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细节：恢复合法席位后五星红旗为何7天后才在联合国升起？

文/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董柳

50年前的今天，联合国大会作出了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第2758号决议——恢复中华人民共和国在联合国的一切合法席位，从而对国际格局和中国发展都产生了深远影响。而昨天（10月24日）是联合国日，也即联合国宪章生效日。

联合国宪章签字仪式上为何中国代表第一个签字？新中国恢复联合国合法席位的过程是怎样的？新中国恢复联合国合法席位后，五星红旗为何七天后才在联合国上空升起？

联合国国际法委员会委员、中国外交部国际法咨询委员会主任委员黄惠康，近日接受羊城晚报·羊城派采访讲述了这段历史。

黄惠康师从著名国际法学者韩德培教授，现兼任国际常设仲裁法院仲裁员、国家高端智库武汉大学国际法治研究院首席专家、浙江大学光华法学院客座教授。他从事外交工作30余年，曾任中国驻马来西亚特命全权大使、外交部条约法律司司长、外交部法律顾问、气候变化谈判特别代表等职，曾多次作为中国代表出席联合国大会、宪章特委会、和平利用外层空间委员会等联合国机构的届会及联合国主持下的多边条约谈判，著有《中国特色大国外交与国际法》《国际法上的集体安全制度》等十多部专著。

下面是他的讲述——

联合国宪章签字仪式上为何中国代表第一个签字？

联合国四个发起国分别是中国、苏联、英国和美国。1945年3月5日，“四发起国”向二战中的同盟国发出了《召开联合国制宪会议邀请书》，以便按照敦巴顿橡树园会议所确定的原则制定《联合国宪章》。

受邀国包括在1942年1月1日《联合国家宣言》上签字的26个国家和1942年1月1日后陆续在《联合国家宣言》上签字和向轴心国家宣战的21国，以及旧金山会议期间被接纳的4国乌克兰、白俄罗斯、阿根廷和丹麦，共51国。

法国是联合国安理会的常任理事国之一，但未参与联合国的发起和筹备进程。在1945年2月举行的雅尔塔会议上，与会三国（美国、英国和苏联）作出在旧金山召开联合国制宪会议的决定时，建议中国和法国同苏美英一起，共同作为旧金山会议的发起国。中国政府接受了这一建议。法国因未能参加敦巴顿橡树园会议和雅尔塔会议的协商，且刚刚在战后建立临时政府，仅同意参加会议，但决定不担任发起国。

1945年4月25日，联合国制宪会议在旧金山开幕，出席会议的有50个国家的282名代表及1726名顾问、专家、秘书。波兰因故未出席。1945年6月26日，旧金山制宪会议圆满结束，《联合国宪章》正式签署。宪章第23条明确规定：安理会的五个常任理事国为：中、法、苏、英、美。

出席旧金山制宪会议的中国代表团有如下人员：首席代表时任外交部部长宋子文，成员顾维钧、王宠惠、董必武、魏道明、胡适、吴贻芳、李璜、张君劢、胡霖，共10人。其中包括国民政府的代表、共产党的代表、民主联盟的代表、各界代表，其中还有一位女代表。

为什么中国代表在联合国宪章签字仪式上第一个签字？这是因为，参加旧金山制宪会议一共有50国代表，分为两类。第一类为四个“发起国”和法国（五个常任理事国），然后是45个其他创始会员国。1949年6月26日举行宪章签字仪式，按照会议议事规则，由安理会“五常”最先签字，依据国名的英文字母排名顺序是中国、法国、苏联、英国、美国。中国在“五常”中排名第一，因此中国代表团第一个在宪章上签字。“五常”签字后，其他45个创始成员国依据国名的英文顺序依次签字。波兰代表于同年10月15日补签。因此，联合国创始会员国共51个。

在联合国宪章上签字的中国代表一共有八位，第一个签字的是代理首席代表顾维钧，他也因此成为全球签署联合国宪章的第一人。

中国代表团首席代表宋子文因另有公务未出席签字仪式。身在旧金山的胡适拒绝在宪章上签字，因为他对《联合国宪章》中的部分条款非常不满意，主要是宪章第二条第七款关于“不干涉内政”的规定，因为他对美国知名教授Goldwin Smith的所谓“Above all Nations is Humanity”（“万国之上犹有人类在”）的信条颇为赞同。如此看来，胡适在近代中国可以算得上是鼓吹“人权高于主权”论的第一人。此外，他对联合国安理会五个常任理事国享有一票“否决”的权利也不满意。因此，作为一个充满理想主义的学者，胡适决定不签字。

联合国宪章签字仪式的特别之处在于，与会50国代表团的282位代表都要依次在宪章的中、英、法、俄、西5种联合国正式语言文本上签字，因此签字仪式持续了十几个小时，这是外交史上从来没有过的情形。联合国宪章签字仪式历史意义重大，参与宪章缔结的所有代表都能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1945年10月24日，苏联、乌克兰和白俄罗斯交存了宪章批准书后，批准国家总数已达到29个，并且包括了安理会的5个常任理事国。《联合国宪章》在这天正式生效。1947年第2届联合国大会将10月24日定为“联合国日”，以纪念联合国的成立。“联合国宪章日”（又称“世界宪章日”）是每年的6月26日，即联合国宪章签字之日。

新中国恢复联合国合法席位的过程是怎样的？

根据国际法，在出现政权交替的情况下，中国在联合国的席位理应由中华人民共和国继承。但是，在美国等西方国家的阻挠下，新中国在联合国的代表权问题迟迟得不到解决，被挡在联合国大门之外长达22年。

从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二年开始，苏联等一些友好国家即在联大年会上提出审议“中国代表权问题”。对此，美国一开始采用“缓议”策略，屡屡推迟对中国代表权问题的审议。进入20世纪60年代，国际格局发生重大变化，美国的“缓议”策略难以为继。于是，美国在联大玩弄程序把戏，将中国代表权问题列为“重要问题”，相关决议需要获得会员国三分之二多数票。1971年，美国又处心积虑地抛出“双重代表权”提案，妄图在联合国制造“两个中国”，但终以失败而告终。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殖民地纷纷独立，尤其是在1960年代的非洲，有17个非洲国家宣布独立。在1971年10月25日举行的第26届联合国大会上，由23个友好国家联名提出的“恢复中华人民共和国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决议草案（史称“双阿提案”，因为提案国以阿尔巴尼亚和阿尔及利亚打头）付诸表决。当天晚上11时20分，“双阿提案”以76票赞成、35票反对、17票弃权的压倒性优势顺利通过，决定“恢复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切权利，承认她的政府的代表为中国在联合国组织的唯一合法代表并立即将蒋介石的代表从它在联合国组织及其所属一切机构中所非法占据的席位上驱逐出去”。这就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联合国第2758号决议。

投赞成票的76个国家是：阿富汗、阿尔巴尼亚、阿尔及利亚、奥地利、比利时、不丹、博茨瓦纳、保加利亚、缅甸、布隆迪、白俄罗斯、喀麦隆、加拿大、锡兰、智利、古巴、捷克斯洛伐克、丹麦、厄瓜多尔、埃及、赤道几内亚、埃塞俄比亚、芬兰、法国、加纳、几内亚、圭亚那、匈牙利、冰岛、印度、伊朗、伊拉克、爱尔兰、以色列、意大利、肯尼亚、科威特、老挝、利比亚、马来西亚、马里、毛里塔尼亚、墨西哥、蒙古、摩洛哥、尼泊尔、荷兰、尼日利亚、挪威、巴基斯坦、也门人民民主共和国（南也门）、刚果、秘鲁、波兰、葡萄牙、罗马尼亚、卢旺达、塞内加尔、塞拉利昂、新加坡、索马里、苏丹、瑞典、叙利亚、多哥、特多、突尼斯、土耳其、乌干达、乌克兰、苏联、英国、坦桑尼亚、也门、南斯拉夫、赞比亚。

投反对票的35个国家是：澳大利亚、玻利维亚、巴西、中非、乍得、刚果民主共和国、哥斯达黎加、达荷美、多米尼加共和国、萨尔瓦多、加蓬、冈比亚、危地马拉、海地、洪都拉斯、象牙海岸、日本、柬埔寨、莱索托、利比里亚、马达加斯加、马拉维、马耳他、新西兰、尼加拉瓜、尼日尔、巴拉圭、菲律宾、沙特、南非、斯威士兰、美国、布基纳法索、乌拉圭、委内瑞拉。

投弃权票的17个国家是：阿根廷、巴林、巴巴多斯、哥伦比亚、塞浦路斯、斐济、希腊、印尼、牙买加、约旦、黎巴嫩、卢森堡、毛里求斯、巴拿马、卡塔尔、西班牙、泰国。

马尔代夫、阿曼两国未投票。

为什么白天的会议一直拖到晚上？因为之前还需要否定美国的“双重代表权”提案和其他的程序性提案。“双阿提案”通过时已经到了半夜11点20分，这是历史性的一刻。第26届联合国大会通过恢复中华人民共和国在联合国的合法权利的“双阿”提案后，投赞成票的各国代表纷纷起立长时间鼓掌。时任坦桑尼亚驻联合国代表萨利姆更是高兴地在会议大厅内手舞足蹈。在萨利姆的带动下，许多非洲国家代表也跟着一起跳了起来，大家一起鼓掌、拥抱，会场上一片沸腾。这在联合国历史上绝无仅有。

而非洲之所以能够如此力挺中国，是因为以毛泽东主席和周恩来总理为代表的新中国外交的缔造者们，从一开始就非常重视对非友好交往。周恩来总理曾于1963年12月至1964年2月，用了两个月时间访问了非洲十国。与非洲兄弟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这就是为什么毛主席曾说“中国是被非洲国家抬进联合国的”。在“双阿提案”23个提案国中有11个是非洲国家，在76票赞成票中，非洲有26票。假如没有这26个非洲国家的鼎力相助，新中国恢复联合国合法席位的时间还会被推迟。

出于对中非友好关系的高度重视，自1991年起，中国外长每年年初出访的第一站必然是非洲，已延续30年，形成优良传统。

五星红旗为何于恢复合法席位七天后才在联合国升起？

联大第2758号决议通过的第二天，毛泽东主席亲自主持会议，讨论派团出席联大的问题。毛主席说，“过去讲不急于进联合国，是老皇历了，不算数了，现在不去就脱离群众了。我们要学阿庆嫂，在国际交往中不卑不亢。”毛主席还亲自点将乔冠华任团长、熊向晖和黄华任副团长，立即组团前往与会。周恩来总理要求代表团不以大国自居，要平等协商，不干涉别国内政，要遵循国家不论大小一律平等的原则。叶剑英元帅还特地写了“送乔老爷上轿”诗一首，为代表团壮行。中国外交此后提出的许多新的外交理念和主张，都与中国外交传统一脉相承。

“乔老爷”在联大的第一次亮相可谓惊艳世界。11月15日，第26届联大主席马利克（印尼外长）主持联大会议，欢迎新中国代表莅临并听取新中国代表的首次发言。大会堂里座无虚席，身着中山装的中国代表团团长乔冠华气宇昂扬地走上主席台，用铿锵有力的声音代表新中国发表了振奋人心的演讲。

乔冠华演讲之后，大会堂内掌声雷动，许多国家的代表争先恐后跑到中国席位前与新中国代表握手致贺。新华社记者拍摄的现场照片和美联社记者抓拍到的著名的“乔之笑”照片，记录了当时的精彩瞬间。

新中国恢复联合国合法席位后，照理，五星红旗应于决议通过后的次日在联合国上空升起。但是，形势发展太快，当时的联合国总部根本就没有准备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而且，由于中美关系尚未正常化，纽约当地也根本找不到符合联合国标准的大尺寸五星红旗。所以，从10月26日起，原本悬挂中国国旗的不锈钢旗杆只好十分醒目地空在那里。

为了尽快升起中国国旗，联合国秘书处根据收集到的图样，于10月底前就地制作出一面与其他会员国国旗大小相同的五星红旗。1971年11月1日，在联大第2758号决议通过后的第七天，联合国总部上空第一次升起了鲜艳的五星红旗。

新中国的简称到底叫什么？

联合国会员国一般不采用本国英文名字的全称，通常采用简称。例如美国在联合国的简称是United States（合众国），第一个英文字母是U。联合国一般是按英文26个字母的先后顺序，排列联合国会员国名单及记名投票时的顺序。同时，为体现公平，每届联合国大会座次的安排，采取抽签方式确定排名起始的第一个英文字母，以便国名字母靠后的国家代表也有机会坐到前排。

1971年10月29日，时任联合国秘书长吴丹致电时任外交部代理部长姬鹏飞，要求速告“中华人民共和国英文名字按字母排列的次序”。

中华人民共和国英文全称是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简称可有两种选择，一是People＇s Republic（人民共和国），一是China（中国）。按规则，安理会主席由15个理事国按国名英文字母的次序轮流担任，主席任期一个月，如果采用People＇s Republic（人民共和国），中国则将轮值11月份安全理事会主席。但我们对情况不熟悉，难以胜任。如果简称China，则与蒋介石集团的代表非法占据联合国席位时的简称相同。

姬鹏飞请示周恩来总理后，周总理表示，清朝政府统治下的国家就被称为中国，英文就是China。辛亥革命后，1912年1月1日孙中山先生在南京就任临时大总统，国号中华民国，英文是Republic of China，简称中国，英文仍是China。1949年10月1日建立中华人民共和国，简称仍是中国，英文还是叫China。中国只有一个，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我国在联合国的英文简称应该是China。

遵照周总理的指示，姬鹏飞于10月31日电复了吴丹。然而，10月31日是星期日，联合国每星期一到星期六升降会员国国旗，周日不升旗，于是才有了当年11月1日五星红旗第一次在联合国上空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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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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