话给心上人，拿着听筒的她站着许久，一言不发，最终默默挂掉，黯然离去。

来源|《花样年华》

或拨雨撩云，或意出象外，或以典喻今，或倾诉衷肠。

这些对戏曲的援引，体现的是诗情画意、春花秋月的臻美，也是中式的柔情浪漫。

正如王家卫所言，这配乐，本就成诗。

来源| Eyes On Cinema

亚里士多德的《诗学》中，“诗”指的就是广义的艺术。

故，“诗意”也是美的准则之一。

这些作品之所以让人觉得悦目娱心、回味悠长，就在于它们体现了隽美的诗意。

且是东方独有的委婉温润的诗意。

来源|《游园惊梦》

粤剧《红叶题诗》的第二场名为“红叶诗媒”。

“诗媒”这二字用得真好。

将中式的浪漫，归结为“以诗为媒”，再恰当不过。

万茜主演的《柳如是》，有两段让飘觉得美不胜收的场面。

一是女主角柳如是在青楼吟唱一折《懒画眉》，曲中尽是少女怀春的心思。

来源|《柳如是》

二则是二人情到浓时，在舟上祭花神的场面。

泛舟、饮酒、赏花。柳如是露出脊背，让钱谦益在其背上描画一枝九里香。

来源|《柳如是》

真真美极。

在现下的混凝土丛林中，尤其是七夕将至，最让人怀念的，莫过于这种充满诗意的古典浪漫。

只可惜，这些中式诗意与浪漫，都快要在华语片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