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禄《咖喱与洋葱的歌舞表演》
在关于上海“租界时期”的历史叙事中,“红头阿三”是一个绕不开的词汇,没错,它旗帜鲜明地表达贬义。
老上海就是从“红头阿三”身上认识印度的。《西游记》里的唐僧师徒去西天取经,你说起天竺国,大家感觉不反感,而一说“红头阿三”,立刻报以白眼,怒火中烧。一百多年前,英租界当局有鉴于市政管理人员的匮乏,便招募印度人来上海租界当城管。这帮印度人据说来自旁遮普邦,五大三粗,皮肤像云南大头菜一样乌黑油亮,从耳根一直到下巴布满了一圈张飞般的络腮胡子,在十字街头一杵,赤日炎炎,豆大的汗滴沿着鬓脚滋滋地流淌,层层叠叠的红布包头也不能摘下。啊呀,气味很重啊!
(本文图片全部选自网络,谨表感谢)
余生也晚,本人第一眼看到活生生的印度人,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当学徒时,我们单位楼上住了一户印度人家,他家有三姐妹,皮肤黑,鼻梁挺,眼睛大,会说上海话,长得也算漂亮,可能是混血儿吧。不久,六十年代的老电影《拉兹之歌》重见天日,大街小巷到处传唱《流浪者之歌》,那股“我是无赖我怕谁”的浪劲让人又烦又爱。
再后来,金陵东路上开出一家印度餐厅,这家餐厅的前身是里弄食堂,里弄大妈烧印度菜是猪八戒上轿——头一回。咖喱鸡饭是主打,咖喱牛肉、咖喱土豆、咖喱茄子、咖喱鱼块是偏将军。
有老上海指出:印度人不吃牛肉的!大妈回答得倒也爽气:“红头阿三”谁会到这里来吃饭啊,我们首先要满足上海人民的需要。果然,过了不久咖喱猪脚也上了。
后来,有一位在南亚诸国做生意的朋友告诉我:印度菜的特点就是两个字:咖喱。不过也不像中国人吃咖喱一般都要与牛肉、鸡肉配伍。他们基本吃素,各种蔬菜,洋葱、土豆、南瓜、花椰菜、胡萝卜、鹰嘴豆等等,在咖喱的加持下,一锅烩成面目不清的样子,然后大家席地而坐,夹面饼或拌饭。吃得嘴巴蜡黄,袖子一抹,唱歌跳舞去了。
在亚洲,嗜好咖喱的国家就很多,印度、斯里兰卡、马来西亚、印尼、泰国、新加坡、越南、日本等咖喱消耗量占了全世界的大半,印度的咖喱品种很多,有黄咖喱、青咖喱、黑咖喱、白咖喱等。
咖喱作为一种调味品,混合了丁香、小茴香子、胡荽子、芥末子、黄姜粉等调味料,本身并不辣,是加了辣椒后才脾气暴躁起来的。
老上海其实是有印度餐厅的,新中国建立后,经营餐厅的阿三一看苗头不对,准备撒走,上海人希望他们将咖喱的配方留下来,阿三不肯。这有何难,会琢磨的上海人研究下来发现,咖喱的色泽来自于一种姜黄素。于是,上海调味品厂的咖喱粉、咖喱膏、油咖喱系列就诞生了,至今还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中国制造”。
在咖喱这档事上,足以证明阿三小家败气是有渊源的。那么,是不是印度人一日三餐都吃咖喱饭呢?倒也不是。在印度,只有一部分地区是以米饭为主食的。
咖喱饭对于大部分印度人来说,并不像“四大金刚”(大饼、油条、豆浆、粢饭的总称)之于上海人那样想吃就吃,许多印度人长到二十多岁还不知道咖喱的滋味呢。大多数印度人在家里吃饭,以小麦薄饼主打,由女主人事先烙好,一张张叠起来,再将煮烂的蔬菜一砣砣分摊在每人面前的蕉叶上,一家人就将蔬菜放在面饼里卷起来吃,很少有汤,一般以凉水润喉。
在像点样子的餐厅里,肉汁成了印度菜的主要酱料,似乎有百战百胜的功效。当然,每个地区的肉汁稍显地方特色,有的偏咸,有的偏酸,有的偏甜。印度人比较喜欢吃辣的,热带天气嘛,头昏脑胀胃口差,不来点刺激的怎么活下去!在一般人家的厨房里,新鲜辣椒和干辣椒也是必备的。此外,洋葱也是印度人家的料理神器,如中国人的葱姜椒蒜。
有一年,印度农作物歉收,副食品市场上的洋葱供应量不足,导致价格飞涨,阿三们情绪十分激动。国际问题专家认为:再这样下去可能会造成社会动荡。
印度人的烹饪技术很简单,除了炖、煮,还有就是柴火烤。你要是跟他们厨师聊聊中国厨艺中的煎熘爆炒,保证听不明白。
我有一位朋友,上世纪九十年代曾被评为广州十大歌星,来上海外滩开饭店,为了博眼球,搞噱头,就请了一位印度人当侍门生,大胡子一翘,红布包头一扎,态度恭谦得很。老上海因此纷至沓来,“哈哈,旧上海红头阿三对中国人凶神恶煞一般,动不动就请我们吃外国火腿,现在乖乖地为老子拉门。走,今天要痛痛快快地喝它几杯!”
就是这个阿三,在我朋友的饭店天天吃香喝辣,咖喱也不会少,小半年一过就长了十几斤肉。我去的次数比较多,他见我走近就早早地将玻璃门拉开,翘起大拇指用生硬中文说:老板好!
上海锦江饭店中楼底层有一家名叫坦道的印度餐厅,老板是一位退休的印度船长,我去吃过几回。无论是肉、鱼还是蔬菜,煮烂后每人一勺搁在盆子里,稀不稀稠不稠的,颜值不行,味道也不咋滴,人均倒要五百左右!前不久网上发布一段视频,印度某大户人家嫁女儿,酒也没有、可乐也没有,冰淇淋也没有。给来宾吃的东西就是一张蕉叶上的几样食物,糊答答地摊开,好在有一团白饭撑住场面。网民纷纷吐槽:阿三的婚礼也太差劲了吧。
可是阿三们很满足。
小帖士:“阿三”的来历
印度曾是英国的殖民地,印度人若要做公务员的话,必须懂点英语。他们在上海也喜欢在中国人面前摆谱,在说一些不流利中文时,总会不自觉地加一句“I SAY……”(我说…)由于I say的发音和“阿三”很接近,上海市民便称他们为“阿三”。
沈嘉禄,《新民周刊》主笔、高级记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上海作家协会理事。作品曾获1990年《萌芽》文学奖,1994年《广州文艺》奖,1996年《山花》奖,1991年、1996年《上海文学》文学奖。2004年出版《时尚老家具》和《寻找老家具》,展现经典老家具的不朽魅力,引领读者在古典与时尚之间穿梭往返,开启了西洋老家具的文化鉴赏之窗,成为那个时代喜欢西洋老家具人们的必读之书。他也爱好收藏,玩陶瓷与家具,但他更愿意被人当做一位美食家,以一名上海老饕自居。
沈嘉禄绘画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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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鸣谢老有上海味道公微号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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