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慈恩:站在女儿病床前,仿佛回到10年前告别闺蜜的那一天
文|人间拾记
编辑|人间拾记
2016年,党真真17岁,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导致她的心脏肿胀变形,生命垂危。
养母决定带她去新加坡接受手术治疗,临行前,养母和女儿商量,要为她列一份遗愿清单。
纪慈恩,真真的养母,2009年她从福利院领养了被父母遗弃的真真。
当时的纪慈恩只有22岁,只比养女大12岁,收养真真时,她就知道真真患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活不长。
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她还是决定做最后一搏,带女儿去新加坡,接受手术续命。
然而手术却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纪慈恩当时跪在医院的地上,趴在真真的耳边说:真真,相信你已经感觉到了手术失败了,现在需要你做出你人生中的最后一个选择,一是继续插着管子治疗,二是现在停止呼吸机,当然你也有第三个选择就是由我来为你做选择。
是让女儿在痛苦中继续维系奄奄一息的生命等待奇迹发生,还是选择让她平静地离去?
摆在纪慈恩面前的是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定,这样的选择让她有种回到了十年前的错觉。
2006年,19岁的纪慈恩从中国飞抵荷兰,她要去看望肺癌晚期的闺蜜默默。两人四岁认识就在一起。
默默六岁时被离异的父母抛弃在孤儿院,七岁时被外婆领回家抚养,后来和孤儿院里的纪慈恩成了好朋友。
两个人整天都腻在一起,度过了童年、少年所有的快乐时光,直到默默去北京读大学。
大学时,默默的外婆去世。之后她去荷兰做了交换生,就一直留在了荷兰,在荷兰查出癌症后,她找到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纪慈恩,让纪慈恩到荷兰陪她度过人生中最后的日子。
直到纪慈恩到荷兰后才知道,默默找她来,还有另一个目的:安乐死。
纪慈恩说,生命就意味着多活一天是一天,生命就意味着活着。
她当时就反对了默默的要求,觉得还没有到这一步。
荷兰是全球首个实现安乐死合法化的国家,默默的病情完全符合条件,只需要向医院提供一份亲属同意书。
她希望由纪慈恩签署自己的安乐死协议。
起初,纪慈恩坚决反对,但看着闺蜜日复一日,被病痛折磨着生不如死,她也动摇了。
纪慈恩说,我不知道她身体上到底哪爆发出来的力量,就是疼的时候,咬着自己的胳膊,能把牙咬掉的那种,我看到了那个样子连我自己都不忍心,不忍心让她活在这个世界上。
在荷兰陪默默两个月后,在默默地一再坚持下,纪慈恩最终在安乐死协议上签了字。
看着好友平静地离世后,纪慈恩将默默的骨灰带回国内安葬。
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当默默生前的朋友得知是她签署了安乐死同意书后,所有人都指责她的行为,不得好死,还有人说她就是凶手,是你杀了她。
当时纪慈恩就傻了,完全没有预料到她们会这样去思考问题。
从那以后,刚刚19岁的纪慈恩每日蜷缩在家中不敢出门,甚至丧失了语言交流的能力,和父母都不再说话,心理医生判定,她患上了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在一年的治疗后,纪慈恩的病情始终没有好转,一位心理医生建议带她去孤儿院看看。
医生告诉她,进去以后会看到有很多孩子,看到他们之后就知道他们也都是有缺陷的,就会感到一种莫名的归属感,因为大家都一样,都是有创伤的。
从此,纪慈恩便到北京郊区一所儿童福利院当义工,也逐渐地回归了正常的生活。
在福利院,纪慈恩遇到了一个叫真真的女孩。
真真和默默有着相似的经历,从小都被父母遗弃,导致极度缺乏安全感,对周围人不信任,但却和纪慈恩十分投缘。。
她喜欢躺在纪慈恩身上让她抱着,也会一直问纪慈恩的工作,家庭情况,会问得特别详细,每次纪慈恩要走的时候,她就说你能不能等我吃完饭再走,你能不能住这。
这一种难舍难分的状态,能让人感觉到真真对纪慈恩的那种依恋。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部分是每当有其他的小朋友被收养以后,她都会躲在门背后去看人家。
福利院的小孩都会有这样的一种荒凉感,就觉得大家明明都是同样的人,为什么你有家了,我没有。
真真患有“法洛四联症”,是一种罕见的先天性心脏病,70%到75%的患者在10岁以内就去世了,真真也不例外。
医生判定:真真最多活不过20岁。
由于病情严重,自小被父母遗弃的真真一直没有被收养,但在遇到纪慈恩后,真真已经为自己选定了一个“妈妈”。
真真怕见不到纪慈恩,就开始往院长的杯子里放蚂蚱,把别人的车胎扎破,就以这样的方式来引起注意,后来实在管不了了。
真真四处捣乱,闹着要和纪慈恩回家,工作人员无计可施,只能给纪慈恩打电话。
他们提出了两个方案,一种是把真真送到地方福利院,另一种是让真真跟着纪慈恩,民政局会帮真真找学校,出医药费。
“答应这件事,是因为我没有办法说不。”
纪慈恩认为命运是可以逆转的,她觉得自己是天生不认命的一种感觉。
从2006年为好友签了安乐死同意书后,纪慈恩一直在接受心理治疗,心理医生告诉她:她只有面对伤口才能真正走出来。
两年里,她走进孤儿院,养老院开办死亡教育课程和讲座,直面死亡,她送走了身患绝症的孩子,迟暮的老人。
而这一次,她又鼓起勇气,决定做一个被医生判定活不过二十岁的孩子的“母亲”。
真真会一直揣摩纪慈恩需要什么,不喜欢什么,一直害怕会给纪慈恩造成负担。
初中的时候,真真的成绩不是很好,有一次没写作业,被老师罚站,罚站的时候还有另一个女孩,老师的一句话刺痛了她。
老师说另一个女孩的父母会把她送到美国上学,你有什么,你妈妈年纪也很小,她一个人养育你这样的一个孩子,你觉得你能和她一样吗。
真真就一直在那儿哭,从那天以后真真就拼命学习,后来成绩就一直非常好。
2009年,纪慈恩和10岁的真真结为母女,刚满22岁的纪慈恩小心翼翼学习做一个母亲,她发现跟她回家的真真十分珍惜她们的小家庭。
生活琐事,纪慈恩几乎不用操心,唯一让纪慈恩苦恼的是,真真有时候会情绪失控,哭泣,自责,自我否定,纪慈恩有些束手无策。
在路上遇到了一位同学的家长才知道,原来真真在学校遭到了同学的一些歧视,那个时候她有一根引流管,心脏里面会流出一些脓要流到管子里面,每天背着一个小包包。
真真的同学会说,她的爸爸妈妈不要她了,她是个残疾人等这样的语言,但是她从来没有对纪慈恩说过。
听闻真真在学校的遭遇,纪慈恩开始明白真真情绪问题的根源。
纪慈也明白真真需要面对自己的伤口,她给真真请了三天假,让真真将自己的感受以及所有想反驳的话写下来。
之后,在真真的同意下,纪慈恩给班主任打了电话,请求在课堂上能给真真十分钟朗读她写的声明:
纪慈恩告诉她,遗弃和心脏病,这是你一生都会贴在你身上的标签,你要学会面对它,它很难很痛,但是,这就是你的人生。真真,你做得很好,妈妈为你骄傲,你比正常的孩子都更像一个顶天立地的人,虽然你的生命短暂,但是它很坚实。
几年过去了,从北京到昆明,从昆明到大理,纪慈恩换了几个地方生活,真真一直跟着她。
2016年,真真十七岁,成了一个落落大方的大女孩,她阳光自信,在学校里她敢为受欺负的同学出头,被同学们称为“大姐大”。
纪慈恩也在真真的陪伴下,逐渐走出当年的阴影,她在大理买了一套小一居,她想给女儿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然而2016年3月,正在学校上课的真真突然晕倒被送往医院。纪慈恩说当时很快被急救过来,但医生说真真的心脏开始发肿已经变形了,各种指标也有问题。
从那次病发以后,真真的身体就变得很沉,有时候也会很喘,完全就是靠药物,基本上平均一个月住一次院,会吃很多药,已经不能做太剧烈的运动。
很长一段时间后,纪慈恩都已经忘记了真真的病情,她一直以为医疗的进步能让女儿继续活下去,如今她不得不面对真真病情日益严重的事实,她四处联系医院,手术是最后的希望,手术费高达六十万。
一天纪慈恩回家发现,真真留下了一张纸条离家出走了,纪慈恩发疯似的四处寻找。
真真知道自己的病,她知道这一次要么花很多钱,要么就是死。
找到真真后,母女二人进行了一场心平气和的谈话。
真真最终同意了接受手术,但两个人都明白就算凑足手术费,手术成功率也只有一半。
手术前,民政局的阿姨带来了她四岁时在福利院的一张照片,二十多个小孩子人人举着一根白色冰棍,在一棵古树前站成两排,孩子们红扑扑的小脸上挂着天真的笑容,那是真真的第三家福利院。
照片让她很感慨,不知道小伙伴们有多少已经死了,又有多少人有了爸爸妈妈,有多少人学业已成,有多少人和她一样虽然病痛却幸福着。
真真唯一担心的是,她和纪慈恩没有血缘关系,还有没有可能在将来的世界之中能够再次相遇。
因为真真知道纪慈恩经历过安乐死那件事情,给纪慈恩带来的创伤很大,真真当时说了一句话:你能给我的,你已经全部都给了我,你不能给我的,你也想办法给了我,所以无论手术的成败,我们都不要怪自己好吗。
2016年11月,纪慈恩带着真真前往新加坡手术,然而当手术仅仅进行了三个小时的时候,医生告诉纪慈恩真真的心脏完全变形,手术无法进行,是否继续维持生命,纪慈恩把这个选择的权利交给了女儿。
2017年距离真真年满十八岁还有四十天,纪慈恩决定遵从女儿的愿望,她每日陪在女儿的身边跟她说话。
已经有五十多个小时没有睡觉的纪慈恩晕了过去,第二天醒来时,医生告诉纪慈恩真真走了。
手术前,真真找过医生,她问医生能不能帮她活到十八岁,不能让妈妈好不容易把她养到18岁却失去了她,
她无法接受这样的辜负。
纪慈恩说,我唯一怨恨命运的时候,我们比大多数人都更敬畏生命,我们比大多数人都那么用力地去珍惜生命之中的一切,为什么就不能看在我们这么努力的份上放她一条生路。
真正的遗憾和痛点不是我失去了她,是这个世界失去了她。
真真去世后,纪慈恩带着真真的骨灰回了家,根据真真的遗愿,纪慈恩将她的一部分骨灰埋在她生前最爱的一盆绿植里,而另一部分骨灰纪慈恩随身带着。
真真去世前列了一份遗愿清单,在接下来的四年里,纪慈恩就带着真真的骨灰沿路走过可可西里,
去迪拜跳伞
到过撒哈拉沙漠露营也看过埃及看金字塔。
在撒哈拉的时候,她想起女儿曾提到的一本书,说撒哈拉因为完全没有信号,没有受到外界的干扰,所以撒哈拉是天国与人间最近的一条通道。
纪慈恩希望真真有机会可以看到,在没有她的世界里自己一直很努力的要好好的活着。
现在纪慈恩写了本书叫《带着女儿的骨灰去往世界》,这本书是在真真去世以后,纪慈恩把她的骨灰放入在项链里,去完成所有的遗愿清单的故事。
34岁,纪慈恩确诊脑瘤,突如其来的噩耗让她措手不及。患脑癌后她也开始感受到身体的变化,视力大幅度下降,情绪也很不稳定。
即便这样,她也不愿人生最后在病床上度过,她选择不做开颅手术,去过旅居生活。
作为一名临终关怀工作者,她已经送走了不下150名绝症病人,如今当生死降临在自己身上,她觉得自己的内心毫无波澜。
纪慈恩说:今为止,肿瘤只长在我的身体里面,它没有长在我的心里,不管是躺在床上赖天赖地地求奇迹,如果说在未来我发生了“奇迹”,那一定是我活出来的,不是谁赐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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