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妇女典范到骂街泼妇，台湾空姐“堕落”史

文／霍安治

空姐人见人羡，女人梦想当空姐，男人梦想娶空姐。但今天男人若想追求台湾空姐，得三思而后行。近几年，台湾两大航空公司中华与长荣，双双爆发空服员罢工事件，媒体戏称为“粉红罢工”。原本婀娜多姿、巧笑倩兮的空姐，素颜上镜，狰狞呼喊，常使观众跌破眼镜。

长荣航空的罢工，留下一段惊耸尾巴。空服员郭芷嫣是罢工积极分子，现场脏话咆哮示威，又在通讯软件上大放狠话，扬言在机长飞机餐里“加料”。奇言一出，引起150名机师连署谴责，长荣航空以“恐吓公众”为由予以开除。郭芷嫣不甘示弱，控告航空公司，要求复职。漫长官司牵延至今，是台湾最热门的八卦新闻之一。

郭芷嫣并非特例。2021年春节前夕，台湾法院判决粉红奇案。一位长荣航空曹姓空姐酒醉闹事，在飞机上半裸游走，尖叫吵闹，丝袜扯破多处。航空公司立予开除，曹姓空姐却打官司控告非法解雇。无独有偶，2019年中华航空也有一些空姐官司，最离奇的一则是一名陈姓空姐于起飞准备期间擅自下机，利用机场wifi上网，因此被开除。空姐在起飞准备时要检查安全设备，核对旅客名单与证件，了解旅客特殊需求。疏忽一处，即有飞安之忧，开除理所当然，这名陈姓空姐却反告航空公司且胜诉。她不但保住工作，还能补领诉讼期间工资。

大众对空姐的印象是笑容可掬，服务周到，危急时刻更应勇敢牺牲以拯救乘客。今日台湾不少空姐却是粗话连篇，漫无纪律，甚至打算对机长“下料”，不顾飞安人命，职业形象大受打击。罕为人知的是，台湾空姐曾经是女性高雅气质的典范，更有在危急时刻舍身拯救旅客的高尚精神，被誉为“足以代表中国妇女之美德”。

承袭空军血统的航空公司要求空姐能开枪

空中小姐原是个很尴尬的职业。早年的客机设备简陋，只能在气流不稳的对流层飞行，也没有加压客舱，飞行时机身强烈震动，噪音震耳欲聋，所以载不了娇滴滴的空姐。

民航业老人沈运曾回忆当时的客机：“座舱内的噪音，高达117个分贝，大约相当于坐在一部正在打洞的压缩钻岩机隔壁，想要交谈是万万不可能的。舱内经常充满了汽油、滑油的烟味和气味。若低飞一点，即乱流颠簸，必致呕吐；如飞得稍高，就立即缺氧。”

空姐射击训练。

因此，航空业是纯男人的行业。美国波音运输公司于1930年首开先例，雇用空姐，不到一年即辞退。同一时期的中国天空，更是清一色大男人。1930年代初，全中国最先进的大型客机，是意大利赠送蒋介石的萨伏亚S.72专机。这架元首专机连最基本的机舱密封都不达标，飞进云雨带，机外下大雨，机内下小雨。乘客若不自备雨衣，只能顶风淋雨。

抗战爆发前夕，中国民航业突飞猛进，迎头赶超日本，更接上环球主航线，成为东亚飞航枢纽，国内的客机服务随之国际化。当时民航的龙头企业中国航空公司，引进最先进的DC-2客机，全金属宽敞机舱，设备豪华，切实密封，最大升限达到2万英尺（6096米），号称民航史上“首次使旅客感觉舒适飞行”的客机。使用DC-2的欧美各大航空公司，都已配备空姐，中航紧跟潮流，于1937年训练6名女“侍者”。

中国最早一批空中小姐风光无限，但生不逢辰。就在这年，抗战军兴，DC-2被迫避开战火连天的舒适空域，艰苦飞上高空。飞行高度越高，氧气越稀薄，超越4500米得戴氧气面罩。日军战机配备氧气面罩，作战时于6000米高空盘旋找目标，没装氧气的中航DC-2飞到最大升限躲避，旅客饱受缺氧之苦，“侍者”又换回男人。

抗日战火向内陆延烧，民航客机的航线越来越艰险。沦陷区飞行任务必须冒险夜航，大后方飞行则要深入山岭峻峭的云贵川陕山区。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中航更以军用C-47运输机开辟出全球最高的“驼峰航线”，飞行高度22000英尺（6705米）。机舱未加压、不供氧，搭飞机是活受罪。

“耳鼓刺痛，接着寒冷异常，顿觉手足麻木，牙齿和身体颤抖不止，肠胃按捺不住地往上翻腾，连苦水都呕吐出来。” 旅客舒传煜生动回忆了高空飞行之苦，“正在畏缩挣扎的百般痛苦中，飞机遽然陡降，使坐在两侧的官兵均离开座位而悬空，如同太空飞人一般，浮离于机舱之中。”

飞到使旅客飘浮起来的无重力状态，自然不能让短裙女空服员上飞机。下飞机的一刻，舒传煜感觉到：“宛如走过了阴阳界，获得重生的喜悦。”只有孔武有力的男“侍者”，才能将半死不活的旅客拖下飞机。

抗战胜利后，中航公司引进全球最高档的52人座DC-4“空中霸王”。飞行追求舒适度，空中小姐重新起飞。1947年，中航聘用女性“侍应生”，国内各航空公司纷纷模仿，空姐在飞机上总算有了一席之地。然而，空姐的日子也不好过。

战后的中航、中央航空与民航空运队等航空公司，人员多由空军转业，企业文化刚硬，对空中小姐视如异类。国民党败退台湾，民航事业从头做起，对空姐的歧视却有增无减，因为中华航空与远东航空等本地主要航空公司各级人员同样来自空军。

来自空军的机长，在部队飞C-47运输机，旅客是军纪严整的伞兵，乱流炮击视如等闲，机尾是绝对服从命令的空投士。军令如山，红灯一亮，空投士打开舱门，伞包勾上引张带，旅客视死如归跳出飞机。空军飞行员转业到民航公司飞DC-3客机，机型虽与C-47相同，旅客却是尊贵不可得罪的娇客，稍有乱流就要客诉。机尾人员换成娇滴滴的空姐，女人不习惯绝对服从，做事娇嗔爱哭，讨价还价，常使机师大发脾气。前舱后舱冲突不断，空姐总是忍辱负重的一方。

李仁慧（右）。

“我要飞上青天，上青天。俯望人世间，千年万年一霎眼，万里红尘如烟，高山大海斑斑点点”。香港电影《空中小姐》1959年于港台热映，由当红明星葛兰主演，主题曲《我要飞上青天》是人人会唱的热门金曲。葛兰扮演的空中小姐饱受机长斥责，机长声色俱厉、不给颜面，角色关系生动反映了当时空姐的心酸。

下了飞机，空姐更要受到军事化管理。在军人开办的中华航空，空姐必须接受手枪射击训练，言行举止更要展现军人式的荣誉感。华航资深空姐徐煦于1979年撰文勉励同仁，行文不让须眉，如同部队长官训话：“同仁们在工作中，更应重视荣誉。不论在何时、何处，应保有我炎黄子孙的本色，秉持我中华儿女的风格。自爱自重，俯仰无愧。愿互励共勉，深切期许，同创美好前程！”

正是这严肃的工作环境，培养出具备中国传统内在美的空姐。

空姐本质是空中紧急医疗护士

早年台湾空姐的亮点，不是短裙下的白晰美腿，而是不顾自身安危的奉献精神。

台湾民航业于1960年代成长茁壮，空姐成为热门行业。早年空服员选拔特重口齿清晰，普通话必须标准流利，字正腔圆。因此，空姐大多来自大陆撤退的外省家庭。

巅沛流离的大时代，外省家庭经历战争磨难，家家户户都藏着一部伟大女性牺牲奉献的动人故事。例如，曾获颁“军人节模范母亲”的刘丙贞是司令夫人，抗战时随丈夫打游击，亲配双枪上战场。撤退台湾后一穷二白，她放下官夫人身段，养鸡撑起家业，含辛茹苦养大儿女。这样的故事不稀罕，眷村家家都有。

早年的华航空姐。

飞机配备空中小姐的原意，并不是端茶奉水，而是担任空中紧急医疗的护士，更要在危难时刻挺身而出，保护旅客安全。在外省家庭成长的少女，对老一辈的奉献精神耳濡目染，担任空姐就能谱写英雄事迹。

1980年2月27日，中华航空涌现第一位英雄空姐。华航CI-1811航班波音707客机于马尼拉机场降落时着火失事，全机焚毁，空服员王文骅不顾大火灼身，冷静引导全部旅客逃生，自己最后一个离开飞机。全机旅客135人全部获救，仅1人伤重罹难。王文骅本人全身灼伤60%，复健长达三年。壮举轰动全球，她获得世界飞安基金会（FSF）颁赠“英雄奖章”与佩剑。

第二位英雄空姐李仁慧，则以自我牺牲精神，抢救旅客生命。1981年5月20日，华航CI-010班机由吉达飞往台北。一名菲律宾籍旅客突然发病，呼吸困难。一名医师指示使用氧气面罩，却弄巧成拙，造成病人休克多达4次。由病人身上找出的出院证，赫然记载患有严重肺结核，是人见人畏的高风险传染病。

此时，护士专校毕业的空服员李仁慧挺身而出，运用随机急救药品与心脏按摩术，使病人恢复呼吸。但连续供氧造成病人喉咙塞满浓痰，随时有呼吸中断之险。医生束手无策，李仁慧不顾肺结核感染风险，以一支耳机胶管插进病人喉中，以口对口吸吮方式，将浓痰一口一口硬吸出来。

“嘴对嘴的吸痰，不但有被传染肺病的危险，加上病人胸部胀积着强烈的酸臭的难闻气味，吸痰时也一起吸了出来。李仁慧每一次吸痰，自己就禁不住要呕吐一次，使在旁的空服员都觉得恶心。而全机旅客，亲眼看到李仁慧这种舍己救人的伟大表现，都为之感动万分。”《华航杂志》记载，李仁慧在如此恶心的状况下不离不弃，足足吸了5个小时，成功拯救一条生命。

“李仁慧如此继续数次，几乎晕倒了。但这是一种护理上的专业技术，其他的人，都无从帮忙。为了抢救旅客的生命，她毅然不顾自己的安全，继续不断地努力施救。机上的氧气使用了九瓶，一直维持到五个小时以后，飞机在新加坡降落，病人送上救护车，才完成她这次智勇仁爱救人的艰巨使命。”

李仁慧出身不差，父亲是退役上校，母亲是小学教师。经历战乱磨练的家庭，养出来的女儿不是娇娇女，而是能不顾自身安危、连续吸痰5小时的高洁空姐。

军人办民航，选择空姐不重姿色，特重素质。当时的空姐是热门行业，华航招聘空服员100余人，吸引2000多人报名，录取率只有6%。精挑细选的空姐，姿色并不特别出众，却富有文化气质。展开记录空姐心声专栏，有人开画展；有人喜好音乐；有人热爱书法，随身携带笔墨纸砚，休息时写毛笔字怡情养性。

腹有诗书气自华，早年空姐气质高雅，谈吐优美，言行举止处处展现内在美。学者邵宗海曾致函华航，如此推崇一名空姐：“空服员王宜君予我甚多协助与服务，其态度足以代表中国妇女之美德，及华航的传统服务精神。这不仅为王小姐个人的荣誉，也是华航团体之光。”

然而，具备内在美的高素质空姐，很快被时代淘汰。

晚娘脸成高素质空姐的短板

高素质空姐高雅端庄，为人行事却往往坚持原则与骨气，从事服务业总是吃亏的。

早年飞机旅行昂贵，旅客素质较整齐，高素质空姐适合市场需求。一位空姐回忆道，1970年代前的飞机旅客：“举凡达官显要、文化使节、经济社团、观光导游、国手明星，聚集在同一班机上，真可说是嘉宾云集。”1970年代的台湾航空业快速成长，机票价格下跌，旅游业随之兴起，旅客大众化，日本旅客首先引发冲突。

日人好色，习惯对空姐毛手毛脚，越客气越来劲。面对日本旅客的无礼行为，台湾空姐的反应不婉转。华航的资深座舱长倪维霙写道，坚持原则的华航空姐，会当场严厉斥责日本旅行团领队：“日本观光客……某些个人，往往会对女空服员，有不礼貌的行为。身为座舱长，就有责任指责，请他们领队能有所约束，不要将脸丢在国外。这些有大男子主义的日本人，往往会面红耳赤，对自己幼稚行为感到可耻。”

华航的日籍空姐。

将日本领队骂到“面红耳赤”，损失很惨重。旅行社是航空公司的重要客户，旅行团领队是骂不得的，但华航并不要求空姐忍辱负重。为了应付素质低的日本游客，索性招募一批日籍空姐，以夷制夷。

到了1980年代，飞机已是台湾民众稀松平常的交通工具，旅客三教九流均有，高素质空姐心高气傲，更不吃香。打个航空公司服务电话，空姐经常语带不耐，满口英文术语，让旅客火冒三丈。

“讲电话时，若不讲求音调与音量的适切变化，及话筒与唇间的适当距离（约二至三毫米），则经常会被旅客误认为我们态度倨傲，或缺乏服务热诚。”中华航空在内部刊物刊载专文教导电话礼貌，“在电话中倾听旅客说明，不可无理中断其叙述。旅客陈述得漫无头绪，亦应按捺性子，以适切礼貌的问话，逐项询明，不可催促旅客，使其慌乱，而遭致怨懑”

“避免使用航空公司术语，如STOPOVER，及RECONFIRM，应分别以‘停留’及‘机位的再确认’取代。若旅客有疑问，应予详细说明，以免旅客听不懂，造成误会，或当场出现双方尴尬的场面。”

空姐素质高，改变很缓慢。如华航与远东等老派航空公司，空姐的晚娘脸曾经颇有名气。华航的服务礼节教育专文，语气十分沉重：“试想，若一个人无法完全接受‘顾客永远是对的’或‘顾客是神’，或其他类似充满隐意哲理警句的人，如何能叫他尽心尽力，任劳任怨地为顾客服务。”

1990年代，台湾服务业开始追求日式风格，待客必须卑词谦恭，压抑个人尊严。旅客对空姐的晚娘脸更为厌恶。于1991年成立的长荣航空公司看准商机，采用全日空（ANA）服务系统，推出日式化空姐服务。空姐鞠躬哈腰，柔顺待客，以服务取胜；长荣公司更狠抓“颜值”，严选美貌高挑空姐，一举夺得大片市场。各家航空公司竞相模仿，空姐越来越漂亮。

老牌航空公司也得改变。1987年，台当局“开放天空”，放宽民航申请限制，民航公司一度多达十家，竞争激烈，华航与远东等军系航空却频传飞安事故，客源流失惨重。为了改变形象，老牌航空公司模仿长荣经验，空姐以外观取胜。

1990年代流传一个笑话，华航虽然频频摔飞机，但空姐远比长荣漂亮，赌命也得搭华航。

新潮空姐为飞机餐“加点料”

今日，台湾的空姐姿色出众，厚厚粉底下的制式笑容人人相同，如同芭比娃娃，内心却早已不再存有中国的传统美。

扬言为机长餐点“加料”的长荣空姐郭芷嫣，在罢工之前，已因“洋男擦屁”事件而大名鼎鼎。一名过度肥胖的外籍男旅客，行动不便，要求郭芷嫣协助脱裤如厕。于如厕完毕后，又要求协助清洁。郭芷嫣峻拒，座舱长出面代擦。事后，郭芷嫣召开记者会泪诉经历，绘声绘影，非常生动。诸如“他坐在马桶上，双腿打开，生殖器就摊在我眼前，我拿毯子盖着，告诉他我没办法也不方便进去帮他拉内裤”，“带着3层手套帮他擦屁，过程中还一边呻吟再深一点、再深一点”等叙述。经由媒体煊染，火热挑起台湾大众的八卦神经，成为2019年台湾航空界最热门新闻。

据长荣航空调查，该旅客全程三度要求协助，一次由座舱长代劳，另两次由男性服务人员协助。此人则在两个月后去世，言行虽然不雅，似乎真有协助需求。

一举成名后，郭芷嫣的“爆料”更为辛辣，在专访中直揭航空公司不尊重空姐的阴暗面。她指出，公司主管收到匿名举报，指责空姐拍黄片，即对一名外貌相似的空姐进行污辱性质提问。“带到一个小房间，关起来，并逼她看了三个小时的A片，就说‘这个人是不是你’，然后她当然说不是，因为真的不是。但是他们要求她提供证据去证明不是她，更问她相当离谱的问题，像：你有交男朋友吗？是台湾人还是老外？你们做爱都会拍？都会这样拍吗？她被关在小房间内，两三个人围着她问这种问题。”

空姐的个人修养远远不如前辈，工作环境又复恶劣，无法养成自尊自重的志气，机舱内的服务气氛与早年大相异趣。台湾旅客也被惯坏了，著名的作家空姐李牧宜写道，服务台湾本地旅客是很“伤心”的经历：“台湾客人除了有种‘花了钱就是大爷’的心态，更有颗一碰就碎的‘玻璃心’……普遍认为‘有吵才有糖吃’‘大声才会被注意’，是不是台湾人习惯将自卑化为自大，觉得唯有靠着谩骂，才能建立莫名的尊贵及优越感？”

“忆起，多少不定的晨昏寒暑，已随时代的巨轮前转无踪。但为了志趣所好，对空中生涯毫兴未减。既未怠忽厌倦，亦未气馁失望。只是奉献一己心力，尽忠职守，从不计较个人的损益，以敬业乐群，为他人而服务。”同样是空服员，40年前一位空姐谈起工作甘苦，笔下洋溢着满满的自尊与自信，言词更是优美流畅，展露高雅气质与积极向上的人生观。

“由于接触广泛，体验人生，历练了许多做人处事的态度及经验，使心智启发较成熟。另一面也独立更具信心，是非分明，择善固执。希望今后，处于任何之场所，仍坚定自己，乐观进取，让生命不断充实的意念，永远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