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1月24日 星期日

还有谁读《红楼梦》?

《教育观察》专栏第6期 文/孙盛琳

那天拿着一本《红楼夺目红》去上自习,偶遇一同学。

还有谁读《红楼梦》?

他便十分语重心长地教导我:“小孙呀,又看《红楼梦》哪?不是我多嘴哈,你说那些对你有用吗?听哥们一句劝,马上就要研三去找工作了,你不抓紧时间发表俩论文,考几个证,看看培训教材,做做题呀?”

我尴尬地笑了笑,点了点头,算是虚心接受了他的好意相劝。

可是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其实我对这种观点很不以为然吗?我会告诉你,《红楼梦》早已存在在“我的梦里,我的心里,我的歌声里”了吗?我会告诉你,我一直坚持“宁没女朋友,不丢《红楼梦》”吗?

好吧,我全都告诉你了。

话说我可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大学里学习的整个过程中,同学间平日交流的时候,听到的最多的问题就是:“这个(指的可能是大学里存在的任何东西)有用吗?考试考吗?招聘的时候会看这个吗?”

我真想跟所有问我这个问题的同学说一句:“亲,你丫来大学不是为了全面提高自身综合素养,而只是为了拿个文凭,然后就出去找工作?你们就是这么来上大学的?”

最近看到篇新闻,关注有些大学里的语文课程遭到学生集体无视。“在学生答卷中竟然出现‘司马迁砸缸’这种错误,写论文分不清‘前言’和‘摘要’,错别字、逻辑不通更是见怪不怪了。”湖北工业学院教授周金声在谈及学生人文素质现状时,显得十分痛心。

现在全国关于高中是否应文理分科的争论硝烟再起,而大学教育也面临着同样的尴尬。是选择“只求专业学精”还是“致力兼收并蓄”?许多大学生综合素质低下,尤为突出的是社会科学知识储备和人文精神极其欠缺。

在有些课上,比如大学语文、音乐理论、心理学、文化史等,我经常听到同学跟老师交流时直言不讳:“老师,我们是搞采矿的,上大学了还给我们开语文课,这又有什么意义呢?”“老师,东西方文化比较这东西离我们的专业背景太遥远,你给我们讲这个有什么用啊?”

但我的观点是,太有用了。我发现,但凡能够取得成功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既是专家,也是杂家。

苏东坡不仅诗词文赋样样傲视百代,而且擅书法,精绘画,懂音律。曹雪芹不光有高超的写作技巧,更有博大的悲天悯人的人文情怀,善作各类诗词歌赋、灯谜酒令甚至诔文药方,对人性、政治、经济、管理、建筑园林、绘画、文化习俗等等都有深入细致的研究和惊人的洞察力,才写出了《红楼梦》。毛主席酷爱读书,博学多才,不必说思想建设、政治理论、革命实践等等的重大贡献,也不必说军事谋略、战场指挥艺术上的出神入化,有如神助,单是文学创作就足以名垂史册,阅读四大名著的心得更是极其独到精辟。钱学森精通多种乐器,在美国上大学时一有音乐会就会长途跋涉很远的距离前去聆听,后来在夫人蒋英的影响下,对音乐的痴迷更是有增无减。人们在阅读杨振宁的文章时,常为其丝毫不逊色于作家的文字功底所折服……

还有谁读《红楼梦》?

仔细观察了很多身边的同学,可以称得上博学多才的还真是有限。相反,综合素质较低的同学我倒是发现了不少。

尤其不靠谱的是,我几个本科的同学连一年一度的个人总结和思想报告都完全写不了,要完完整整地照抄别人的。这样的写作水平,又怎么指望他们能独立地写出合格的学术论文呢?加上大学语文课,我们可是学了十二年半的语文哦!写作都如此,其他各个方面有可能出现什么情况,也就可想而知了。

还有一次,我偶然发现班上好几个同学竟然连汉代和唐代孰早孰晚都不知道,而叶圣陶曾经教导一位没能背全中国朝代表的小学生:“作为中国人,应该了解中国的历史。”

我还曾经借过几本毛主席的传记看,有的同学看到后,很不理解我。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看这个有什么用?还不如看看《杜拉拉升职记》和《二号首长》。”

“你是不是期末考试的东西都会了呀?要不怎么看起这些来了呢?”

“你是不是想当领导人啊?要不怎么愿意看这个呢?”

这时我赫然发现,有些大学生的文化意识淡薄得惊人。

温家宝总理日理万机,却把看似和工作毫不沾边的《沉思录》作为枕边书时时翻阅,而我们,又都在枕边放些什么呢?

我以前有个记日记的习惯,每周写几篇,乐此不疲。但这也同样遭到了几个朋友的误解。有个朋友直言不讳:“我原来一直以为,有心理问题或者神经质的人才喜欢写日记的。”终于,我失去了记日记的心情和动力。

作家刘心武先生也堪称一位通才。除了广为人知的伤痕文学发轫之作《班主任》,他还当过高中教师,授课水平出众;喜欢足球,曾经写过“足球文学”开山之作《5·19长镜头》;他是第一批用电脑写作的作家之一;喜欢美术,甚至举办过画展;喜欢建筑学,曾经出过两本建筑学方面的著作,销量竟然都还不错,比如1995年出版的《我眼中的建筑与环境》在建筑界很有影响,至今已经印刷了5次;作为《红楼梦》的一个业余爱好者,近年来更是出版了多部“红学”研究专著,在海内外取得了极大的反响……

既然又说回到《红楼梦》,各位看官且再稍作忍耐听我啰嗦几句。刘心武先生在其著作《刘心武揭秘〈红楼梦〉(第四部)》中《独在花阴下穿茉莉花》一文里,有一段非常经典的论述。我认为,他说的不仅仅涉及《红楼梦》和中国传统文化,也很好地回答了那些同学提出的人文素养“有没有用”和“有什么用”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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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国人,一听《红楼梦》就烦,对有一些人研究红学,很反感。他们的意见,一是“《红楼梦》能当饭吃吗?”觉得社会现实中有那么多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存在,如官员腐败、矿难如麻、下岗失业、欠薪赖账、失学失医……读《红楼梦》、研究《红楼梦》,岂非“吃饱了撑的”?另一个说法,就是“一部《红楼梦》养活了这么些人,实在可笑、可悲!”持这种看法的人,他的心情,我是理解的,但是,我不能同意他们的观点和态度。

一个社会应该是一种复合式的存在,在任何时候,都不能要求社会上的每一个人,以同样的方式,投入社会的中心课题。比如苏联在卫国战争时期,许多文学艺术家都参军去前线抗敌,但是斯大林那样一位政治家,现在有不少论著对他批评得很厉害,却在那样的时刻,花很大的资金,把莫斯科电影制片厂搬迁到后方的阿拉木图,而且,也并不让迁去的电影艺术家全拍结合现实的抗敌片,他就批准拨出很大的一笔资金,让著名的电影导演爱森斯坦去拍摄古装文艺片《伊凡雷帝》……2000年我曾应英中文化协会和伦敦大学邀请,到英国伦敦进行了两次关于《红楼梦》的讲座。英国也有它许多的社会问题,社会各阶级各阶层各利益集团之间,也都时时刻刻存在摩擦冲突,在街上会看到示威游行的队伍,在报纸上会看到刚发生的灾难和银行抢劫案,但是,一位英国教授就告诉我,从英国女王到街头流浪汉,从银行总裁到银行劫匪,从流水线上的工人到摇滚明星,在莎士比亚及其戏剧是否伟大这样一个问题上,没有分歧。……

解决社会的实际问题,是治病;研究《红楼梦》,推广《红楼梦》,则有利于铸造国人的灵魂。”

还有谁读《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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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当前我国正迎来文化大繁荣时期,大学生获得各种思想、文化、艺术精品的可能性和便利性大大增加,但由于缺乏有力引导,很多大学生的精神需求有自发盲目、图乐呵、顺大流的特点,再加上各类文娱产品的炒作铺天盖地,各类电子游戏的玩法花样翻新,各类综艺选秀的轰炸此起彼伏,平日里大部分大学生实际接触的文化产品里,占据绝对优势的是色香味俱全、易消化却不营养的快餐,而文化大餐、精神盛宴已难觅踪迹。这已成了一个不可忽视的社会问题。正如知名编辑孙云晓所说:“青年过多地沉浸在娱乐化的环境中,不仅对自身有害,还可能使我们民族由深刻变浅薄,影响国家未来发展。”

特别值得指出的是,我们的教育界对中国自己的文化遗产的重视程度,甚至都比不上日本、韩国、美国、新加坡等国家。例如,《红楼梦》是新加坡各初级学院(相当于我国的高中)高级华文课的统一教材。新加坡教育部规定,学生在高中毕业前,必须读完前四十回《红楼梦》。而我们的同学在大学毕业前,又有多少人读过呢?

还有谁读《红楼梦》?

让人欣喜的是,最近看到报道,有教育工作者开始行动起来了。华中科大机械学院教师熊良山开设“老子道德经”人文选修课,到目前全校选修过这门课的学生超过8000人。长年在大学中坚持人文素质教育的原华中科大校长杨叔子院士,在华中科大《道德经》研究中心成立大会上说,要振兴中国文化,振奋民族精神,就要背靠五千年。如今,《道德经》在华中科大掀起了一股热潮,杨叔子院士规定自己的硕士生、博士生必须能背诵《道德经》才能毕业。华中科大著名科普作家张端明教授,在大讲堂上“既讲物理,又讲老子”。

真希望能出现更多道曙光,照遍华夏学府。

还有谁读《红楼梦》?

作为一个已经大学毕业的“学叔”,看着大学在读的活泼可爱的你们,实在忍不住发出一句真诚的呼唤:亲爱的同学,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浮躁年代,请你不要随波逐流,放缓在专业上盲目飞奔、孤军深入的脚步,等一等你的文化修养,等一等你的人文情怀,等一等你的魂魄精神吧!

(本文作于2014年,今日第一次在网上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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