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信任收获的果实比因怀疑失去的更多

从事投资行业12年，徐小平最为人熟知的投资逻辑是“看人”。

真格基金创始人徐小平接受新京报专访。资料图片/朱骏 摄

2016年11月，徐小平参与寻找中国创客巅峰之夜活动。

开栏语

1998年，被誉为“中国风险投资之父”的成思危先生代表民建中央提交了《关于借鉴国外经验，尽快发展中国风险投资事业的提案》，这就是后来被认为引发了一场高科技产业新高潮的一号提案，风险投资由此在中国真正进入了一个高速发展时期。

从微光中出发，中国创投经历了自己的高光时刻。经历传统产业、互联网、移动互联网、人工智能等几波浪潮，资本与技术越来越成为推动整个新经济的两股重要浪潮。在这期间，创投行业也涌现出一些具有影响力的人，我们记录下那些值得记住的瞬间和需要反思的刹那，仰望浪潮之巅，也不回避至暗时刻。

徐小平

真格基金创始人 62岁

投资年限：12年。

投资项目：600余个，包括世纪佳缘、兰亭集势、聚美优品、51Talk、蜜芽、优客工场、罗辑思维等。

如果说“全民天使”是当下中国创投环境的一大浪潮，那么徐小平正是先行者之一。

在徐小平开始涉足投资事业的2006年，天使投资初见雏形。这一年，徐小平50岁，通过新东方上市实现了财务自由。

这是神奇的一年：以百度、阿里巴巴、腾讯、天涯等为代表的互联网产业飞速发展；海外人才从这一年开始大规模回国创业；在第一批互联网浪潮中实现财务自由的创业者们转身扮演起天使投资人的角色。徐小平感到“历史长河溅起一朵浪花，值得纪念。”

数据显示，到了2011年，中国风投总额达到73亿，成为道琼斯风险资源有记录以来最高的一年。也是在那一年，徐小平、王强联合红杉资本中国成立了真格基金2.0，开始了天使投资的机构化探索。

真格基金最早是为支持年轻人实现梦想，截至今日，真格基金已经陆续投资了600余个创业项目，其中不仅包括世纪佳缘、聚美优品、51Talk等上市公司，还包括估值超过10亿美元的独角兽ofo、小红书、VIPKID、罗辑思维等。

投资12年，徐小平很少做尽调。真格基金最为人所熟知的投资逻辑就是“看人”。

不少人对这套略显感性的“投人”理论有所迟疑：不担心被人骗吗？但徐小平说：“在人生的果园里，我因为信任收获的果实比因为怀疑失去的更多。”

“个性最强的天使”

在采访的当天，徐小平准时出现在位于国贸的真格办公室。

“徐老师会想到很多founder friendly（创始人友好型）的事情，平易近人就是其中的一点。”前红杉资本副总裁、主导了沈南鹏与徐小平、王强合资成立真格2.0的胡丹说，“徐老师（做投资）系统性不是最强的，个性却是最强的，美誉度也是最高的。”

作为真格2.0的重要出资方，红杉资本全球执行合伙人沈南鹏正是看中了这一点：“徐小平具有的超强影响力，能够吸引到大量创业者。”

2006年，天使投资混沌未开，徐小平形容自己是在“创世纪”。“我虽然知道天使投资是有意思的事情，但我不好意思对别人讲。”那段时间，徐小平刚刚离开新东方董事会，他的朋友们，例如德意志银行的负责人、美林证券的投行主任都来问：小平，你干吗呢？“我说：‘哎呀我没干吗，就是没事儿给别人点钱’。”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2009年，再有朋友询问徐小平的工作时，徐小平向对方介绍了自己投的项目。“这个时候，我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欣赏，也看到了中国天使投资事业的崛起。”

忆及最初走上天使投资之路的机缘，徐小平认为，有两个人为他“点燃了创投事业的第一把火”，一个是新东方前同事钱永强，另一个是新东方合作学校的行政人员洪根强。

2005年，新东方上市前夕，钱永强通过投资一家互联网公司，两年时间内获得了超过百倍的账面回报。这是第一次，徐小平感受到了天使投资的神奇以及财富创造的魅力。

有了做天使投资的想法后，浙江创业者洪根强成为了徐小平投资的第一个人。洪根强是新东方在杭州合作学校的一名行政人员，“我觉得他踏踏实实，特别能干。”2006年，洪根强告诉徐小平，他要做中国的 Facebook，需要100万。徐小平问：“你为什么能做互联网？”洪根强答：“因为我是杭州人。”“杭州人为什么就能做互联网？”“因为阿里巴巴在杭州。”

就这样，“我们两个人一个不懂互联网，一个不懂投资，一拍即合。”徐小平笑着说，“这其实都不能叫投资，更像是鼓励创业”。

“青年导师”身份延续

第一笔投资就奠定了真格“做创业者的垫脚石”的投资风格。

斯坦福商学院可以算作是徐小平投资的福地。2005年，徐小平在这里认识了兰亭集势创始人郭去疾，又在郭去疾的引荐下结识聚美优品创始人陈欧。

2006年，陈欧还在新加坡读大四，和师弟创办了在线游戏对战平台gg-game。在寻找国内投资人的时候，郭去疾为他引荐了徐小平。

决定投资只用了十几分钟。徐小平决意给陈欧提供18万美元的投资，占股10%。

不久，陈欧的游戏公司在国内遭遇水土不服的问题，为了让公司活下来，陈欧两次调整创业方向，在这期间，徐小平为了不给陈欧增加压力，有意不主动联系。

最终，转型后的聚美优品上市，18万美元变3亿美元，徐小平获得数千倍账面回报，这也成为真格有史以来回报率最高的一个案子。

徐小平习惯主动去认识人。他在北京的住处就像一个大型会客室，他经常组织年轻人在这里聚会。每年，徐小平都要花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在美国东西海岸做巡回演讲，在哈佛、MIT、斯坦福、伯克利、甚至谷歌办公室里，鼓励中国留学生和在美华人回国找他创业。

2011年，时任斯坦福商学院学生会主席的胡丹因为听演讲认识了徐小平。徐小平主动询问：你们有没有想创业的同学？能不能安排我跟他们聊一聊？

就这样，胡丹连同几个同学租下了斯坦福商学院平时用于喝酒聚会的图书馆，临时为徐小平组织了一场与创业者的见面。徐小平在这个天花板低矮的图书馆坐了超过10个小时，单独跟每个人聊了30分钟左右。

“这实际上种下了很多种子，许多回国创业的人，第一个都来找他。”现任 DCM高级投资经理的白楠已经记不清楚当初自己找了一个什么样的创业方向跟徐小平聊，但他知道，他那届斯坦福商学院每一位回国创业的同学，都拿了真格基金的钱。

天使投资人徐小平是新东方“青年导师”徐小平身份的延续，他懂得利用自己在青年群体中的影响力，将“天使投资”做成口碑传播。

“有点傻”的老江湖

现任真格基金CEO的方爱之，最初看到徐小平投资风格，甚至会担心他会被创业者骗了。

在真格成立初期，有很多创业者上门“忽悠”。每当这个时候，方爱之就会忍不住提醒身边的人：“这个创业者在说谎！徐老师又要被骗了。”

有一次，一个创业者坚持要求徐小平除投资之外还要帮忙付MBA的学费，为了得到投他的机会，徐小平立马点头同意。方爱之和真格早期员工，都觉得徐老师似乎有点傻。

其实，这个“有点傻”的老江湖自有一套判断人的哲学，在谈笑风生之间，已经开始判断。

在胡丹帮助真格处理投资事宜的那段时间，徐小平告诉胡丹：适当接受创业者的某些缺点。“对人性要有一定的容错率”，徐小平说，“人心向善。没有人会刻意带着自己的缺点前进。”最终，这个MBA还真没让徐小平亏钱。

“跟真格有过合作的项目，再次创业时经常会送给真格一些股份。”方爱之说。戴威因为创业之前得到过徐小平的指导，在创办ofo之后，曾送给徐小平一个点。“当时就值一百万，现在则超过几千万。”

作为天使基金，真格在过去不过分强调做尽调，不装作比科技创业者更懂技术，不自认比创业者更懂业务，但真格懂人。

只要认准了人，真格给创业者失败的机会。聚美优品陈欧、小红书毛文超等被投企业都是调整了两次甚至多次创业方向之后才最终跑出来。

在天使投资逐渐崛起的2011年，真格决定向机构化发展。当得知曾经帮自己组织过学生见面会的胡丹要入职红杉中国成为沈南鹏的手下时，徐小平第二天就去挖角。

虽然没挖来胡丹，但是促成了红杉与真格的合作，也是真格机构化的拐点。“提出这个构想后，沈南鹏的反应超乎寻常的热烈。”徐小平说。沈南鹏亲自拟定了合伙协议。

彼时，已经做了近80笔个人投资的徐小平没有任何系统化的管理，就连一个整理被投项目的表格都没有。徐小平意识到：真格需要一个专业的CEO。胡丹推荐了自己在斯坦福的师姐、出身投行世家的方爱之。

和以感性著称的徐小平不同，方爱之极重规则感。真格基金刚成立不久，徐小平难得“系统性”一回，主动提出将投过的项目梳理一遍。方爱之和胡丹很开心：终于要搞个公式出来了！

几个人一起，输入已投公司的各种变量，包括创始人学历、创始团队人数、股权比例等，然后找人通过数学里的逻辑回归寻找各个变量之间的规律，结果一大套程序跑完，发现一点规律都没有。徐小平知道后先是一愣，然后发出标志性的大笑：这说明看人这件事要靠直觉，这件事只有我能做得了！

不过最终，徐小平这套独家的看人绝技还是被方爱之量化成了包括领导力、决策力、视野等在内的13条考评因素，总分130。“如果总分能达110的创业者，一定要抓住。”

前行中的反思者

徐小平曾获评某机构“2011年度天使投资人”，当时，对方告诉徐小平，中国的知名投资人就30多个，机构也屈指可数。去年，有 FA再跟徐小平交流时，这个数字变成了“5000多家机构，16000多个投资人”。

“中国创投在过去10年完成了从0到100的飞跃。”说到这里，徐小平忍不住怀念：“我多么希望时光倒流到10年前。”那是一个创业者远渡重洋只为寻找5万美元、10万美元的年代，投资人几乎投一个中一个。“但话说回来，在那个年代，没有一个生态来支持创业投资，我肯定又会怀念今天创投繁荣的局面。”

一方面，徐小平说“焦虑是伴随梦想的一种常态”，另一方面，徐小平又对“真正的失误”难以释怀。他常常提到自己因为只专注天使轮而错失A轮的美图、柔宇科技，前者已于两年前成功上市，后者的估值也翻了近1000倍；因出于保护被投的情绪，在一个赛道只投一家，因而错失出行领域的巨头滴滴；因为估值问题，险些与找钢网、依图科技这两个独角兽失之交臂。

他坦言：“我们应该出于投资的本能去投我们觉得更有竞争的项目，而不是为了保护创业者的情绪放弃更好的投资机会。这是一个错误。”

成立7年，真格基金做出了一些改变，比如提出“From A To A（从天使到 A 轮）”；比如创立真格失败研究院，收留亏过300万人民币以上的创业者。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真格又没变，From A To A是投人逻辑的延展，失败研究院是另一种形式的鼓励创业。

有人将徐小平视作大器晚成的代表，50岁才摸到投资的门槛。而62岁的徐小平说：人的一生应该怎么度过呢？做天使投资。单纯的快乐是幼儿园才会有的事情，成年人的快乐叫做“砥砺前行”。

同题问答

●你投资时最看重什么？

徐小平：最重要的投资逻辑是“看人”，看中学习能力、行业经历和个人魅力。除此之外，还看重与创业者之间的情感连接。

●投资生涯中回报率最高的一个项目是什么？

徐小平：2006年时，给陈欧提供了18万美元的投资。最终，转型后的聚美优品上市，18万美元变3亿美元，获得数千倍账面回报，这是真格有史以来回报率最高的一个案子。

●投资生涯中有哪些教训？

徐小平：我们过去有一点点过多的在乎、抚慰创业者的情绪。曾经有真格的被投听说自己的竞品要获得别家机构的投资，提出让我出面去干预一下，这让我感到不可思议。是骡子是马应该到市场上去竞赛，而不要自己是个骡子，却要拒绝别的赛马入场。我们应该更加出于投资者的职责，去投我们觉得更有竞争的项目。而不是为了保护某种情绪，放弃更好的投资机会。这是我们正努力改变的一个巨大错误。

采写/新京报记者 蔡浩爽 刘素宏

资料图片（除署名外）/新京报记者 王嘉宁 侯少卿