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再造：华裔N代的新南洋记

200年前，从潮汕一带下南洋的华人、华侨，他们漂洋过海，在不可知的荒野建立希望。数十年过去，下南洋的主角更新了一批又一批。如今，在东南亚很多华裔家族的新一代看来，通过中国游客和中国技术，能和祖辈和故土产生这么紧密的新关联。

作者 | 熊颖

编辑 | 徐伟

密布的旧楼、拥挤的街道，红底黄字的霓虹招牌，随处可见“海鲜”“鱼翅”“大金行” 等中文字样。这个在曼谷的唐人街，距离香港维多利亚港近2000公里，却像是从香港的《古惑仔》电影里刚走出来。

样子和古惑仔不搭边，身上却流淌着同宗同种的血，泰籍华裔Tum时常来这里，寻找祖先的影子。

200年前，从潮汕一带下南洋的华人、华侨聚集在这里吆喝叫卖。他们漂洋过海，随身带着棺材，随时准备迎接死亡；也带着种子，准备在不可知的荒野建立希望。

Tum的祖辈与千千万万的华人一样，抱着“置死地而后生”的决心来到这片未知的世界。很多年后，没有去过中国的子孙Tum，是唐人街承载起了他对祖先和故土的味道。

不过最新的变化是，因为今天的中国人走出去、因为中国技术走出去，如今南洋和中国有了更多的新式连接。越来越多的中国客前往南洋出境游，越来越多的蓝色二维码席卷南洋，同时还给当地带来了自己的“支付宝”。Tum，就是这样感受到来自中国的“历史新印记”。

01一个想做泰国版“滴滴”的华裔创业者

棕黄发亮的健康肤色、蓬松微卷的黑发，浑圆大眼、大鼻头、厚嘴唇，一张标准的“泰国脸”，让Tum在穿梭往来的唐人街人流中不免显得有些“打眼”。因为，在曼谷的唐人街上，说着中国话的游客比本地人更加常见。

这时候车来车去，人来人往。夜幕降临，霓虹又起。跑了一天车，Tum又来到这条全长2公里的街上，坐下来吃一口“舌尖上的中国”。泰国的餐桌文化讲究叉子和勺子的灵活搭配，而Tum却将筷子用得得心应手，夹起一筷子水煮白菜下肚，“妈妈菜”的味道弥漫袭来，一天的疲劳就这么消散了。

不光口味很“中国”，Tum的“饭后”也很“中国”。吃完晚饭，Tum喜欢去附近的7-11来包烟，只需掏出手机扫一扫，用泰国本地钱包TrueMoney来一包。

在泰国将近7000万人口中，95%以上居民有银行账户，以存折为主。大部分本地人不用借记卡，觉得现金更方便。更多时候，在泰国便利店里扫码付款的，是从北边远道而来的中国游客。因此，Tum的移动支付消费习惯在当地人里，还会显得相当时髦。

作为叫车平台暹罗交通有限公司的创始人，Tum从2008年一个人开出租起，到2018年拥有一支2000辆车可电调的车队，从昔日的海外挖石油到回泰国后的短暂落魄，再到如今翻身跃起，Tum的发家史主要依靠来泰国旅游的外国游客，尤其是中国客。

Tum说，自己之所以会使用扫码支付，和他的一位中国朋友密不可分。“能用支付宝吗？”一次开出租接送客，让他认识了这位中国的同龄人，也认识了扫码就能收款到账的蓝色二维码。

这下犹如雪中送炭。因为两三年前，收款正是Tum最为头疼的问题。从做生客的出租车转到做熟客的包车，Tum和国际客人之间的打款主要通过跨境汇款，不但结账时间长，因为汇率问题，每单还会损失高达10%-15%不等的手续费。

而亲身体验下来，装上支付宝接中国客，已经成为Tum跑赢大多数同行的“杀手锏”。对于无现金支付，Tum有种朋友介绍来的亲切感，所以当第一时间知道泰国人也有了自己的“支付宝”——TrueMoney后，Tum又毫不犹豫地成为了第一批本地钱包用户。

因为他知道在TrueMoney的背后，有着来自中国的支付宝的技术输出。而支付宝给他做生意带来的感受，就是安全、快捷，无需磕磕绊绊的外语交流、能第一时间拉到中国客……这些都是他自己的心得，一度让他自己的出车生意比同行翻一番，如今也被他每天介绍和推广给叫车平台上的其他司机兄弟。

而伴随这种中国技术推广在车队里响应度的提升，他意识到：或许，他们也可以像中国人那样，做成一个属于自己的泰国版“滴滴”打车。

02一个想把生意做上淘宝的海鲜餐厅老板

Tum有Tum的梦想。而如果从Tum的办公室再往南800公里，在普吉岛的拉威海滩边，来自中国的蓝色二维码，也同样进入了华裔三代赵宾富的“中国梦”里。

1985年，23岁的赵宾富离开马来西亚槟城，来到泰国普吉岛做起观赏鱼生意。“当时，普吉岛上“见不到一个中国人！”。30年来，赵宾富见证了泰国旅客主力的变迁，从欧美人到日本人，再到如今中国成为了泰国最大的游客输出国，也让他把经营观赏鱼生意调整为了中国人更喜欢的海鲜餐厅。数据显示：到2017年，中国赴泰国游客人数超980万人次，同比增长11.97%；为泰国带去超过5200亿泰铢（约1039亿元）的收入，同比增长15.78%。

“这里可以用支付宝！支付宝！”赵老板一边用略带闽南语味道的中国话吆喝，一边在店门口挥舞着带“支”字字样的蓝色小方块。他身后，整齐排列着咕噜咕噜冒着气泡的大大小小水箱。有半个手臂大的龙虾，长须一甩立起半个身子挥舞双钳；有懒洋洋的各路贝螺静静“躺尸”，偶尔一张一合发挥存在感；还有各色叫不上名字的海鱼游来游去......

赵宾富的海鲜餐厅是拉威海滩最大、地理位置最好的一家。和旁边用木质顶蓬搭建起来的简陋小餐馆相比，带开放式厨房、能一眼望到海岸线的两层楼餐厅显得格外大气。因为回中国老家寻亲让他看到了中国人的当下支付宝日常生活方式，也刺激他一回到泰国就找到支付宝在当地的“国际推广人”（第三方合作伙伴）率先引入了支付宝。

结果，来自中国的蓝色二维码果然成为这位生意头脑活络的泰国60后的“杀手锏”，不仅让他的生意在整个拉威海滩遥遥领先，还引发了“蓝色一条街”的跟风现象。而赵宾富的最新梦想是，到淘宝上开店去！

03祖辈下南洋的筚路蓝缕路

蓝色二维码下南洋的背后，是当今中国技术实力和消费力的外延展现。这在Tum和赵宾富们看来一开始似乎很难想象，因为仅在数十年前，他们的祖辈下南洋，还是另一番场景。

“我从哪里来？”小时候的赵宾富，总爱吵着要听爷爷用中文讲中国故事。这是除了中文学堂以外，赵宾富和爷爷的故乡曾经唯一的联系。

20世纪30年代，国内战乱，对东南亚一无所知的赵宾富的爷爷加入到下南洋大迁徙的浪潮中。近一个月的风吹浪打跑船，他和他的福建同村人还算幸运地安全登陆到马来西亚槟城，这个华人最多、讲闽南话也能生存的城市，是赵家人选择重新开始生存的地方。

然而，每天工作超12小时、一天打两份工，弯腰扛货、再弯腰卸货，南洋的讨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的容易。硬是靠扛大米，赵宾富的爷爷攒下的第一桶金，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红砖厂。

那个时代，正是中国人下南洋历史上的第二个小高潮，贯穿新中国成立前的半个世纪。国内正值混战，比吃饭更让人担心的是不长眼睛的子弹。同样也是差不多在那个年代，董興再、ALAN谭的祖辈们，也从福建、从海南举家带口下了南洋。

同样的年代，还有厦门大学教授易中天的爷爷在得到同村人报信后，挑起担子，一边放一个小孩。走出十公里不到，日军的飞机扔下炸弹，易家故土瞬间被夷为平地。12个小时，1000多人遇难，被后人称为“营田惨案”。那时间还有央视主持人阿丘的外公陈斌借钱找水客帮忙，带着刚刚完婚的老婆，从广东罗定下南洋到马来西亚讨生活。

他们踩着荆棘、顶着瘴气，冒着被蚊虫叮咬甚至野兽的袭击危险，要么割橡胶，要么挖沙矿。咸菜配米粥，就满足一家6口的温饱问题。而且这样的清贫生活，还会被一队军人打破，陈斌被挟持带走，留下的只有哭声不止的妻子儿女。

就在这样朝不保夕的大环境中，靠拉黄包车、扛沙袋，Tum的父亲省吃俭用将他和5个兄弟姐妹送进大学。国人数次下南洋的征程，曾伴随着艰辛的汗水、背井离乡的孤寂、甚至付出生命的无畏。

04中国移动支付名片的新下南洋

离开祖辈的故土经年，Tum和赵宾富能有今日的“中国梦”，和新一轮的下南洋潮流密不可分。

2013 年，腾讯与印尼最大传媒集团MNC Media 共同成立了MNC Tencent，想要用微信和先入局者Facebook一较高下；2014年，第一只红米手机在新加坡和消费者见面，宣示着雷军进军东南亚的蓬勃野心；2015年，支付宝“出海”，蚂蚁金服率先在印度进行“试水”。三年后，基于支付宝技术赋能的印度本地钱包Paytm，活跃用户数从当初的2500万跃升到了2.5亿，成为全球第四大电子钱包。

有了印度的前行经验，蚂蚁金服才敢把“技术下南洋”的雄心付诸实践，包括落地泰国、菲律宾、马来西亚等典型的南洋国家。就像600年前从南京启程的一只船队，带热了下南洋的整个潮流。

彼时，27000名官兵在南京刘家港整装待发，上百只巨舰在这里集结。一个叫郑和的人一声号令，扬帆、起航，浩浩汤汤的一只船队从这里南下。几千万华人沿着他开辟的新航道，从福建、广东、海南起航，去到泰国、新加坡、印尼、柬埔寨……

“郑和效应”为华人华侨开道，印度的Paytm经历也给蚂蚁金服指出了走出去的方向。三年间，支付宝这张中国人最熟悉的中国移动支付名片，已经在一带一路建设9个国家和地区“落地生根”，衍生出9个服务当地人的“支付宝”。

其中，泰国又是支付宝下南洋的第一站。2016年11月，蚂蚁金服与Ascend Money签订战略合作协议，联手打造泰国版“支付宝”True Money。在泰国本地钱包TrueMoney的支付平台资金主管Nutthawadee的眼里，正是来自中国的支付宝经验，给TrueMoney带去了“中国速度”。在此之前，支付宝用12年时间，在中国从“无人区”中走出一条路，最后“栽种”出了一座座老百姓可以不用带钱包就能出门的移动支付之城。

此后，在菲律宾马尼拉的泰式料理连锁店MangoTree里，第三代华人老板夫妻在当地最早接入支付宝，因为他们去广东旅游，发现用手机扫一扫已经变成中国人日常点菜的一种习惯。后来他们回菲律宾就赶着接入，发现这个蓝色二维码的确是吸引中国游客进店和提高点菜意愿的一大神器。到去年十月份左右，夫妻俩又发现菲律宾自己的本地钱包GCash也升级了，率先把像支付宝那样的用二维码扫一扫体验带进了菲律宾，于是又接入了GCash。到今年夏天，他们俩更没想到，自家店铺会成为当地首批支付宝+本地钱包GCash“二码合一”的商家，即两个钱包可用同一张二维码扫码，中国游客和本地食客都能扫一扫埋单。

而在马来西亚沙巴最大的安购土产连锁店，自从老家福建金门的华裔三代老板董興再引入支付宝后，每天有70%的中国客人生意都来自支付宝支付，香蕉干、白咖啡、橡胶枕……客人在他们家像在中国一样扫码领红包，还会被支付宝出境游里高达20元人民币的扫码红包狂喜到。

在亚庇当地最有名的榴莲一条街，祖上来自海南的华侨榴莲档摊主ALAN谭家里就有30公顷的榴莲果园，旺季的时候家里一天的榴莲产量就有一千公斤。三个月前新接入支付宝，给他就带来了20%-30%的生意增长。现在，中国游客用支付宝付款的比例，已经占到他的榴莲档口里总营业额的差不多40%……

05华裔后代们心里的新“北望”情节

数十年过去，下南洋的主角更新了一批又一批。

从昔日躲避战乱、抱怀“淘金梦”的老华侨，到上个世纪90时代开始中国制造“借船出海”，再到21世纪中国品牌“买船出海”乃至“出海造船”、中国人来东南亚买买买……巨大的变化、强烈地反差，开始震撼东南亚华人华侨的内心。“北望”、“北寻”，成了不少新老华人的新愿望。

“真希望有机会，也可以去中国看一看、寻寻根。”因为想做泰国版“滴滴”打车，创业阶段Tum总是忙得抽不开身，无缘中国好友的盛情邀请。而比Tum“幸运”的是，在泰国本地钱包TrueMoney团队里，Nutthawadee和她的同事Theera，不止小时候因为探亲回过故里，还因为工作关系不止一次“北归”，多次到杭州的蚂蚁金服总部里培训过。

不过此前，对于Theera来说，中国曾是爷爷奶奶贫穷的出生地、饭桌上的海南鸡饭、长寿面以及新年时喜气洋洋的红色春联、大红包；而对于Nutthawadee来说，这个被爷爷奶奶说道了无数次的熟悉又陌生的国家，还停留在孩童时代陪大人回去探亲时候看到的落后与“脏乱差”。

然而“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更何况几十年光景。如今，这个爷爷奶奶的故土，不仅每天在跑着时速300公里/小时的高铁、快速便捷的外卖、五颜六色的共享单车，还有老百姓不带一分现金就敢出门的日常生活方式。这些来杭州鲜活的所见所得，重构了Nutthawadee和Theera对中国的印象，而且更和自己的职业发展愿景紧紧相连。

尤其那些连烤红薯摊都能扫的二维码、只需刷脸就能吃的KFC……一个又一个意想不到的支付场景，让Nutthawadee渐渐理解：对泰国的本地钱包TrueMoney来说，帮助当地用户实现更多场景的交易便捷和安全支付，比让用户充钱更加重要。

而负责战略研究的Theera则很愿意打开TrueMoney向记者展示最新一次的杭州学习成果。“我们TrueMoney里现在的一些线上场景，比如充话费、缴水费、个人转账、还信用卡、爱心捐赠等等，都是直接从支付宝经验里拷贝过来的！”当True Money悄悄进入越来越多泰国人生活的方方面面，中泰两国工程师们还在True Money上因地制宜地上线了购买聊天表情包、游戏app等本地人欢迎的特色功能。

现如今，TrueMoney已经成为泰国最大的电子钱包，注册用户超过1200万，线下可使用门店超过1000万家，包括在曼谷每5分钟就能遇到一家的7-11便利店，也是想做泰国版“滴滴”的Tum常去的买烟点。

乡愁牵绊

正说到神采飞扬处，Tum的话头被手机上一声清脆的“叮咚”响给打断。这意味着，又有中国游客通过支付宝预定或结账了。目前，在Tum公司的电调平台上，跑着2000辆车，其中有1000辆可以使用支付宝；而在这些挂着“支付宝蓝”的1000辆车里，每天有平均10%的订单来自支付宝。

而站在门口的中国游客一听赵宾富用中文吆喝着“支付宝！支付宝！”，就自然而然地进店了。老板的一口中文和来自中国的蓝色二维码，不光吸引大批的做好攻略有备而来的自由行小团队，其中还不乏中国的大明星。

“但是支付宝里能用手机扫一扫坐地铁、坐公交、骑共享单车这些小额高频应用场景，现在TrueMoney里还没有，其实泰国人也很需要。未来我想把这些也带回家！”还在想着更多“拷贝”支付宝经验的Theera说。

……

一个世纪前，因为历史的贫困和窘迫，一批又一批的中国人举家跨海南迁。中秋节的月饼、端午节的粽子、元宵节的汤圆，还在坚持教学的《弟子规》，吃苦耐劳下南洋的家族故事，构成了华裔后代们对中国的儿时记忆。

新的一个世纪到来，尤其最近几年间，当中国人的出境游脚本在南洋越走越多，当蓝色二维码之风在南洋刮得越来越大，人们会看到在这里频繁出现两个本地钱包同时存在的现象：一个是能帮当地商家做好中国游客生意的支付宝，一个是方便当地人自己用的本地钱包。

尤其是在Tum、赵宾富、Nutthawadee、Theera、董興再、ALAN谭等等东南亚华裔家族的新一代看来，没想到数十年过去，居然通过中国游客和中国技术，如今能和祖辈和故土产生这么紧密的新关联。昔日溶于血脉的基因连接，今后将不仅仅是味道、语言和家族故事的传承，还会有更多创造人生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