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桥的月亮,茅侃侃的六便士
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
文 / 华商韬略 彭梁洁
【陈天桥】
隐退盛大之后,陈天桥公开露面的次数很少,露面也只是为了他的脑科学。
据钛媒体报道,不久前,“Caltech陈天桥雒芊芊脑科学研究院”举行了奠基仪式,这是陈天桥夫妇向美国加州理工大学捐赠10亿美元用于脑科学研究的专门场所。这座五层大楼占地15万平方英尺,将设有15个实验室,并配备最先进的研究设施,预计2020年完工。
陈天桥关于人脑研究的造梦计划,将以这里为核心化梦成真。
谈到脑研究,陈天桥总会眼睛放光,已然把它作为将要倾注毕生心血的终极事业。
说事业其实并不准确,因为这并非商业投资。
具有超前意识,是陈天桥最广为人知的一个标签。他有很多当时看来无人理解的战略决策,经过时间的沉淀最终被证明意义非凡。
做脑科学研究这件事,未来极可能被再次这样证明。但对陈天桥来说,这又不像当年押对《传奇》、成立盛大并被推上最年轻首富神坛的意义——这不是他的“二次创业”,他也从未想过借此重新杀入如今双马主导的互联网战场。
如果一定要在陈天桥的前半生里找一个参照物,只能是盛大盒子,这是承载了他“网络迪士尼”计划的终端。而这个被一纸政令暂停的梦想是陈天桥如今提起唯一还会叹息的往事,也是他曾经倾尽所有都想达成的心愿。
后来,陈天桥急流勇退的故事人们已经耳熟能详:
私有化退市、出售盛大资产、全面转型投资业务,曾带给他至高荣誉的盛大游戏、起点中文网等经营类业务,全部被他毫不留情地甩了出去。
这些年,陈天桥移居新加坡,与“中国31岁最年轻首富”的身份挥手告别,在美国资助最前沿的脑科学研究,“我想去往人类最终必然要抵达的地方。”
陈天桥的妻子雒芊芊是其捐赠计划的坚定支持者和推动者,她亲自主导了与加州理工的整个谈判过程。
夫妻两人甚至还商定,“除了留百分之二到三的钱给孩子们,其余全部捐光”。
【茅侃侃】
陈天桥与茅侃侃算是有过一次“交集”。
2006年,《中国企业家》杂志一篇《生于80年代》的封面文章,加上央视《对话》节目的发酵让茅侃侃红极一时。
杂志封面上,《生于80年代》的说明文字在介绍这一群体时,把陈天桥作为参照之一:
“当盖茨50岁,杨致远40岁,陈天桥30岁,这些80后极客已准备跳上商业舞台。”
▲当期杂志封面
那时候,23岁的茅侃侃已经是MaJoy公司,一家类似真人CS游戏公司的CEO,因此受到关注。
文章里,茅侃侃等80后被定位为代表中国互联网未来的储备力量。在社会评价这个维度上,他们的起点太高太高。
因为种种原因,2010年茅侃侃离开MaJoy,之后一直在移动互联网领域埋伏风口,寻找配得上“80后商业代表人物”身份的成功机会,然而都以失败告终。
创业的这些年,失眠和抑郁始终与他为伴,并让他最终得出结论,“我不适合创业”“我不能代表80后”。
据说,2013年第三次创业失败后,茅侃侃一度萌生回互联网公司打工的念头,但刚好此时又结识了电竞圈的人。
于是这个30岁的老男孩,还是踏上了第四次创业的征途——
再赌一把吧,万一成功了呢?
接着,就有了那个“赵薇和茅侃侃,相隔10个月后引发的蝴蝶效应”的故事,以及令人悲痛的结局。
这当然不只是一个渴望“像恋爱一样去工作”的天真创业者被嗜血资本玩弄的悲剧,在更长的时间轴上,这是一个少年天才,被来得太早的名望压垮的悲剧。
曾被捧为盖茨、陈天桥接班人的少年,如何能不争气?何况当时跟茅侃侃并称为“京城IT四少”的另外三个人——戴志康、李想、高燃,都干得风生水起。
即使知道自己不适合,盛名之下,还是要硬着头皮走下去,否则就会沦为人们口中的loser。
名声是一个圈套。它预支给你一点甜头,却剥夺了你太多选择的自由。
茅侃侃本来有至少两次改变这一结局的机会——
如果2006年茅侃侃没有去参加《生于80年代》作者程苓峰组的饭局,随之登上杂志封面一举成名;
如果2013年创业失败后,茅侃侃按照对自己的认知回到互联网公司打工,不再坚持最后一搏……茅侃侃现在或许依然是个乐观仗义聪明的老男孩,甚至未必不能成功。
【自由】
如果没有大病一场,陈天桥或许会陷入跟茅侃侃一样的困境。
茅侃侃登上杂志封面的那一年,陈天桥成为中国首富已经3年;3年后,陈天桥生了一场很严重的病。
“有两个月,每晚太阳下山,都会呼吸困难,觉得自己不会再醒来,需要写遗嘱。坐飞机或者一个人待在酒店里,都会加剧痛苦,严重时有濒死感。”
这也是陈天桥“必须得离开”的原因。
而互联网江湖风云变幻,陈天桥在新加坡休养期间,BAT抓住机会开始填补陈天桥留下的市场空白。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陈天桥当然也着急。但妻子雒芊芊劝他耐心休整,认为未来还有其他机会。“有的人一生只能爬一座山,你或许可以爬好几座。”
最终的结果就是——放弃盛大网络这座山,去寻找下一座山。
那时的陈天桥,已经将近不惑之年,他当然知道这放弃意味着什么——显然不只是那个庞大的、带给他至高荣誉的盛大帝国。
他要跟过去的自己告别。
“我打量着他(自己),觉得他是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陈天桥在一次采访中说,“但是我需要把那个陈天桥留在那里,向前看。”
他甩掉的盛大体系里,还有当年很多跟自己一起挥泪洒汗的“盛斗士”们——去年12月底,也是近十年来陈天桥第一次接受“盛斗士”们的赴美“探望”。
他放弃的还有,“如果没有离开,如今互联网江湖不会姓马而是姓陈”的巨大诱惑,以及“如果重新来过,本可以东山再起”的可能性。
而最重要的则是,名声。
华商前几天的文章里说过一段话:
文中的这帮大佬,撕逼的时候基本都已经实现了财富自由,过了金钱关后,他们眼中的利益只会涉及:权力、荣辱、座次。
实际上,这些都跟两个字有关:名声。
遑论茅侃侃,即使人生赢家如陈天桥,在卖掉盛大资产、转身离场之后也常被称为loser、“逃兵”,尤其在这个以结果论英雄的商业世界。
而陈天桥把所有这些打包,跟盛大的经营资产一起甩掉,只是为了换取一个自由选择的机会——继盛大盒子之后,他终于又遇到了能让自己“两眼发光”的东西。
但茅侃侃没有陈天桥那么幸运。
他年少成名,却最终被名声所累;他渴望自由,却从未得到过自由。
他没有雒芊芊那样的心灵伴侣,也没有得来一场大病之后的大彻大悟。
他面对的,除了难以负荷的盛名,还有几百号等着他发工资的员工,以及母亲的那句,“干什么事情,你自己选择,但只要选了干什么,就一定要干好了!”
他不想辜负任何人,于是只能辜负自己;他不想面对成为别人口中loser的结局,所以只能选择不面对任何结局。
【归路】
众生皆苦,商人何尝不是,都说无商不奸,无商不艰也是现实。
不论是茅侃侃这样初出茅庐的创业者,还是陈天桥那样功成名就的企业家。
自媒体人林默说:
(创业者)他们被雄心所驱动,被时代所围观,被妄念所蒙蔽,被趋势所垂青或者被厄运所抛弃。
他们可能以为自己的努力改变了海水的流向,然而真相是,潮流来来往往,人们前赴后继。
没有安息日的创业者,也就没有让自己内心安处的环境,没有可以告解的密室,也没有可以出离的深山古寺。
毛姆在小说《月亮与六便士》里,刻画了一个追逐梦想的画家:
伦敦证券经纪人思特里克兰德本来拥有不错的事业、美满的家庭,突然有一天,给妻子留下一封信,就抛弃所有,只身前往梦想中的巴黎画画儿去了。
书里有这样一段对话:
“你不准备回到你妻子那里去了?”
“永远不回去了。”
“你不在乎别人把你当做个彻头彻尾的坏蛋吗?你不在乎你的妻子女儿去讨饭吗?”
“一点也不在乎。”
“你怎么会认为自己还有绘画的才能?”
“我告诉你我必须画画儿。我由不了我自己。一个人要是跌进水里,他游泳游得好不好是无关紧要的,反正他得挣扎出去,不然就得淹死。”
月亮和六便士,都是隐喻。
对于陈天桥和茅侃侃们来说,自由是月亮,名声是六便士;梦想是月亮,商业社会里的无形规则、世故、束缚是六便士;心之所向、所安放之处是月亮,不得不做之事是六便士。
曾因一纸禁令而夭折的盒子梦是陈天桥的月亮,如今的脑科学研究也是;
而当年深夜里伏案倒腾电脑的“混世魔王”茅侃侃一定是见过月亮的,如今这个在夹缝中生存向资本低头的创业狗茅侃侃只能面对满地的六便士。
不得不低头捡六便士的人很多,在六便士与月亮之间挣扎的也不在少数,但像书里的思特里克兰德一样,一头扎进理想里不再回头的人,少之又少。
陈天桥就是其中一个仰望月亮的人。
而这代价是巨大的。陈天桥早就做好了准备。
2017年3月,华商韬略专访陈天桥,《28岁统治行业,30岁成中国首富,他说:人生有比当首富更有意义的事》一文详细说明了其心路历程。
“我曾和哈佛的一位院士讨论‘造梦’的可能性,并且询问时间,对方思考了一下说,50年能实现。”陈天桥说,“我明白他的意思,实际就是在委婉地告诉我,你就别指望能实现了。”
很多人心中都有一个月亮,虽然他们无法不顾地上的六便士,至少还有一丝月光得以告慰。
马云的月光是乡村教师,李彦宏的月光是美国家中后院的菜园,曹德旺的月光是慈善,王石的月光是登山。
这也是为何,越来越多“商人”把去哀牢山拜访褚时健搞出了点朝圣的意味——褚时健是见过月亮的人,听他说说那月色的样子,也是好的。
2011年5月,“万通六君子”之一、知名投资人王功权微博宣布私奔引发轩然大波,他在自己填词的《私奔之歌》里说:
“总是春心对风语,最恨人间累功名。
谁见金银成山传万代?千古只贵一片情!
朗月清空,星光伴我,往事如烟挥手行。
痴情傲金,荣华若土,笑揖红尘舞长空!”
这是茅侃侃离开的第七天。
只愿当时明月在,曾照侃侃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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