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豪言“老一辈总是要老的”到看星星做梦，41岁黄峥选择放手

澎湃新闻记者 陈宇曦

如果回看拼多多（Nasdaq: PDD）的股价走势，“起飞”是从2020年4月启动的，与之相伴的是创始人、大股东黄峥在福布斯富豪榜座次不断升高。

拼多多2018年7月26日上市的发行价为19美元，2021年2月16日，股价达到212.60美元的历史高位，较发行价上涨10倍有余。

2020年5月，两个月内身价暴涨179亿美元的黄峥，跃升中国排名第三的富豪，仅次于马化腾和马云；2020年6月22日，历史性时刻出现，40岁的黄峥超越马云成为中国第二大富豪，和首富马化腾之间的差距缩小至61亿美元。

黄峥当时对拼多多持股超过四成，千亿美元市值的拼多多在科技股暴涨潮中持续领跑，这位80后成为中国新首富在当时看来，几乎只是时间问题。

但戏剧性的是，2020年7月1日，黄峥宣布卸任拼多多CEO，并捐出股份：2.37%的股份捐赠成立繁星慈善基金、7.74%股份给到拼多多合伙人集体。这使得黄峥对拼多多的持股从43.4%大幅下降至29.4%。

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根本毫不在意，他巧妙避免了成为中国首富。

2021年3月17日，黄峥再一次急流勇退，卸任拼多多董事长和管理职位，称将投身食品科学和生命科学领域的基础研究，手上1:10的超级投票权也将失效。

这让外界不解。拼多多刚刚在年度活跃买家用户数这一指标上超越阿里巴巴，成为中国用户规模最大的电商平台，但远未到吹向胜利号角的时刻，用户基数正从要增速到要质量转变、社区团购胜负未定、企业文化争议不断，黄峥却要放手了。

老一辈总是要老的

黄峥是杭州人，出生于1980年，12岁时从一所“菜小”考入杭州顶级中学杭州外国语学校，是“我们小学唯一一个考进这所中学的”，18岁保送进入浙江大学混合班（竺可桢学院前身）学习计算机，在大一入选了浙大与梅尔顿基金会合作的培养计划，因而有更多机会与其他国家的优秀年轻学生交流。

在回忆自己的求学经历时，黄峥自述：“总体来说幸运而充实，但也有一个不小的遗憾，那就是自己的目标导向太明确，在追求第一上，在努力做一个好学生浪费了过多的时间，损失了很多逆反，捣蛋，纯粹享受青春的时光。”

黄峥

到这儿，黄峥还只能说是个普普通通的浙大学霸，那么他接下来的人生阶段，仿佛思过崖锤炼过后的令狐冲，高人指点笑傲江湖。

据浙江本地媒体《都市快报》报道，2001年，还是大学生的黄峥在MSN上收到消息，一位自称是网易创始人丁磊的陌生人找他，希望能解决技术问题，在确定不是遇到骗子后，黄峥和丁磊成了好朋友。 这事儿做得很“丁磊”，后来网易有道的CEO周枫，也是丁磊主动请教技术问题所找来的。

据《钱江晚报》报道，正是丁磊向黄峥介绍了小霸王、步步高创始人段永平。段永平是82级的浙大老学长。在接受《财经》杂志采访时，黄峥回忆，他是2002年去美国读研究生时认识了段永平，毕业后在谷歌工作时又离他家很近，就开始帮他做一些投资。

2006年，段永平联合丁磊向浙大捐赠4000万美元，同一年，段永平以62万美元的价格拍下巴菲特的午餐，并带上了26岁的黄峥。

对于段永平带来的启发，黄峥在《财经》的采访中称，“他说快就是慢，慢就是快。他说用平常心来做事情会更好。”至于巴菲特的午餐，“这顿饭对我最大的意义可能让我意识到简单和常识的力量。”

从威斯康辛大学麦迪逊分校计算机专业研究生毕业后，黄峥进入谷歌工作，成为了软件工程师和项目经理。随后，黄峥与李开复一起参与了谷歌中国办公室的建立，这是他唯一的一段“打工”经历。黄峥回忆，Google在很短的时间内基本上让他实现了财务上的自由，但也让他“ 我看到人一夜爆富带来的副作用。因为瞬间有了太多的钱，很多人失去了工作的动力，开始去寻找新的乐趣和事业，但是往往那些新的东西他其实不擅长也未必喜欢。”

抛弃一眼可以望到头的生活，2007年开始，黄峥连续创业，创办了卖电子消费品的B2C平台欧酷网Ouku.com（2010年被兰亭集势收购）和游戏公司新游地(Xinyoudi Studio)，这已让他赚到了比绝大多数同龄人更多的财富。

2015年4月，黄峥的拼好货诞生，随后又内部孵化了拼多多，2016年二者合并。高榕资本是拼多多的A轮融资领投方，创始合伙人张震在接受《新京报》采访时特别提到了黄峥思考问题的深度，称黄峥很善于思考，能够结识一批最优秀的企业家，包括丁磊、王卫、OPPO的段永平、淘宝的孙彤宇，这四位优秀的企业家也是拼多多最早的投资人。

借助微信渠道，“砍一刀”式社交化传播和低价策略，拼多多走出了与阿里和京东不一样的路。黄峥曾谈拼多多与淘宝的区别，他认为双方是错位竞争，场景不同。“上一代电商更多是目的性很强的搜索式购物，而拼多多更多时候是非目的性购物。”用拼多多的宣传语来说，就是通过分布式AI，研究个体可能存在的消费需求，再用社交裂变的方式，迅速聚量。

“我们这个团队可能跟阿里团队差了20年，我觉得我们也许有机会在新的流量分布形式，新的用户交互形式，和新的国际化的情况下，能够做出一个不一样的阿里。”2016年初，黄峥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展露了自己的野心。“当然这句话可能当前看起来有点太大了，但是一步一步走过去，也不见得没有机会。”

2018年7月26日，拼多多正式登陆纳斯达克。财报数据显示，这家成立仅三年的年轻选手，已经成为国内电商老三。黄峥缺席了美国上市现场，而是在上海中心连线敲钟，他告诉媒体，自己之前得过中耳炎，身体不适，所以未去美国现场，为此，纳斯达克为拼多多开创在两地同步上市的先例。

拼多多在纳斯达克上市

三年跑到行业第三，又冲刺了两年，拿下了行业第一：拼多多2020年年度活跃买家数达到7.884亿，超越阿里，按用户规模计成为中国最大的电商购物平台。这一步步应验了黄峥最初的豪言：“老一辈总是要老的，年轻一代或者我们逐渐步入中年的这部分人总会走到那一步的。”

但马云和马化腾分别带领阿里巴巴和腾讯穿越过“生死线”，马云有“十月围城”之困，马化腾曾欲60万卖掉QQ的前身QICQ，而年轻的拼多多诞生到现在，似乎还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生死存亡时刻”，一切一如黄峥过去的人生经历一样，被编剧开了金手指。

现在看起来，唯一的“至暗时刻”，是拼多多上市前后萦绕的“低质低价”“假冒伪劣”质疑。

在《财经》杂志的采访中，黄峥称拼多多正在通过升级供应链和打击假货来提高商品质量。在腾讯《财约你》的采访中，黄峥称，拼多多幸运的地方是在于一定程度上看到阿里等前人走过的路，“别人走过的路，受过的苦难，我们都得去受一遍。只是有可能我在学习别人的经验，我能够走的稍微快一点，但是不可能跳跃这个历史的发展。”

六便士与月亮

在拼多多创业初期，黄峥会不时在自己的微信公众号分享个人思考，“希望几十年后，能像巴菲特给股东的信一样，依然可读。”这些文章大都写于2016年，如《劣币驱逐良币，电影院现象及其他》《如创业的投资和如投资的创业》《读罗素：幸福与对自由的贪婪》《测不准的爱情 -- 佛、量子力学、逻辑和AI》，2018年之后未见更新，而是转而每年一封致股东信。

对于卸任拼多多董事长，黄峥将解释写在了2021年度的致股东信里。

黄峥说，原计划是在卸任CEO一年后（也就是2021年的7月）辞去董事长，但有几个因素使他将过渡期提前了几个月。

首先，为了使得拼多多能够通过规模和效率以应对竞争，公司需要研究更深层和更基础的问题，从核心技术和基本理论中寻找答案；第二，疫情加速了内外部的变化，是时候让在危机中崛起的新的管理者掌握和塑造公司。

但从内外部环境看来，现在不算“放手”的好时机，要完成下一个愿景“成为中国最大的移动零售平台”，拼多多还有不少待完善之处。

自身业务上，拼多多尚未稳住去年第三季度的盈利之势，在第四季度再度转亏，尤其是多多买菜仍处投入期，向来轻资产的拼多多，开始感受到“缺胳膊少腿”的烦恼。在3月17日财报发布后的电话会议中，拼多多董事长、CEO陈磊明确表示，正致力于打造一个聚焦农业、降本增效、迅速履约的物流基础设施平台，预计需要几年的持续投入和建设，才能够让这个平台发挥潜力。

外部竞争上，在奔向8亿年度活跃买家数新里程碑的路上，拼多多高管在电话会中直言“非常自信”但“不可避免地增速会放缓”。拼多多之后有淘宝特价版来势汹汹，近日淘宝特价版被曝出将上线微信小程序版本，若阿里和腾讯真握手言和，微信流量向淘系开闸，竞争态势远未尘埃落定。新业务多多买菜也有美团优选、橙心优选等一众在社区团购业务上呈现破釜沉舟之势的老辣对手。

内部管理上，年轻的拼多多公司文化饱受争议。2020年1月4日，一位22岁的多多买菜员工在凌晨下班后猝死的消息被曝出，拼多多知乎账户对事件的评论“你们看看底层的人民，哪一个不是用命换钱”持续发酵，引发拼多多工作强度和“本分”文化的激烈讨论。5天之后，拼多多一名男性员工于家中跳楼身故，拼多多当时表示，将立即在内网OA系统开通心理及特殊紧急事项咨询通道。

股价表现上，拼多多在2月触及212.6美元的历史高位后开始回调，现在140美元左右。就在黄峥卸任董事长的消息公布后，拼多多于3月17日下跌7.1%，3月18日继续下跌5.11%，报141.82美元。这是市场给出的态度。

但这些“琐碎”与黄峥无关，他要投身的是“基础科学研究”。

黄峥列出的挑战问题包括：如通过对农产品种植过程的方法的控制，探索对马铃薯、番薯、西红柿等潜在的有害重金属含量进行可靠有效控制，同时对其可能有的、有益的微量元素进行可控的标准化提升等等。

3月18日，黄峥发起创立的“繁星公益基金”宣布捐赠一亿美元设立“浙江大学上海高等研究院繁星科学基金”，用于“计算+生物医疗”、“计算+农业食品”和“先进计算”三个创新实验室的科学研究项目。首批项目包括“超大规模实时图推理机研究”、“重大脑认知障碍的闭环调控研究”、“肿瘤免疫新抗原研究”和“细胞培养人造鱼肉研究”等。

之所以起名“繁星公益基金”，灵感源于文森特•梵高的一句话，“我不知道世间有什么是确定不变的，但我只知道，只要一看到星星，我就会开始做梦。”

早在2018年接受采访时，黄峥就曾吐露，希望未来能转型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科研人员。他举了本杰明·富兰克林的例子。本杰明·富兰克林也是在40岁时由商业转向科研，发明了避雷针。顺道一提，富兰克林也是巴菲特的好搭档芒格的偶像。

超级投票权失效后，仍是投票权最高的大股东

需要指出的是，追寻星辰大海的路上，财富都在，黄峥只是放弃了他的超级投票权权利。

拼多多原设有A、B股，A类股每股为1投票权，B类股每股为10投票权，只有黄峥持有B类股。伴随黄峥辞任，拼多多3月18日提交给美国证监会（SEC）的文件显示，其“超级投票权”已经失效，他对拼多多的持股比例为28.1%，投票权将为和持股比例一致的28.1%。在此之前，黄峥对拼多多的投票权高达80.7%。

3月18日，黄峥对拼多多的持股和投票权

不过尽管如此，黄峥依旧是拼多多的第一大股东。他表示，名下股份的投票权将委托拼多多董事会以投票的方式来进行决策。

拼多多董事会中，董事长为黄峥的创业伙伴陈磊。

陈磊也是不折不扣的学霸，他拥有清华大学计算机科学学士学位和美国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计算机科学博士学位，后者也是黄峥的母校。陈磊和黄峥搭档已久，欧酷网时期陈磊担任研发架构工程师、新游地时期担任高级研发架构工程师和首席技术官，2016年起担任拼多多的首席技术官。

陈磊

除了陈磊，另一位执行董事是腾讯金融科技业务负责人林海峰。

腾讯是拼多多第二大股东，拼多多2020年11月提交给美国证监会（SEC）的文件显示，腾讯对拼多多持股比例为16.0%。

拼多多其他几大机构股东多为财务投资人，如高榕资本、红杉资本。

红杉资本全球执行合伙人沈南鹏、奇绩创坛创始人兼CEO陆奇、新加坡原外交部长杨荣文（George Yong-Boon Yeo）、汇丰银行（中国）董事甘炳亮（Anthony Kam Ping Leung）为拼多多独立非执行董事。

拼多多两位创始团队成员郑振伟（Zhenwei Zheng）和肖俊云（Junyun Xiao）仍位列高管团队中，前者为产品开发高级副总裁，后者为运营高级副总裁，二人和陈磊一样，都是黄峥长期的创业伙伴。另一位高管团队成员为公司首席法务官朱健翀。

退出董事会和管理职务，但并不意味着黄峥无法对公司施加控制与影响，一切留有余地。

拼多多效仿阿里设有合伙人制度，拼多多合伙人的权利包括提名执行董事和CEO，但拼多多合伙人需要不少于5人时，相关权利才能生效。拼多多合伙人每年评选一次，现任合伙人有提名新候选人的资格，候选人需获得75%的合伙人投票认可才能入选。拼多多2020年4月发布的2019年年报显示，拼多多合伙人委员会的创始成员为黄峥和陈磊。

黄峥虽辞任董事长，但并未明确是否一并退出拼多多合伙人集体。拼多多合伙人仍是拼多多的权力中心。

责任编辑：是冬冬

校对：刘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