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十年

昨晚夜里被噩梦惊醒，听见窗外的雨声，雨不小。西宁的雨一把来的都晚，眼看这都要立夏了。严格来说，这也不是今年第一场雨了，只是之前的雨都是夜里偷偷下完的小雨，这一次算是第一场正儿八经的春雨了。

即便算作第一场春雨，这样的日子也没有什么值得说道的，今天之所以特殊，是因为另一件事——十年前的今天，西宁野生动物园正式开园运营——今天，是它十周岁生日。

春雨是鲜花，也是泥巴

早上到单位的时候，雨还在下，昨天刚铺好的柏油路很干净，路边的树和草也都很干净。花不干净，被雨滴打落在土地上，沾着泥巴。

2009年开园的时候，我研究生还没毕业，当时甚至不知道西宁新动物园开园这事，第一次去动物园是2009年国庆节，那个时候我已经考上动物园的事业单位编制了，只是还没有报道，怀着好奇的心情，陪着大学时的好友一起去新动物园逛一逛。

整个过程总的来说非常愉快，印象最深的是草食动物散养区，人在路上走，鸵鸟、原驼和马鹿也在路上走。朋友穿了一身迷彩的户外服，深深地吸引了一只原驼，抚摸、合影都很配合。他高兴地向我显摆，然后咧着嘴朝着原驼笑的时候，被原驼吐了一脸的唾沫。他当时就懵了，然后我笑疯了。这就是我和西宁野生动物园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当时想到要来这里上班，心理还是蛮忐忑的。

然而10月底报道后，我还没来得及认真忐忑，第一天上班就到林业局报道了——借调到局机关锻炼。等我真正回到动物园报道的时候，已经是2年3个月之后，2012年2月。回到动物园，第一份工作是在草食区养羊，北山羊、蛮羊、岩羊、盘羊和普氏原羚，混养的。那时草食动物已经不是散养了，听说之前有个家长抱着孩子强行和马鹿合影，被马鹿暴起踩伤了孩子胳膊，又是打官司又是赔偿的。后来，索性就把动物又圈起来了。也有好消息，我来之前，园区实现了极危物种普氏原羚世界首次人工繁育。

因为是动物园历史上第一个硕士，在我回到动物园之前就有认识的朋友和我说，动物园很多人都知道我要回去，都在关注我的消息，这让我更加忐忑。到了岗位上的我思考的第一件事是：如何让自己显得不特别，能融入这个群体？

首先肯定是不嫌脏不嫌累，几十斤一袋的颗粒料背起来喂动物不难，卸车时不停地背的确累人。还有那几十斤的草捆，每天背起来也不是那么轻松。

那段时间还是比较愉快的，因为我发现我很成功地融入了这个群体，可能和我把笔记本带到值班室，和大家一起在上班时间把95集的电视剧《三国》看完了有关吧。早上打扫圈舍，喂食喂水，大概一个多小时；下午喂水，不到半个小时，其他时间偶尔转转，剩下的时间就都在值班室了，日子过得相当安逸。

后来，因为我曾经在局里锻炼过两年的关系，领导们开始试着让我写点材料，可能感觉写得还行，于是写得越来越多，最后4月份干脆把我调到了营销部，具体负责……写材料。孩子出生后我在医院四天四夜没合眼，回到家后第一件事不是睡觉，而是又写了一个活动方案。在动物园的第一个“五一”，我在办公室值班，顺便一天写了13个材料。

在办公室守着电脑时间多了，顺手就注册了微博，我想既然是负责营销策划的营销部，那网络营销也是个途径嘛，然后就跳进坑里了。2012年的微博，关于动物园有很多不同声音——“动物的监狱”、“差劲的养殖场”、“牺牲动物牟取利益的地方”……嗯，是不同，不同的骂声。

(╯‵□′)╯︵┻━┻

WTF？我干的工作就是这么个玩意儿？太扯了吧？可是说得好有道理啊，我竟然不知道怎么反驳。

是啊，把动物圈起来，给游客看，收门票，还可以搞鹦鹉表演啊、小狮子合影啊之类的挣钱，不对，应该叫“满足游客文化需求”。所以，他们哪里说错了？

所以，我是应该老老实实把微博关了把头埋到沙子里呢？还是亮明身份高喊“向我开炮”呢？“动物园存在的意义”成了我最想知道的东西。整整半年，包括被借走去参加集体林权制度改革验收的时候（宾馆房间网络限制，我把人家宾馆局域网给黑了），我都坚持每天晚上8点到12点上微博找答案。

2012年底，寻找了半年的我虽然还是没有想透彻，但是我知道动物园不仅仅可以像是眼前的样子，还可以是新加坡动物园的样子，还可以是圣迭戈动物园的样子，那些动物园受到绝大部分人的尊重，我们的动物园应该也能。那年年底我主动向园领导提交了两个报告，一个是《对西宁野生动物园营销工作的思考》，一个是《西宁野生动物园网络营销建议》，并且正式告诉领导：我注册了动物园官方微博，已经运营了半年，粉丝过千了，希望认证。于是，我成了营销组的组长。

2013年西宁野生动物园第一届新春游园会，因为我起草的活动方案，所以有幸参加了只有部长（园长—部长—班组长三级管理）才可以参加的园务会，并且主张取消小狮子合影拍照，通过。这是我为动物福利做的第一件事。

那一年，园区每年的七大活动成型；那一年，几乎每周都有媒体报道；那一年，我们建立志愿者组织；那一年，我们与志愿者一起开始做丰容活动；那一年，园区开始建设青海省首家智慧旅游景区；那一年我通过局里的副科级岗位竞聘，考取了人民公园副园长，又因为园区的智慧景区建设只有我比较懂，走不开，留下来成了动物园的副园长。

一切都像雨水冲刷过的马路和路边的树、草一样，赏心悦目。除了本应该最美的花。动物福利，并没有什么变化。

春雨是喷嚏，也是萌发

似乎就是这一场春雨，所有的植物都醒了，树上的榆钱在我还没注意到的时候已经都可以吃了，郁金香开得非常艳，还没有去闻，就大大地打了个喷嚏，不是过敏，是温度只有5°，好凉。

在2013年，我认识了一位对我影响深远的老师——北京动物园张恩权。他赠送我一本《动物园设计》，还有一套讲座光盘——《动物福利——动物园管理的基石》。那年冬天园区的科普冬训是我负责，我找人把光盘复刻了十套，给每个园领导和每个部门的负责人一套，还在科普冬训向饲养员们播放了整套光盘。

2014年，在大家还没有意识到那套光盘会带来什么变化的时候，灵长官开始了展区环境改造和环境丰容，那一年年底考核，我力主灵长馆为优秀班组，希望能够在全园起到示范带头作用。我认为这对整个园区和我个人都很重要，因为2015年，我将分管动管部，我要做的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开始全园的丰容！什么是丰容？|认识汉字，就能看懂 那一年重要的事还有办公楼搬迁到了现在的地方——食堂二楼，百鸟苑的罩网进行了更换，园区新装了广播系统。

2015年初，我从网上找到一本《美国动物园饲养员协会(AAZK)丰容手册》，参考了多家动物园的丰容体系，设计了我们动物园的一套丰容表格，之后，成立了西宁野生动物园丰容委员会，并担任第一任委员长（后来才反应过来，应该叫主任更合适）。丰容工作怎么开展的可以看园长说丰容——第0篇（背景和引言），也可以看我写的论文《西宁野生动物园丰容工作开展规律研究》。

那一年我在之后说起的最多的是丰容，偶尔会提起园区第一批文创产品护耳帽、鼠标垫和马克杯，但是那一年印象最深的却是猛兽区观光车的一把火，虽然最后只是1人轻伤，但是却把我们所有人吓了个半死。湿陷性黄土地质条件，已经让园区每年投入不少的费用维修基础设施，这一次事件更是让我们清醒地认识到：中巴车要停，否则早晚出大事！

春雨是彩虹，也是水洼

上午陪森林公安节前安全检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我还在想会不会出彩虹，全然没注意到太阳根本没出来，抬头没看到彩虹，反而一脚踩在了路面的水洼里。

2016年，财政拨款360万用于园区的安全安全生产，新的猛兽区观光栈桥替代了以前的中巴车，不仅更安全，连接待能力都翻了一番，五一游客从排队2个多小时，到现在基本不需要排队。草食区原来我们自己用网片围起的圈舍也有很大一部分换成了水泥仿木的护栏。

这一年西宁野生动物园第一次主动将不满三个月的雪豹幼崽从妈妈身边拿出来人工育幼，2017年，一周岁的她在新建成的雪豹馆和游客见面，并且有了自己的名字——傲雪。她是国内现存唯一的人工繁育雪豹。在她一周岁前的一个月多一点的时候，猛禽谷也传来好消息，国内第一只人工繁育的高山兀鹫出壳了，在傲雪有自己名字的时候，长得像个小毛球的高山兀鹫正在被饲养员喂鸽子肉。他孵化出来没多久爸爸妈妈就把他扔窝里不管了，看着虎视眈眈的金雕，饲养员只能把他拿出来，没有经验，就从0开始尝试吧。

傲雪和小毛球现在都是西宁野生动物园的明星动物了，但是要说影响力都及不上2017年下半年救护的两只雪豹——“凌霜”和“凌雪”，一只发育不良瘫痪，一只遭遇车祸骨折。短短2个多月#雪豹救护#的话题阅读量就达到了惊人的1亿，雪豹救护的事情给西宁野生动物园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声望，各种医疗和丰容物资开始从世界各地捐来园区。只是谁都没想到一个人的信访和投诉就让我们所有人忙于应付，处于风口浪尖的我本人更是焦头烂额。

新的救护管理办法明确了信息发布权限，从那以后，野生动物救护信息不能再随意发布。这保护了我们这些人，维护了日常工作的正常开展，却斩断了救护事业腾飞的翅膀。我个人有些心寒，但是还能够顶着压力上，但是我没办法让那些同样付出的人和我一起受委屈，就先这样吧。

2018年，动物园又多了3个明星：孙思邈、孙小满和孙小妹。国内仅有的3只人工饲养的兔狲有了无数的粉丝，一批批外地游客专程飞来看他们，孙小满第一次怀孕、产仔，可惜幼崽仅仅2天便夭折。

这几年，电子门票系统不被国税局认可，用了3年多的电子门票被废，重新用回2014年以前的手撕门票；2015年开始的文创开发销售被叫停，之前的产品都拿来做奖品之类的；园区的WiFi设备几乎全面瘫痪；能响的音响越来越少。若不是新建了雪豹馆和长颈鹿馆活动场，甚至感觉园区在不断后退。

春雨是曲折，也是嫩芽

路边的雨水，要么陷在一个个浅浅的泥窝里，要么一道道顺着水沟向低处流去，遇到一块块石子，没有能力冲破，也没有自主选择转折的方向。蹲下仔细看，石子下面，竟然有萌发出的嫩芽，柔弱，却有力。

是有一些无力和不尽如人意，好在总有无数的支持和鼓励。

2019年4月1日，猛禽谷第二只人工繁育的高山兀鹫破壳而出，小毛球有自己的弟弟/妹妹，园区海绵化改造重修了破旧的水禽湖和园区道路，园内增加了很多以前没有的景观石，岩羊都得到了几块用来跳跃攀爬。

园区成立了四个本土物种人工繁育攻关小组，分别致力于攻克兔狲、黑颈鹤、高山兀鹫和雪豹的人工繁育难题，高山兀鹫已经成功了，其他的，我们也比以往任何时候更有信心。

晚上回家，站在客厅的窗户前，望着这几年前面新建成的2条快速路的交汇路口车来车往，望着远处上山一片郁郁葱葱，望着干净的空气折射着夕阳的暖光。

十年，西宁野生动物园仅仅做了两块展牌，发了一条微博，一条微信。不宣传了，不炒作了，集中精力迎接“五一”，勒紧裤带干点实事。可能有阻碍，可能有困难，那又如何？十岁，我们还是个孩子，我们还有的是激情，梦想能到的地方，脚步也一定可以。

我办公室玻璃墙上的贴纸图案

十年，也是我工作的十年，十年了，我希望能够再有一些改变，依然不想平庸。

春雨，是鲜花也是泥巴；是喷嚏也是萌发；是彩虹也是水洼；是曲折也是嫩芽，但，雨过天晴，它终是鲜花，是萌发，是彩虹，是嫩芽。

好一场春雨。

好一个十年。

作者：圆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